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清從夜問心的話中聽出了這些后,他又豈能不高興?!
“不是心愛嗎?”唐文清心想,輕輕牽起了夜問心的手,“心兒,早晚有一天,我會走到一直走到你的心里去!”
五日后,衛王上朝,提前一天就接到口諭的唐文清,身著官服,走在了眾朝臣的末尾。
其實,自從天佑進攻衛國以來,衛王除了上朝,每日都會召大臣們議事,而衛王是昨天收到穆子楚又攻下一城的消息的,再加上這個城池,衛國失城的數量,恰好湊夠了唐文清那天對夜家人所說的十七個,而宜東城也從那時起,成了衛國最北部的城池,是毫無懸念的天佑兵馬要攻擊的下一個目標。
按照道理講,衛王在一接到這份戰報后,就應意識到衛國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而他也必須得求助于唐文清了,他該昨日立刻召唐文清入宮議事,可衛王偏偏沒有這么做。
唐文清在心底冷哼,“小肚雞腸到這種程度,明明是垂死掙扎,卻還要做出強勢的樣子,他能騙過的,恐怕只有他自己吧!”
雖然是遠遠望去,唐文清也能看出衛王一臉倦容,眼下青黑。
也不知昨夜衛王到底睡過覺了沒有,連續幾夜未眠,也是有可能的啊,唐文清一邊在心里暗暗發笑,一邊聽著眾朝臣那一條條毫無養分的“退兵之策”,老神在在地一言不發。
終于,衛王受不了了,大喊一聲,“唐文清唐愛卿何在?”唐文清可以不著急,衛王的心里卻急得快要著火了。
“微臣在。”唐文清大聲地應著,邁著從容的步履,從朝臣隊伍的最末尾,一步步地走到了衛王的面前。
唐文清走得那叫一個穩啊,穩得讓衛王咬牙切齒,恨不得去推唐文清一把,再踹上兩腳才好——這個唐文清明明就故意的!
唐文清一定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誰讓你給我封這么小的官兒了,要答句話,都得多走一會兒,當然了,你這個王上也就得多等一會兒了!
好不容易等到唐文清走到了面前,衛王強忍心中怒火,盡量用和緩地語氣問,“唐愛卿可有退兵之計?”問的時候,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
“臣——,無計!”唐文清干脆利落地答出了三個字。
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噎得衛王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就這么直接暈過去,偏偏唐文清還特地將著三個字說得特別抑揚頓挫,讓衛王的心情也跟著起起伏伏,到了最后,就是一個讓他吐血的絕望!
“哇——”在衛王沒說話的間歇中,原本寂靜無比的朝堂上猛然間響起了一聲極其難聽的嚎哭之聲,是鄭玉!
當衛王召唐文清上前問話時,所有大臣就都噤了聲,可以說,衛國現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而唐文清不只是衛王的希望,還是他們所有人的希望,他們都很想聽聽唐文清到底有什么妙計,能力挽狂瀾救衛國于危難之中。
在衛王沒召唐文清上朝之前,就有很多人反復建議衛王問計于唐文清了,可衛王一直拖到了這個時候才讓唐文清來,眾臣都憋壞了。
現在唐文清好不容易來了,他們怎么能不打起全服精神,豎起耳朵好好地聽一聽呢?
可他們聽到的就是“臣無計”那三個字,別說是衛王,就是這些大臣中,也有很多人都受不了了,他們像衛王一樣,對唐文清又疑又嫉又惱又恨,差一點兒就直接暈過去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又聽到鄭玉這簡直能嚇死人的嚎哭之聲,有幾個上了年紀的文臣,在這一連番的刺激下,已經搖搖晃晃地站不穩了。
鄭玉大嚎這一聲,只是他這次當眾表演的開始,接下來,他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又連滾帶爬地到了唐文清的近前,一把扯住了唐文清的袍襟,他本來是想抱唐文清的大腿的,可唐文清腳下微動,躲開了他的手,他就沒抱著。
“師兄啊,我求求你,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了啊……”鄭玉連哭帶喊地說著,還真的“砰砰砰”地結結實實地磕了幾個頭。
唐文清不閃不避,就這么大剌剌地受了鄭玉的這幾個響頭,這還不算,唐文清低垂的頭正對著鄭玉抬頭仰望的臉,唐文清特地讓自己臉上的笑意,清晰地映在了鄭玉的眼中,絲毫都不躲閃。
唐文清的樣子讓鄭玉暗叫不好,鄭玉已隱隱地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對了,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這套把戲既然已經開始了,就必須做下去,不然的話,他不僅不能給唐文清帶來麻煩,旁人還定會把他當成瘋子。
停頓只是一瞬,鄭玉已口若懸河地將昨晚就準備好的說辭,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師兄啊,你可不能因念著和念心王的舊日情誼,就對王上不忠心啊,你既然已身為衛國大臣,就該‘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求你不要再藏著掖著了……”
這就是說,假如今天唐文清不能給衛王獻上退兵之計,唐文清就是有意隱藏,就是不忠于衛王,就是天佑的探子,這樣的罪名,誅九族都夠了。
可鄭玉的話還沒說完,“王上是賢明之君,王上體諒你與念心王以往的交情,一直沒有逼迫與你,耐心地等著師兄主動獻計,這樣的王上何等仁厚,實乃天下僅有,對師兄的體察之心,簡直細致入微、感天動地,師兄,你要明白啊,事到如今,你就別再繼續瞞了……”
這就是說,就算唐文清現在真的獻上了退兵之計,他也是犯了錯,他因顧念往日朋友間的舊情,而罔顧了衛王對他的體恤,使得衛國損兵折將在先,治上一個“徇私”和“貽誤軍機”的重罪,那是無可辯駁的。
總之,按照鄭玉的這套說辭來講,現在的唐文清是進退兩難,獻計是罪,不獻計也是罪!
