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唐文清終于將價格直言相告,“微臣愚鈍,粗粗想來,這威懾的價格應該是刺殺的一半兒,大約黃金兩百萬兩,有了這些銀錢,微臣可斗膽一試。”
唐文清話音剛落,只聽“噗通、噗通”兩聲,有兩個人直接跪下了,其中一個是戶部尚書,另外一個是站在衛王身邊的內侍大總管,這兩個人一個管著衛國全國的錢糧,一個管著宮內的府庫,可以說,他們就是兩個衛王的錢袋子,加起來就是衛國的全部身家,而他們此時跪下的原因也不言而喻:他們出不起這么多的銀兩。
衛王張了張嘴,似是要斥責這兩個人,卻不知從何開口,他又看了一眼面容平靜的唐文清,還是開不了口——唐文清估算的價格是很公道的。
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幾息后,被唐文清好心地打破了,“據微臣所知,此人尤喜奇珍異寶,倘若王上肯割愛相贈的話,此人定能感受到王上的誠心相邀,效果反倒比完全送那些阿堵物要強上一些。”
這是一條很好的出路,而且很給衛王留面子:不是衛王拿不出這么多金子,而是相比之下,金子是最不好的!
戶部尚書和內侍大總管雖然還是沒敢站起來,可眼見著氣色就活泛了起來,他們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衛王。
衛國雖然成立不久,可是齊國立國的歷史長啊,還真存了不少的好東西,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衛王對這兩個人虛抬了一下手說,“平身吧。”接下來這兩個人恐怕要忙上一陣子了。
就在這時,太師站了起來,“啟稟王上,老臣家里有兩件還看得上眼兒的東西,想請那位絕世高人品鑒一番,懇請王上準許!”
太師聽得很清楚,只是把黃金換成寶物而已,價格的總體數量并沒有減少,他總不能看著衛王為難或出丑吧,再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像他這樣的老臣和衛國必然是要共榮共損的!
衛王十分感動,“太師實乃國之棟梁,準了!”
唐文清也對太師肅然起敬,太師是真的忠心,反應也足夠快。
果然,有了太師帶頭,一些大臣或是出于真心,或是處于無奈,也紛紛表示有希望高人“品鑒”的物件兒,衛王當然無一例外地準許了。
于是,衛王干脆暫時散朝,一個時辰后再上朝,衛王本人也正好私下里和他的幾位近臣商議一下。
等到人都走光了,唐文清也沒想起來鄭玉這位跪著的師弟,就在鄭玉以為,他要跪到下次上朝時,兩個內侍走了過來,扶起了鄭玉。
跪了將近兩個時辰,鄭玉連站都站不住了,他苦著臉,還沒忘了謝恩,“謝王上體恤。”盡管衛王并不在眼前。
內侍好心地傳達衛王口諭,鄭玉可以回去休息了。
鄭玉卻咬牙道,“我有要事需立刻稟報王上。”
內侍無法,只得連拖帶拽地帶著鄭玉去了衛王的議事廳,通稟后,衛王并未召見他,太師卻走了出來,低聲問鄭玉,“你可是要提醒王上,不要中了那唐文清的詭計?”
鄭玉連連點頭,“太師真是……”
鄭玉無數恭維的話還沒說出來,太師已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太師問,“那你可有更好的退兵之計?”
鄭玉啞然無語,是的,衛王真是急了,明知是計,也要冒險而行了。
太師又說,“此計的種種弊端,老夫亦已提醒過王上了,你就安心回去休養吧,你的忠心,王上是知道的。”
鄭玉感動得熱淚盈眶,至少他的委屈沒白受,接著他便懇求道,“微臣無事,懇請太師為微臣美言幾句,微臣不想回去,還想上朝議事。”他到底要看看,唐文清最后能從這件事中得到多少好處,兩百萬兩黃金啊,唐文清就是昧下一成,也可一輩子吃穿花用不盡了,根本想不到,唐文清是想全盤接收。
太師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那么你就得好自為之,不要在這種時候再壞了王上的大事,否則老夫亦是保全不了你了。”這已經很嚴厲的告誡了。
不得不說,自從鄭玉成了穆子楚的手下敗將后,衛王和太師就已經對鄭玉很失望了,他們都明白,鄭玉和唐文清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指望鄭玉牽制唐文清的打算是徹底落空了。
要不是衛國現在無人可用,鄭玉根本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太師實指望鄭玉是個能干的謀臣,沒想到,鄭玉其實是個佞臣,等這次戰事安穩下來,太師就要想辦法除掉鄭玉了。
鄭玉連連點頭,又急忙保證,“微臣明白……”
太師連聽也不想聽了,轉身回了議事廳,他們現在要做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散朝后,唐文清打馬回府,這就是家近的好處,從王宮角門到夜府角門,騎馬的話,只要半刻鐘的功夫就能到。
唐文清也不下馬,進府后也不回玲瓏閣,而是直奔勁松堂主院正堂。
果然,知道唐文清今日上朝是去賺“養家銀子”,全家人都聚集在正堂中等候消息,就連夜問心也來了,懷里還抱著夜安然,真是一個人都不少。
唐文清進門,給夜大牛和夜楊氏見禮,夜楊氏急切地問,“文清啊,咋樣兒?”
