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問心臉色沉靜地聽著唐文清的話，繼續用膳。

受制于人這種事，對夜問心這樣性格的人來說，是難以容忍的，關心一句圣子臉上的傷勢，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可現下的形勢是有些事他們又必須得知道。

地利等六名護衛已將整個圣府又探查了一番，但什么都發現，這說明，圣府的秘密，不是旁人能發現得了的，只得是夜問心親自動手，以往為了隱瞞身份，夜問心束手束腳，現在沒了制約的她，打算好好探探這圣府，總能發現點什么，這就是夜問心這么急于恢復武功的原因。

當然了，圣子也是能想到這一點的，他的手中一定握著夜問心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的秘密。

唐文清對夜問心的想法和將要采取的手段，都很清楚，但唐文清有其他的打算，或者說，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幫助夜問心。

夜問心直到吃完了，才對唐文清緩緩開口，“你可知我的后|宮例制是多少？”

“一定很多，”唐文清表情平靜地回答，“史書上不是說‘后|宮佳麗三千’？”之所以引用史書，而不是用現在各位王上的后|宮妃子數量做比較，是因為唐文清想到了，仰止乾的國度很可能是一個像史書上記載的大陸統一時那么大的國。

夜問心輕笑，“三千？我母皇在位時后|宮的例制是五千，到了我，我那父君提議將后|宮例制擴大十倍，被我駁回后，又經林郎從中斡旋，最終定為擴大四倍。”

唐文清一個激靈，四倍，那就是兩萬了，這也太令人瞠目結舌了，不禁問道，“那時的國土和人口有多少啊？”難道全民皆妃？

夜問心“噗哧”一聲笑出聲兒來，“難道在文清的心里，我就是那貪圖美色的昏君？”

唐文清臉上微微泛紅，“自然不是。”又帶著興奮問，“那心兒的故國，到底有多大？”

夜問心先欣賞了一下唐文清的表情，然后才慢慢解釋，“我從母皇那里繼承來的國土面積有現在的天佑這么大，”也就是說相當于以前的天佑和衛國的總和，“我登基之初時，國土面積相當于現在的整塊大陸。”那是因為仰止乾占領的敵國比故國的面積還要大些，也更富饒些，不然怎么能嚇得她母皇聞風喪膽乖乖地將皇位禪讓給她？

“我登基五年后，國土面積就有現在這塊大陸的十倍余，”那是因為仰止乾又攻下了臨近的另外五個國家，夜問心又說，“我并非好戰之人，實在是母皇傳位給我時，朝事一團混亂，國庫著實空虛，”再加上她又為護著月林朗做了那些離經叛道的事，帝位真是不穩，“我必須以戰養戰，以勝服眾，借論功行賞的機會安插自己的人手，打壓以往的就勢力。”實際上就是一場名正言順的政變和大清洗，夜問心豪氣地一揮手，“人常言萬里江山，我的帝國縱橫百萬里有余！”（這里所用的“里”相當于現代的三分之一公里）

唐文清聽得目眩神迷。

夜問心又說，“至于人口數量，這里連年征戰，土地荒蕪，人口自然會偏少，不止我的故國，就是在我們那世間，隨便找一個面積大體相同的國度，人口都會是這里的三倍啊！”

也就是說，仰止乾當年統治的帝國，人口至少是現在整塊大陸上總人口的三十多倍，外加仰止乾統一后的良好治理，人口是現在的四十倍都有可能，唐文清在心中默默地算著。

“是的，”唐文清點頭，“我已經想清楚了，你們那里因為夫侍多，又是男人生子，為了多得女，自然是子嗣眾多，想來一家有十幾個孩子實屬平常，大戶人家有幾十個子嗣也不算多，虧我還曾擔心你們的繁衍問題，現在看來是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生存方式，只不過這樣一來，女子的地位更加尊崇了。”

三十倍的人口再乘以三倍的男女比例，這樣一算下來，仰止乾的后|宮人數，豈止是多，簡直是少得可憐，而當初仰止乾的父君提出的擴充后|宮例制的數量，也并不是信口開河而是有禮可循的。

見唐文清算明白了，夜問心客觀地說，“不過，我卻是我們仰止氏唯一一個將后|宮例制選滿的帝王，而且我的后|宮君侍們也是有史以來份例最高的。”

后|宮男子自然不能像平民男子那樣拋頭露面地謀生，他們要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戴金銀玉飾、用精致器物、住高樓廣廈、還要有人精心侍候，這涉及到皇室的尊嚴，所以很多帝王都養不起這么多的后|宮君侍，只有國力強盛的仰止乾才能不在乎。

再加上以仰止乾父君為首的“明人志士”們，都挖空心思地想減少月林朗的寵愛，便不遺余力地搜羅各種美男充盈后|宮，而仰止乾可謂單薄得不能再單薄的子嗣，則給了她們相當充分的借口。

