從市區(qū)到達外婆居住的四合院最少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厲弘深開車過去,只用了四十分鐘,他一個人。
車子一開去,外婆就在門口處,大門也沒有關(guān),頭上點了一個紅燈籠。幾個月沒見,外婆的頭發(fā)白了很多,人也跟著憔悴了不少。燈光的照耀下,那白發(fā)呈現(xiàn)出一種灰白。
她靠在門框上,看著車來,很興奮的沖了上去,“嫣兒!”
車停,厲弘深下車,只有他一個人。外婆的臉上自然難掩失望,她想看的是自己的外孫女。
“外婆,明……”他停頓了只有一秒,便把那稱呼給接了起來,“嫣兒她有事,目前不在國內(nèi)。”
“不在國內(nèi)……那在哪兒?”外婆目光一轉(zhuǎn),又道:“是不是到她哥哥那里去了?如果是這樣,倒也好。”
順勢接話,“是。”
外婆笑了笑,“進來吧。”
外婆沒有問厲弘深有沒有吃晚飯,就自顧自的去了廚房。
這個季節(jié),郊區(qū)比市區(qū)要涼爽許多。院子里還是有很多的花花草草,依然清香有余。穿過去,到達大廳,外公躺在藤椅上,雖說天氣涼爽,但遠遠沒有到需要蓋棉被的地步。
聽到腳步聲,他說:“嫣兒,是嫣兒來了嗎?”
厲弘深繞過去,到外公的面前,“是我。”
外公瘦了不少,頭發(fā)基本上全白了。就連那個眼晴都沒有一點的精氣神,他也失望,沒有見到他的嫣兒。可他心里清楚,他是個將死之人,面前這個人,也算是他的外孫女婿。
他指了指他前面的凳子,“坐。吃晚飯了沒有?”
“外公吃了么?”厲弘深坐下,以一個晚輩的身份對待,恭敬,謙卑。
“一會兒看你外婆做什么,我再考慮要不要陪你吃一點兒。”外公說話時中氣不足,但依然從臉上擠出一抹笑容來。
“好。”厲弘深回。
他們是明嫣的親人,話題總是免不了圍繞著她,“她最近怎么樣,胖了還是瘦了。這丫頭年紀輕輕做錯事,又不能上學,又背負了一身的罵名,我真怕她會受不了。對了,你不會因此對她有看法,對她不好嗎?”
男人的手緩緩的握成了拳頭,不著痕跡的,然后又松開,“當然不會。”
“那就好。”
“說什么呢,就知道給孩子施加壓力。他是我們嫣兒的老公,當然會對嫣兒好。嫣兒在國外,在照顧她哥哥呢,弘深是個大忙人,有自己的事業(yè),總不能一直跟在嫣兒的身邊。”外婆從外面進來,溫文而笑。
手里是一個托盤,里面有兩個碗,放在桌子上,一碗是雞湯面,還有一碗很少很少的干面條,什么都沒有。外婆把那碗雞湯面擺在了厲弘深的面前,“很晚了,將就一下。”
“很香,謝謝外婆。”
“一家人,別客氣。”
外公從藤椅上站起來,行走得很緩慢。棉被才剛剛離開他的身體,他就嫌冷。外婆走過去,幫忙給他披上。厲弘深起身,扶著,到餐桌前。
他沒有問病情,當著病人的面問,很不禮貌。
外公吃得很少,也很慢。他和厲弘深的食物,完全就是兩個待遇。吃飯時,厲弘深不經(jīng)意的抬頭便能看到外婆在偷偷抹眼淚,不時的朝著外面看一眼,很期待能夠看到誰一樣。
飯后。
外公還想和厲弘深聊一會兒,可身體實在是忍受不了。這個天氣,他覺得冷,想回被窩躺著。外婆把他送回到房間里后,拿了一個盒子出來,打開,里面是一張房產(chǎn)證明,推到厲弘深的面前,“我不知道明嫣嫁給你時,言家給了她什么嫁妝,我想那姓言的也不會給什么。我們老兩口什么都沒有,也只有這個房子。我等到他死后,我也不想活了。”
“我們活得太累了……年紀輕輕就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為了兩個孩子,我們一直忍著到現(xiàn)在。結(jié)果,馳兒是個植物人,是生是死,我們怕是也等不到了。這套房子,我不知道能值幾個錢,或許你不在乎,但也是我能給你的唯一的東西……”
厲弘深看著那張房產(chǎn)證,手指緩慢移動,落向那紙張上,泛黃的紙,很有年代感。
這個四合院,有很多老一輩的影子,市值最少最少兩百萬以上,比居民樓值錢。
“收下它,當是我們給嫣兒的。萬一哪一天,你們離婚了,我是說萬一……請你把它賣了,給她,讓她好好過好下半生。”
厲弘深的目光從房產(chǎn)證抬起來,看向外婆,那一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眼里噙滿了淚水,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清晰有力,帶著她全部的決心。