唐文清閑適地坐了下來,喝著茶,吃著點心,“沒啥事兒,嬸娘定下來的事,誰能改啊?!衛王正給咱湊銀子呢,估計晌午之前就能送來。”
卯時(早五點)上朝,大家爭論了差不多兩個時辰,再過一個時辰回去時,就沒什么好說的了,東西估計也預備好了,可不正是晌午時分?
“湊?”夜杰敏銳地抓住了唐文清話中的字眼兒,“文清啊,你到底問衛王要了多少銀子?他一個王上,還要現湊?”
唐文清笑而不語。
夜楊氏沉不氣了,“不是說,不殺子楚,就是嚇唬嚇唬嗎?!”
唐文清趕緊再次肯定,“對,都是按照嬸娘的意思辦的,”又壞心眼兒地加上了一句,“這不是衛王大方嘛!”
“哦——”夜楊氏表示她非常滿意。
夜杰咂了咂嘴,“‘養家銀子’啊,這就是不歸我管了,我這心里還真是好奇得緊的!”他管理的只是宗門的暗庫,當然了,他這也是在開玩笑。
唐文清笑著對夜杰說,“沒關系,你可以看一看。”
夜楊氏嗔怪道,“都是一家人誰管還不是一樣。”
唐文清邊點頭邊提醒夜楊氏,“嬸娘啊,等下你預備出一間大點的廳堂來,不然的話,東西一起都堆進來,恐怕是放不下。”
夜楊氏有點不好意思了,“這衛王還真是客氣,都給銀子了,咋還給東西呢。”
夜杰悶笑,唐文清順著夜楊氏的話說,“是啊,是啊,真是客氣……”
等他們都說得差不多了,夜問心掃了唐文清一眼,唐文清會意,問夜楊氏,“嬸娘啊,你看衛王既然這么客氣,這差事咱是不是得好好給人家辦啊?”
夜楊氏很講道理,“那是,那是。”
唐文清又問,“既然是嚇唬……嬸娘猜,穆子楚最怕誰?”
夜楊氏眼睛嘰里咕嚕地亂轉,偏生不回答唐文清這個問題。
夜問心笑了笑,“我應了娘,這回不殺他就是!”
“唉——,好閨女……”夜楊氏先是喜形于色,又猛然頓住了,一臉的猶豫。
唐文清趁熱打鐵,“嬸娘覺得,穆子楚會傷了心兒不?”
夜楊氏立馬搖頭,“他不敢!”語氣十分肯定,又帶著嘆息說,“他也舍不得。”不管怎么樣,每個人都得承認,穆子楚對夜問心是真心的。
頓了頓,已經意動了的夜楊氏繼續小聲嘀咕,“我就是想啊,那千軍萬馬的,又刀槍無眼,咱們可是經著過那份兒亂啊……”
這話別人或許不明白,可唐文清和夜家父子四人都知道,夜楊氏這是想起了當年逃難的經歷,雖然已經過了這么長的時間,可戰爭給人帶來的傷痕,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
眾人唏噓,夜問心若有所思,她在想,是不是應該為這天下做點什么。
唐文清想了想說,“那咱就先告訴穆子楚,是我和心兒去了。”他特地把自己說在前面。
夜楊氏點點頭,她已經再說不出什么反對的理由了,可她心里就是不安穩,那是一種做為母親對孩子們特有的惦念。
唐文清正要繼續勸解,夜杰突然跳了起來,他直接問夜問心,“小妹啊,我們能去看看不?你放心,我們不給你添亂,就是遠遠地看著,其他的事,我都有把握安排好,說實話,我還沒見過你出手呢,那傳的,真是神乎其神啊,我這心里……”
做為朗乾門的天時大長老,夜杰知道,夜問心殺的可不只是夜家其他人知道的隋曄那三個,而是還有十一個人,那十一個人的酬金,才是夜家發家的真正原因,而做為一個習武者,對高妙的武功,那是有天然的癡迷的,偏生夜問心從不失手,也就是說,見過夜問心真正出手的人,全都死了。
而這一次,經過唐文清的運作,好不容易才有穆子楚這么個能活下來的,夜杰怎么能不心動,不僅夜杰,假如這件事的真相要是傳出來,恐怕那些江湖人士都得瘋了,朗乾門的門人也得為了這個機會搶破了頭!
夜杰的話音未落,夜家人就都激動得坐不住了,夜英夜武先后起身,就連夜大牛,都急得直張嘴,想說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夜問心笑了,看了一眼眾人,好脾氣地說,“我自是無妨的。”這就是答應了。
夜杰又沖到夜楊氏面前,“娘,咱這回要開眼了,你信我,我準保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的……”那種興奮和急切哦,簡直無法形容。
夜楊氏也開心起來,“我也能去?”