“其實，我每日里所要面對的男子還不只是這么多，我們那里的后|宮是沒有內侍這種人的，”因為后|宮本身就都是男子嘛，“但該防備的還是要防備，所以侍候的下人和護衛盡皆是男子，總體算來，大約有十五萬眾，這還是因為一些有臉面的大侍本身就占著最低等君侍的例制，也是帝王名正言順的男人，而末等君侍有資格擁有的下人極少。”夜問心說到這些時，并沒什么驕傲和自豪，只是想讓唐文清明白她的處境，想起綿延近百里的層層宮闕，她的心中更多的是煩悶。

唐文清之所以問起這些，無非是想幫夜問心想起圣子的名字，就算夜問心不愿接受這種威脅，到了那時主動權也會掌握在他們的手里，因為相信夜問心只要想起圣子的身份，就能分析出很多有用的信息來，做到知己知彼，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只是彼知己，結果處處被動。

當然了，唐文清對圣子其實也是藏了憐惜之情的，夜問心有生平所憾，圣子又何嘗沒有？！

況且，實際上夜問心只經歷了兩世，而圣子卻是實實在在地經歷了近千年的磨難，真要說起來，這圣子其實比夜問心更不容易。

尤其聽了夜問心對后|宮的這番描述后，唐文清更是心酸，想那龐大無比的后|宮在繁華鼎盛的背后，不知埋葬了多少男子的青春、夢想和生命，如花般的美顏和男兒情懷，就那么一日日地在無望的等待中老去，該是何等樣的煎熬？！

唐文清面帶不忍地張口欲言，夜問心已搶先說，“有違人合，是嗎？”

唐文清點了點頭。

夜問心長嘆了一聲，“當年林郎也這么說啊，而且在我繼位的幾年之后，宮中‘對食’風氣甚濃，而隨著年齡漸長，我也憐惜他們的不易，因此采取了種種手段。”

所謂的“對食”在這個時間也是有，指的是深宮的太監宮女難耐寂寞而結成的假夫妻，也有太監和太監、宮女和宮女的，在有違人倫的背后，是令人酸楚的難言孤寂。

仰止乾首先允許護衛們以已婚之身繼續任職，對表現優異的，還會賞賜帶月例的生育假期，總之一句話，對護衛們只看能力，不論婚嫁，這樣一來，仰止乾的后|宮護衛中很快便沒了適婚的未嫁男子，因為護衛們身體強健好生養且收入高，娶了這樣的男子，不僅得女有保障，還可以養活一大家子人。

接下來就是宮人，宮人以往到了一定年紀也是要放出宮的，可他們雖然姿容出眾又有銀錢傍身，但畢竟年齡大了，有礙生養，所以愿意娶他們的人并不多，即使嫁得出去也會不得寵無子嗣，晚景凄涼，很多宮人因此寧愿自梳做公公也不愿意離開宮中，以致會有半數以上的宮人最終老死宮中。

女尊國度男子的適婚年齡是十三歲到二十五歲，適育年齡則是從十八歲到三十歲，通常來講家境越好的年輕女子越愿意娶年齡大于自己的夫侍，以利于生養，而家境越富裕的男子嫁人會相對晚些，原因是一樣的。

比如當初的仰止乾和月林朗，她們成婚時，仰止乾十五歲月林朗十八歲，結果仰止乾毫無負擔地在成親當夜便給月林朗賜了育果，讓他以最快的速度有了子嗣傍身，不僅安撫了月林朗的情緒，也讓月林朗終生都有了保障，對月林朗的身體傷害也是最小的。

仰止乾采取的方法是，將原本放宮人出宮的年齡從三十歲提前到了二十歲，這一下子，宮人自梳的比例就從原來的半數直降到了千不存一。

接下來就輪到有品級的后|宮君侍們了，這是比較麻煩的一部分人，可難不倒一心為他們著想的月林朗和聰慧的仰止乾，這兩個人一個建議，一個改進后利用手中的權力執行這些建議。

仰止乾習武出身，身體健康活潑好動，她開疆破土廣納賢才，外加帝國的地域廣闊，造成官職數量激增，其中她這一生納降的文臣武將就數以十萬計，她常常出行，遠處去不了就到近處。

而隨她而行的則是浩浩蕩蕩的后|宮低品級君侍們，這些君侍是沒資格近身侍候仰止乾的，但他們可見到沿途美麗的風光，享受優渥的待遇，遠比關在后|宮中要開心得多了，就連老太君，都時不時會借此機會出來散散心。

而這些后|宮君侍們最重要的任務卻不在于此。

為了彰顯對重臣和功臣的厚愛，鞏固統治招攬人心，仰止乾會常常設宴。宴會上，由她的后|宮君侍們親自把盞或表演各種才藝，越高等的宴會，出現的君侍們品級也更高些，到了興致高昂時，仰止乾會將自己的君侍賞賜給這些忠心的下屬，并送上豐厚的嫁妝，可以說，這既是一筆橫財又是一種破天的榮耀。