就算衛王寬宏大量地饒了唐文清,或是因顧忌朗乾門的勢力不敢動唐文清,唐文清頂著這樣的罪名,也再不適合立于衛國朝堂之上了,這就是鄭玉最終的目的!
鄭玉這番賣力的表演,真可謂情真意切,衛王被感動得差點落下淚了,鄭玉說得太好了,將他想說但是不知道該怎么說的話,真真假假地都說出來了,更妙的是,直接將唐文清逼入了死角。
眾朝臣也被鄭玉感動了,看看人家,這是真的忠心啊,不顧個人榮辱,就這么為了王上為了衛國,苦苦哀求,相比之下,唐文清在忠心這方面還真是落了下成兒。
也有那聰明的,看著唐文清和鄭玉若有所思,心中猜測,唐文清到底要如何破解這個死結。
還有是真的忠心于衛王和衛國的,心道,不好!鄭玉這么逼迫唐文清,萬一將唐文清逼急了惹惱了,就是有計也不獻了怎么辦?!唐文清和鄭玉折騰得起,衛國可真折騰不起了。
太師和隋志都正要開口,衛王卻已搶先說,“唐愛卿不該無計啊……”
衛王終歸是沒糊涂到底,他在鄭玉的哭鬧中,已緩過神兒來,雖然鄭玉給唐文清下絆子是他喜聞樂見的,但那要等解決了滅國的大災難之后,他對唐文清如此忍耐,除了怕之外,不就是想在這種關鍵時候借助唐文清的計謀嗎?
唐文清這次回答得非常快,似乎是一點都沒意識到,衛王的話并沒說完,“只因臣不知,王上給臣多少兵馬!”
本來唐文清是想等著衛王問,“因何無計?”的,可衛王不照著戲詞來,唐文清也沒辦法,不過,想來衛王聽了自己這句話后,也顧不得這答對是否規整了。
果然,唐文清話音剛落,朝堂上就“嘩——”地一聲響起了喧嘩之音,每個人都聽明白了,唐文清不僅有退敵之計,還有不止一條,只不過因為不知該用哪一條好,因此才說無計的。
能退敵!這個答案的本身就太讓人欣喜了,眾人又豈能不亂?!
唐文清啊,畢竟還是唐文清,總有扭轉乾坤的妙計,在天佑時是如此,在衛國時,亦是如此!
衛王的心也一下子激動了起來,不過,因為他早有思想準備,所以還承受得住,朝臣們亂起來,他也沒管,而是抓緊時間,和太師用眼神交流。
太師臉上的喜色很淡,他只是看著衛王,示意衛王繼續問下去,衛王的心頭被太師這樣的眼神,猛然間澆上了一盆涼水。
眾人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其中有很多人也想到了和太師同樣的問題:衛國現在,已經沒有兵馬可派了!
唐文清自然也是知道這些,但沒人能挑出他的毛病來,因為,前些日子上朝和議事,衛王都沒有召他,他可以不知道,也必須不知道——軍國大事,豈是可以亂打聽的,難道你要謀逆嗎?!
“咳,”衛王輕咳一聲,借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唐愛卿,你現在就給寡人說說,這用兵多的退敵之計是何計策,需多少人馬?這用兵少的計策,又是何計策,需多少兵馬?”
唐文清又對跪在自己腳下的鄭玉笑了笑,順便欣賞了一下鄭玉那由青轉白現在又有點發綠了的臉色,這才抬起頭來,對衛王侃侃而談,“適才王上問詢之時,微臣想出了上、中、下三條計策……”
朝堂上又變得靜可羅雀,讓唐文清的聲音聽起來特別響亮,“這下等計策嗎,就是王上給臣派出雙倍于天佑的人馬,臣便可將那穆子楚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定能一舉為王上收復失陷的城池。”
衛王的臉很黑,他很想呵斥唐文清一句,“寡人若有那些兵馬,那還用得著你說?!”可他話到嘴邊,又頓住了。
真的是這樣嗎?那么原本強盛的衛國,現在又為何缺兵少將了呢?那是因為,他們是念心王的手下敗將啊!他們在水困佑都中擁有三倍于念心王的兵馬時,他們還是輸了,他又有什么臉面去呵斥唐文清呢?