夜杰連連點頭,把胸脯拍得“啪啪”響,轉身對兩個哥哥說,“把兩位嫂子也帶上!”他現在有權有人,還真是有這個能力。
夜問心閑閑地加上一句,“別落下我們安然。”
全家人都喜形于色,方才僅有的一點沉郁也一掃而空,好像他們不再是去做什么冒險的生意,而是要全家出游。
只有夜武遲疑了一下,看向了唐文清,“王上會不會……”衛王對夜家的疑心病是相當重的,夜家人這么大張旗鼓一個不落地跑到兩軍陣前去,衛王會怎么想?
唐文清老神在在,語氣一如夜問心般篤定,“無妨,我自會料理。”
夜武對唐文清送上一個崇敬的眼神兒,他深深地知道,這有多么的難。
唐文清笑得很歡暢,夜武能一下子就想到這么多,可見這些日子以來長進了不少,此時又點撥道,“有時一動不如一靜,什么都不做反倒比做了很多效果都要好,而有時呢,束手束腳反倒不如大張旗鼓,威懾嘛,就要有威懾的效果,收一份兒銀子辦兩件事,豈不是很劃算?!”這就是說,這一次也要把衛王一次性嚇唬老實了,省得以后麻煩!
夜武沉思。
夜杰打算安排出行,問唐文清,“什么時候動手?”
唐文清把征詢的眼神看向夜問心,夜問心做了個“請隨意”的手勢,唐文清發現,夜問心在這次的事中特別好說話。
“衛王很急,主要還是叔父怕耽誤種地,”唐文清說,“所以我們盡快,明日出發,明晚休息一夜,估計后天一早就能和穆子楚碰上。”
“我不喜在外面過夜,明日我們晚些出發。”夜問心說,她這是打算連夜趕路,直接睡在自己的馬車上。
唐文清自然答應,他也不喜在外面過夜。
夜杰點了點頭,心里已經知道他該如何安排行程了。
見家里人都沒什么事兒要問了,唐文清站身來,又去上朝了。
王宮中的財物已備齊了,集中放在一間偏殿內,唐文清一來,就被人帶去驗看,很多大臣早就到了,只有唐文清是踩著時辰最后到的——他這不是給衛王留有足夠的時間嘛!
有些東西唐文清覺得看不上眼兒,就想刪減下來,可他剛拿出去一件后,就馬上有人滿臉幽怨地看著他,被這些大老爺們兒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唐文清只覺得寒毛倒豎,再也下不去手了。
原來在唐文清沒來之前,衛王已先行挑選過一番了,只不過那些被淘汰下來的東西,衛王并沒有還給大臣們,而是默默地“笑納”了。
在大臣們捐獻之初,衛王曾說,只要大臣們捐獻的財物被高人選中了,就要給捐獻者按價值多寡記功,當做政績考核的一項重要評定內容,說穿了就是花銀子買官位,另外還有名垂青史的機會,這樣的承諾極大地鼓舞了眾人捐獻的熱情。
可東西一旦落選,對主人們來說就是官位和財物兩空的結局,很多落選物品的主人,暗暗后悔,早知如此,還不如像那些沒有好東西的人一樣,直接捐獻金子算了,所以唐文清再往下減時,他們的臉色又豈能好看?
既然不能往下刪減了,唐文清便很快結束了驗看,最終訂下來的這筆財物是:現金八十萬兩,奇珍異寶一百余件。
本來是沒有這么多東西的,可真正的奇珍異寶畢竟罕見,所以這一百多件東西中,有很大一部分只能說是昂貴物品,實在稱不上什么“寶物”,結果為了湊數,數量上就多了一些。
好在,衛王既然已決定這么做了,就不差這幾兩金子,所以從總體價值上來計算,二百萬兩黃金只多不少。
衛王很急,聽唐文清說當日就能有消息后,就催著唐文清快些出發,可唐文清不急,在告退之前,又很鄭重地提醒衛王這條計策的弊端所在——就算能成功地讓穆子楚退兵,穆子楚和天佑兵馬也都可以毫發無損地回去,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這一點衛王和太師都已想到了,鄭玉想要提醒衛王的也是這個,而唐文清現在當著眾人的面兒說出來,不過是提前堵衛王的嘴罷了。
衛王和太師聽了后,明知唐文清是故意的,也只得咬牙稱贊了唐文清幾句。
唐文清又建議道,“微臣以為,王上可讓人帶著這些寶物繞城展示,讓天下百姓都知道王上是位禮賢下士的明君,便可吸引這天下有能之士皆來投靠,若能有意外之喜,豈不是正好?也免得讓某些人覺得懷才不遇而因此心生怨懟。”說最后一句話時,唐文清有意地看了一眼,正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一直畏畏縮縮躲在旁人身后的鄭玉。
衛王動心了,雖然他明知道另外找一個真正的高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著及時解困更是絲毫的可能都沒有,可他還真的很愿意將自己的賢名利用這個機會傳播出去——他現在真的很缺人啊!
不過,衛王也有他的顧慮,一個是因為這批東西實在太貴重了,他怕有閃失,一個是他覺得太耽誤功夫兒了。
最后,衛王決定讓人將這批財物在王城里展示一下,再把禮單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