將夫侍們送人這種事，在大戶人家和官員之間是很流行的，這么做的帝王也是有的，但不多見，因為這樣做或多或少有點損害帝王尊嚴，像仰止乾這樣將大批君侍送人的帝王，古往今來是唯一的一個。

可以想見，當這些臣子跪拜時高喊的“皇恩浩蕩”得是多么的真誠啊！

在月林朗的提示下，仰止乾賞賜時還照顧到了這些君侍們的感情的，她會提前讓公公們向這些君侍們宣讀草擬詔書，如果君侍們愿意，就會在手腕上系上花帶，而正式詔書中，那些不情愿的君侍們的名字就會消失，到了后來，有些大膽的君侍，甚至會主動提出愿意被賞賜的對象。

不管怎么做，總有一些君侍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寧死也不愿離開后|宮，為了讓他們生活得更好，也免得他們在寂寞之余興風作浪，仰止乾還在后|宮中開展了各種才藝的評選。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正常來講后|宮的君侍們升級，最恰當的方式是看得寵程度和子嗣，個別的也有熬資歷的，可仰止乾的后|宮君侍除了月林朗外都在同一水平線上：全無子嗣，全不受寵！

那么級別要如何提升？答案就是比才藝。

不管任何一種才藝，最權威的評定者都是仰止乾，她會出席每場的最終評比。

而才藝的種類更是五花八門，什么吟詩作畫、歌舞琴藝、裁衣刺繡、騎射武功、音容舉止……總之搭邊就算，一年一次的評選，從正月就開始了，每半月一項，一直排到年尾都不帶重樣兒的。

勝出者們不僅會升品級，還擁有時常在仰止乾面前展示的機會，比如固定的日子中，在仰止乾就餐時彈琴、獻舞、歌唱，獻上的書畫詩作會得到仰止乾當面的點評，而仰止乾所穿的衣飾和日用之物，盡皆出自君|侍們之手，還允許他們在衣物上繡上他們的名字，對其中特別喜歡的東西，仰止乾不僅另有賞賜，還會陪進獻者共進一餐，對這些君侍們來說，這種和帝王單獨相處的機會，簡直是太珍貴了，哪還不人人盡力？！

于是仰止乾的后|宮，就成了有史以來最人才輩出和歡樂活躍的后|宮。

唐文清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心兒，你是實至名歸的千古一帝啊！”

夜問心苦笑一聲，“你可想過，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

唐文清想起了他和夜問心談起這些的目的，“全天下的男子都對仰止乾的后|宮趨之若鶩，而且后|宮中人更換頻繁，還有級別升遷也很頻繁，更難管制。”

夜問心點頭，三年一選秀，每次選入宮中的例制君侍都有萬人以上，有些年份甚至超過了一萬五千人，這些人在選秀中仰止乾能親眼去看的不足萬中之一，能熬到參加才藝評選資格的可能會多見一兩次面兒，可那樣的君侍數量也不少啊，還年年都在更換，怎么可能記住他們的名字，連容貌都記不得了。

唐文清不肯放棄，“就沒有哪一個，有那么一點兒特別的？”在這樣冷落的后|宮之中，出現圣子那樣對仰止乾千年不忘的君侍，總會有不同之處吧。

夜問心果斷搖頭，“沒有，終我一生，林郎是我唯一一個‘親近’的男子！”“親近”二字被夜問心說得咬牙切齒，這就是說，不僅沒有魚水之歡，就連肌膚相親也沒有，不得不說，仰止乾夠狠，不光對君侍們狠，對她自己也狠！

唐文清拿起了那根簪子，也說出了他最后的希望，“這個是什么品級。”

夜問心就著唐文清的手，仔細地看了看那根簪子，“例制當中，分十二級，大部分是以‘君’命名的，等級越低人數越多，第一級自然是正君了，任何帝王都只有一位，我比較特殊，終生沒有，第二級叫皇貴君，原本例制是八人，后來變成三十二人，我只有一位，就是林郎，第三級叫貴君，我的例制是六十四人，戴此發簪的這一級可能叫做‘奉君’，大約是第七級或是第八級，人數嘛……”夜問心也在現算，就算她記憶力遠超常人，也實在是記不清楚了。

唐文清已搶先說出，“一千零二十四人或者兩千零四十八人。”再加上仰止乾在位那么多年輪換的，估計兩萬人都有了，虧他還想用等級來將范圍劃定得小一點兒，現在看來，這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

談話告一段落，夜問心又開始調息打坐，而唐文清也坐到了床尾和夜問心一同練功，夜問心不由輕笑了一下。

雖然很難，但唐文清是不會就此放棄幫助夜問心的，而他現在這樣，無非又是玩弄圣府這些人的人心罷了。

仰止乾的后|宮爭奪如此激烈，被圣子一手教導長大的圣府諸人，又怎可對此一無所知？所以，他們現在一定很急很急，唐文清就是要充分地利用這一點，而想要利用好這一點，唐文清本人就要表現得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