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溪先帶他們在來到了那幅像畫兒一樣的白紙面前,他笑盈盈地指著那張白紙說,“這是我為妻主畫的一幅畫像,妻主看看可還喜歡嗎?”場面著實詭異無比。
但唐文清和夜問心當然不會認為月清溪是發瘋了,在尋國中經歷了這么多的事以后,她們首先想到的都是這是一幅神奇的念力畫兒。
夜問心稍一凝神,便看到了畫的內容,還真是她前世的一幅畫像,她正要開口對月清溪說話,只見月清溪將一根手指比在雙唇上,專注地看著唐文清,夜問心只好把已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唐文清此時,正處在一種極為奇妙的狀態中,他聽了月清溪地話后,就仔細地看起面前這張白紙來,然后神奇的景象便出現了,白紙上出現了深深淺淺的印記,接著,這些印記變得越來越深,最終變成了一件唐文清熟悉無比的戰袍:純黑的底色,細致的金絲繡線,一大朵艷紅的卓薇花肆意地開著,帶著無比的霸道……
只是一件衣裳而已,就讓唐文清有了癡迷的感覺,而隨著這種感覺的增強,他看得到的畫面也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他看清了畫中人精致合體的軟底靴和輕盈的鎧甲,以及既亭亭玉立又跌宕起伏的身姿,他看清了她飛揚而起的三千青絲,墨黑中帶著絲絲光亮,到了最后,他終于看清了那張臉……
唐文清曾經想到過,仰止乾或許長得很漂亮,盡管夜問心從來都沒提到過,可幾代的皇室血統流傳下來,想長得難看都不容易,但唐文清萬萬沒想到,仰止乾竟然美到了這種程度!
在看到那張臉的第一眼,唐文清只覺腦子里“哄”地一下兒,直接飄上了云端,而緊接著,他眼前的這幅畫驟然間變得無比清晰起來:這哪是一幅畫啊,這分明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子正站在他的面前!
該如何形容這女子的容貌呢?唐文清一時有些詞窮。
唐文清能看到,這女子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精致完美到了極致,沒一點瑕疵可講,不,假如唐文清不曾看過這幅畫,他就是連幻想都想不到,這世間竟然還會有這么美的女子,什么林歌,什么月清溪,和她相比都變成了中人之姿,什么勇毅什么靜靈,和她相比不過就是庸脂俗粉而已。
這樣的美該稱為一種極致的艷吧,能讓紅日失了神采,讓卓薇花只能變成陪襯,可其中又偏偏帶了難以形容的清純和透徹,于是她的美就這樣變得無比潔凈起來,精致且嬌艷,純潔又高貴,難描難畫難以想像,讓人忍不住想走前去,靠近她,感受她,永遠地沉迷和沉淪其中,哪怕就這么萬劫不復,也沒有關系……
唐文清先是微微地張開了嘴,然后帶著滿臉的癡迷之色,一步步地走上前去,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輕輕地輕輕地去碰觸,他很怕啊,怕自己的舉動會褻瀆了這位女神,更怕下一個瞬間,她就這么憑空消失了,再也不能得見。
就在唐文清的手即將碰到那張畫時,夜問心輕咳了一聲,“咳咳,文清,文清,這只是一張畫兒而已。”
夜問心的內力不過恢復了兩成左右,在這句話中,她是全都用上了,而且她就在唐文清的身邊,很容易控制聲音的位置,所以月清溪聽起來只是輕輕地一聲呼喚,而唐文清聽起來就算是大吼了。
即便是這樣,唐文清轉頭看向夜問心的動作還是緩慢而僵硬的,仿佛那畫中的人生伸出了一只手,在撕扯著唐文清,不讓他的視線乃至他的心離開似的,不過,唐文清抬起的手到底又垂了下來。
見唐文清清醒過來了,夜問心又轉頭對一直在一旁笑嘻嘻地欣賞唐文清表情的月清溪說,“你還是這般調皮,老規矩,趕緊把這畫毀了吧,以后也不要再畫了。”
月清溪聽了這話倒沒什么反應,臉上笑容還是不減,唐文清聽了卻大叫一聲,“不行!這么美的東西怎么能毀了呢?”他先是轉身擋在畫的面前,又想再看看那畫,便又轉回去面對那幅畫,只是雙臂一直是張開的,猶如一只拼命護崽的雄鷹。
夜問心先是長嘆了一聲,又頗為無奈地去拉唐文清的胳膊,直到唐文清完全面對著她。這一次,夜問心沒用內力,而且聲音中還帶著異乎尋常的柔和,“文清啊,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就這么難以舍棄嗎?”