對于老兩口來說,他們是偏向明嫣的。至于言馳,他若是長睡不醒,那他就不會需要這個房子。若是他有一天醒了,會著他的雙手,能爭回很多套這樣的房子,而且言彥華也會給他本錢。
明嫣則不一樣。
她沒有媽,也是個沒有爸的女孩兒。
有什么東西落在厲弘深的心口,給了他一種撕裂性的感受,平生,前所未有。
……
十一點。
他從四合院里出來,上車,把手里捏著的那個東西放在儲物盒。他自三歲以后,跟著向盈盈去了意大利后,就不怕什么,從來。今晚卻不敢多看這個毫無攻擊能力的本本。
大門關(guān)了,那紅燈籠還點著,暈紅色,光影低迷。
他開車,離去。
走出兩百米開外,從后視鏡里看到那燈滅了。是外婆在給他照亮,她只知道他是個需要燈走夜路的人,卻忘了……他有車,根本不需要這些。
厲弘深輕抬放在油門上的腳,放慢速度,時不時的找后面瞟去,直到再也看不見。
【嫣兒外公是嚴重的腎萎縮,沒有救了。如果嫣兒回不來,也罷,我們倆死的時候,讓她回來送一送,我們也就瞑目了。嫣兒不容易,她不是我們明家的孩子,可我們一直視她如已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事了,要不然我怎么會聯(lián)系不上她。我沒有精力去管這些,但是你有錢有勢,無論嫣兒出了什么事,我相信你都可以護她一護。】
外婆的話,繼而她緩慢的……跪了下去。
厲弘深大駭,跑過去,同樣以跪拜的姿勢,“外婆。”
“我求你,不要讓她再回言家,他爸爸不會對她好。我同樣也求你……善待我的嫣兒。”
她滿是繭的手抓住厲弘深的手,用力,胳膊都在發(fā)抖。只要嫣兒能過得好,他們兩口子,沒有照顧好言馳,讓他受了那樣的罪,可總不能連明嫣也對不起……到了地底下,怎么向死去的女兒交代。
……
邁巴赫就地一停,忽然不想再開,忽然不想再往前走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關(guān)了大燈,一片黑暗來襲,淹沒了他所有的思緒,誰也無法窺視。
夜色濃稠,沒有一點星星,像一塊巨大的幕布,肆無忌憚的往下壓。
車子在原地足足停了兩個小時,才重新啟動。
去往警局,沒有人,人在某個醫(yī)院里。
他又開車過去,小醫(yī)院。連一個門衛(wèi)都沒有,甚至,連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停車場都沒有,環(huán)境很差。凌晨兩三點的時間,自然沒有什么人。大廳里也沒有燈,電梯停止運行,走電梯。
上樓。
門口也沒有警察在把守,但門是反鎖的,擰不開。他也沒有進,一門外,一站一.夜,直到天色朦朧,直到聽到了屋里那一聲嬌脆的聲音。
“快起床,你個大男人和我們兩個女人睡一個屋,你好意思。”
好像又是那個元氣滿滿的少女。
“你是女人?”想必是一名警員,才剛剛睡醒,聲音都是啞的。
“要你管。”
“我有老婆,你有老公嗎?”
“要老公干嘛,你知道老公是用來做什么的嗎?”
“做什么?”
“繁衍后代。”
“你……”
門外的厲弘深原本是擰著門把手想進去,聽到那句繁衍后代卻又猛地停住。男人對于于她來說,就是這個功能么?那么是不是說明……她在恨他。
今天,她似乎不瘋也不傻了,完全正常。
步子頓了頓,下樓。
屋子里,明嫣在凌眉的幫助下坐起來,一.夜的爬著睡,把她的小臉都睡變形了。
“明小姐,要不我們吃完早飯過后,就回警局,咋樣?”
明嫣弱弱的道:“我有選擇嗎?”
“有。你和我們一起回去,要不,我們壓著你回去。”
“行,我聽你們的話,跟你們走,免得我受罪。”
【聽話,就不會吃苦頭。】
……
吃完飯,做了后背的檢查,沒有太大的問題后,走人。她是特殊犯人,因為殺了容家的人。當然她也是唯一一個,回到警局,還能和警察開玩笑的人。
送到之后,把明嫣帶回她特制的房間里,男警員和凌眉聊天,“我真不相信這樣的小丫頭會殺人,多好一丫頭,這么樂觀,這么可愛。”
“樂觀?你從哪兒看出她樂觀,我昨天晚上才了解到,她在瘋之前,得了嚴重的抑郁癥。越是愛笑的人,心事就越多,抑郁癥患者,在不發(fā)病的時候,和我們正常人差不多,更何況她一個神經(jīng)不太正常的人,好好盯著,我怕她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