可唐文清偏生不想就這么放過衛王,他接著對衛王說,“臣愿立下軍令狀,倘若不勝,愿獻上項上人頭!”端的是擲地有聲、豪氣干云!
靜,朝堂上,除了靜,還是靜,唐文清的這番話,不啻于給所有的衛國武將都扇了一個重重的耳光,唐文清在告訴他們,你們不如我,你們所有人都不如我,我敢說的話,你們都不敢說,我能做的事,你們全都做不到!
好歹還是衛王先恢復了過來,強撐著問,“那么中等計策呢?”既然是下等計策,那么剩下的兩條就是優于此計,衛王由此一問也算說得過去。
“若王上給微臣等量于天佑的兵馬,臣便可與穆子楚周旋,臣保證,自臣兵至之日起,那穆子楚便會再無寸進,臣亦可立下軍令狀!”唐文清微頓,“若是如此,不過三月,天佑就只能退兵了!”
唐文清話音落下,朝堂上響起了零零散散的壓抑的嘆氣之聲。
唐文清明白,這是因為這些人都想到,在念心王攻打衛國之初,衛王手上是拿得出和天佑等量的兵力的,而且,那時候被念心王占領的衛國城池也不多,是衛國的一敗再敗,才造成了現在這種大片失地,又兵微將寡的局面。
倘若那個時候衛王就能重用唐文清,或者在唐文清參加科舉后,給唐文清一個有實權的武職的官位,恐怕唐文清早就參與到這場戰爭中來了,那么衛國會少損失多少城池和兵馬啊?
而且,唐文清有一點說得很對,那就是,“久攻不下,天佑必退”。
可以說,御駕親征既是念心王的殺手锏,也是念心王最大的顧忌:身為一個剛登基不久的王上,他不能以身涉險,也不可能長期離開朝堂這個權力中心!
很多人都認為,三個月,唐文清都多說了,實際上只要一個月沒有寸進,念心王就會收兵。
而唐文清更明白,現實情況是,只要唐文清到了兩軍陣前,擺出和穆子楚大干一仗的架勢,穆子楚就會立刻收拾包袱回家:現在穆子楚可是已經稱王了,誰的家底兒誰不心疼啊?他絕對不會用天佑的兵馬來和唐文清鬧騰著玩兒,這可不是在書院里下棋啊!
唐文清說完了這第二條計策后,衛王沉默的時間,明顯要比上一次長,不僅如此,衛王還有些發軟地靠在他王座的椅背上,有那么一刻,唐文清發現,不過就是這么一會兒的功夫,衛王看起來,似乎是老了好幾歲。
唐文清知道:衛王,后悔了!
唐文清還帶著些惡意去推測,假如衛王能事先想到,他需要為他的猜疑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他會不會冒險相信一次自己?不過,這世間是沒有后悔藥的,而唐文清不僅要讓衛王付出高昂的代價,還要將這些代價,光明正大地收入到自己囊中!
唐文清順便看了太師一眼,只見太師面沉似水,雙目微垂,唐文清猜,在這之前太師一定勸過衛王提早重用自己,但衛王沒有聽。
接著,唐文清又垂了頭,笑吟吟地看向一直跪在自己面前的鄭玉,鄭玉的表情可要比旁人有趣得多了,方才是咬牙切齒,現在已是一臉灰敗,見唐文清終于想起他了,又急忙換上了討好的笑容,只不過因表情變幻得過于急切和匆忙,他的笑容十分扭曲。
衛王終于鼓足了勇氣,再次開口問唐文清,“那唐愛卿的上等計策,又怎么說呢?”語音低沉,不僅特別和緩,還帶著一絲不明顯的顫抖。
唐文清特地提高了聲音,“這上等計策,無需一兵一卒……”
“嘩——”朝堂之上經過良久的寂靜后再度喧嘩了起來,實在是唐文清的這句話,太過誘人了,就連衛王也頗為失態地猛然間站起身來,好在,處在震驚中的眾朝臣,極少有人注意到王上的失態,就算注意到了,也可以理解。
衛王很快便坐了下來,只是扶著王座扶手的手臂顫抖得很明顯。
朝堂上也很快又靜了下來,上朝自然有上朝的規矩,若不是今日朝堂上討論的內容實在是過于重大,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過程又太過跌宕起伏,讓這些人想忍也忍不住,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混亂局面。
衛王這回沒再說什么,只是抬了抬手臂,示意唐文清繼續說下去。
唐文清的話很簡略,卻一字一頓,字字清晰,“王上只需用重金,請一絕世高人,行刺穆子楚。”尤其是“重金”和“絕世高人”六個字,特別加重了語氣。
這一次,太師搶在了衛王前面開口,“不知,需花費多少銀兩?”
眾人都側耳細聽,唐文清沒說的時候,他們還沒想到,唐文清這一說,他們立刻想起來了,是啊,他們怎么忘了,這唐文清不僅足智多謀,還手眼通天,在十二歲時就曾成功地行刺了隋曄啊,現在正可以故技重施。
只是……正如太師所問的那樣,這件事真的是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容易嗎?如果真那么容易,穆子楚還能好端端地活到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