唐文清頓了頓,“可它本身是極美的,為何要毀去呢?”夜問心的這句提醒,讓唐文清的心態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他說的是“它”而不是“她”,現在在唐文清的心里,它只是一幅畫作而已,而不再是一個人了。
夜問心卻聽不出來唐文清口中的這同音的兩個字的差別,她的心頭猛然間涌起了難言的失落和悲傷,“即便她是仰止乾,而不是夜問心?”她抬頭看著唐文清的眼睛,極為認真地問。
唐文清看著夜問心,看著那雙從小看到大的眼睛,看著這雙眼睛背后那明顯的期待、緊張、悲傷以及一絲不易覺察的慌亂,唐文清的眼神變得更加清明起來,他記得,夜問心一直是對仰止乾用“我”來稱呼的,還是第一次將這兩個人從她身上分割開來,反倒是唐文清,總是在某些時候故意地對前世的夜問心直呼為“仰止乾”,如同在談論另外一個人。
唐文清先是呼出了一口氣,然后看著夜問心,輕笑,“我再看一刻鐘,然后隨你如何處置?”帶著著包容寵溺,就像夜問心此時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女孩兒,偏生又是那般的親切和自然。
“好。”夜問心也笑了,笑意輕松且溫暖——唐文清對她一如既往。夜問心不由為自己方才的擔憂而生出了一點慚愧,她怎么會不信任唐文清的人品和對她的感情吶?腮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紅暈。
可看到兩人的表現和聽到兩人對話的月清溪,臉上的笑容卻有一刻的破碎,他先是深深地凝視了唐文清一眼,然后才又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靜。
月清溪對唐文清能看清楚這幅畫并不感到意外,畢竟,唐文清對夜問心的感情是非常深的,連帶著對夜問心的前世也會產生感情。讓月清溪感到意外的是夜問心對唐文清的態度,還有唐文清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所做出的決定。
第一次,月清溪發覺,唐文清不僅有資格和他做對手,而且是個很強勁的對手。
唐文清再去看那畫時并沒用上一刻鐘的時間,好像連半刻鐘都不到,而且,他聽了夜問心的問題后,再看向那幅畫時,就只是單純的欣賞,甚至連高超畫技和精美的畫布都注意到了。
唐文清看完后,不由感嘆了一句,“也不知這是仰止乾什么時候的樣貌。”
夜問心回答,“應該是二十歲時的樣子,年幼時沒有這等風采。”二十歲,她已在外征戰七年,登基亦有兩年,朝中也逐步安穩下來,她一邊和月林朗朝夕相伴,一邊指揮著她的百萬雄師打遍天下無敵手,偶爾才需她親自出手,那時的她是滿懷希望且意氣風發的,還有種得償所愿后的安然與平和。
“哪里,妻主乃實至名歸的‘十春之女’,我是照著妻主三十八歲時的樣子畫的。”三十八歲是仰止乾離世的那一年,是月林朗故去之后的三年,說實話,就算容貌沒什么差別,夜問心也不相信自己能表現得這樣寧和。
夜問心不想和月清溪在這種事兒上爭辯,便沒反駁。
唐文清在想他剛剛聽到的新詞匯,“十春之女”,但并不想現在問,所以也保持沉默。
夜問心看向月清溪,月清溪會意,上前兩步去墻上摘那幅畫兒,但那畫掛得高,他夠不著,一股內力憑空出現,準確地震斷了系畫的繩子,畫順著墻面滑入了他的懷中。
月清溪轉身報以感謝的微笑,他以為是夜問心,可看過來才發現,原來幫他的是唐文清。
月清溪離開墻壁幾步,將畫就那么直接放在了地上,唐文清拿了支火把直接點燃了,這屋子不僅空曠且是石頭砌成的,燒東西倒也方便,連火盆子都省了。
整個過程中唐文清沒有一絲的留戀和遲疑,月清溪暗暗吃驚,夜問心面帶笑意。
畫作很快化為一灘灰燼,月清溪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地利等人說,“接下來我們要看的東西,需得極黑才好。”
唐文清對地利打了個手勢,地利等人進來,屋子里的燈火從內到外,次第被熄滅,然后地利出去,將門輕輕地合上,屋子里一團漆黑,就連唐文清都有一刻的目不能視物,隨后,唐文清漸漸地適應了屋子里的光線,而緊接著他便看到了那奇怪雕像頂端的一點幽光。
那是一朵紅色的小巧火焰,下半部是一個直徑約半寸(一點五公分)的半球,從這半球的中心點生出了一根直立的同樣由火焰凝成的細絲,形成了這火焰的整個上半部分,那細絲真的是非常細,以至于唐文清第一眼看到它時,不由屏住了呼吸,生怕出氣大了,就把它給吹滅了,其實,他們離那燈還有不近的距離。
“這便是魂燈?她們真的弄成了?”夜問心帶著驚異問,往前走了兩步,而隨著夜問心的移動,那根原本靜止不動的細絲,顫了顫,盡管幅度非常小,但三個人都注意到了。
唐文清知道,在月林朗去世后,仰止乾一度非常癡迷于鬼神之說,對招魂、通靈、上身等佛、道、巫術樂此不疲,并通令全國重金招攬這個方面的能人異士。
好在,那時仰止乾已加快速度將手中的權力移交給太女,所以這些人根本就沒有禍國的機會,而且,仰止乾也不求長生等煉丹之術,從不服用任何入口的東西,不過花用些有限的金銀而已。
這是朝臣們都能夠接受的,反正經過仰止乾近二十年的治理,國庫已豐盈到了不像話的地步。
甚至有人還覺得,應該鼓勵仰止乾這么做,以便讓仰止乾得到安慰,盡快走出失去月林朗的陰霾,哪怕仰止乾退位只當個太上皇,只要她安好,整個國家就會進一步發展和強盛。
就這樣,術士們蜂擁而至,但卻沒一個達到仰止乾要求的,漸漸地仰止乾也就失去了興致,逐步將她們遣散,到后來干脆不再接待了。
這其中就有那么一批絕世高人,因為帝國龐大消息閉塞而來得晚了,發現仰止乾拒見,就走了月清溪的路子,得以見到了仰止乾。一經接觸,仰止乾發現這些人還真有些門道。
原來這些人的手段叫做“凝魂術”,在人剛剛死去卻靈魂未散之時,在尸身旁用秘術做法,直至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將這故去之人的靈魂凝成“魂燈”,再用這魂燈做引,找到合適的受體,于是那故去之人的魂便能上了這個“受體”的身,擁有故去之人的記憶,據說個別的受體,還能和故人之魂合二為一,說白了,就是夜問心現在的這種狀態。
那時的仰止乾沒有夜問心這番神奇的經歷自然是不信的,于是,她找了一些待死的囚犯,又特地私下里分別交待給她們一些隱秘的事,還許諾重金在她們死后會好好照顧她們的家人,讓她們配合那些術士施法,以便驗證。
神奇的事出現了,術士們果然凝成了魂燈,雖不是各個都成了,但還是有成功的,有那么兩個魂燈在沒找到受體前,就自動熄滅了,還有兩個在魂燈撐到了找到受體,并成功地魂上了身,不過持續的時間不長,那魂燈也滅了,受體立刻恢復了正常,但這一兩個時辰的時間,足夠仰止乾通過那些事先安排下的隱秘問題來驗證了。
術士解釋說,這是因為死去的人的魂魄不夠強大,意志力不夠堅強,不然這魂燈能達到不死不滅的程度,直到擁有新的生命。
當這一切都做完了的時候,仰止乾曾仰天長嘆,“晚了,晚了……”帶著無盡的哀傷和悵惘,她想到,若是月林朗剛剛故去的時候就讓這些人施法,那么她是不是就保留住月林朗的靈魂了?就算不能讓月林朗長生,至少能把心中所憾問個清楚明白啊!
術士聽了仰止乾的話后,卻搖頭晃腦地說,“不晚,不晚……”一派世外高人的高深莫測。
仰止乾也沒往心里去,這件事就這么放下了,但因這些術士優異的表現,仰止乾厚待了她們,她們不提出離開,仰止乾就命人在宮中好生供養著她們。
因為這些人是月清溪介紹來的,月清溪和她們的交往就比較多,還拜了她們為師,學習所謂的“念力之術”。
幾個月后,仰止乾暴亡,舉國哀痛驚異,而月清溪則提出要幫仰止乾凝結魂燈,朝臣們不允,說這是對仰止乾的褻瀆,人就該入土為安。
月清溪堅持,甚至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最后終于得到了太女的支持,于是她們聯起手來,秘密實行此術,只不過對外掩人耳目說,仰止乾故去得實在突然,太女純孝不舍仰止乾就這么離開,要停棺百日再下葬。
術士們得以實施此術時,仰止乾已故去三日了。但因仰止乾的魂魄特別強大,最終她們還是成功地凝結出了魂燈。
月清溪手中的這盞魂燈,據說只占了仰止乾魂魄的兩成,它的特性是永遠指向仰止乾的受體所在之處,而且只要仰止乾的靈魂不消散,它就永遠不會熄滅。
“可我怎么看不出它能指示方向?”唐文清邊向前走,邊觀察著這盞魂燈,這就是月清溪總能找到夜問心的秘密,可惜,唐文清還是有沒弄明白的地方兒。
月清溪也不隱瞞,“這是因為妻主就在近前,不然的話,魂燈不是這個樣子的。”
夜問心很配合地來回移動著,的確,隨著夜問心的活動,魂燈的細絲每次都會顫動一下,總體說來,夜問心離魂燈遠,那細絲就會偏一偏,夜問心離著近,它就會樹立得更加筆直一點,可整間屋子就這么大,所以它的擺動幅度很微小,唐文清想,如果夜問心離開的距離遠些的話,那么這種改變應該會明顯一些,距離越遠越明顯。
果然,月清溪接下來說,“這魂燈自從我拿到手里的那天起,那魂線就是貼在魂燈下半部的表面上的,猶如懷表上的一根指針,指向一個方向,直到七年前,它忽然間立了起來,當然沒有現在這么筆直,可也讓我知道了,妻主就在這塊大陸上。”
七年前,正是夜問心轉世到夜五丫身上的時候。
“欣喜激動之下,我便開始了在這塊大陸上的尋找,”月清溪拍了拍手,高喊道,“映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