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清抹了一把臉,抬起頭來,“我是不知道了,再把心兒的貼身丫鬟叫來,大嫂親自問一問吧。”
丫鬟已被唐文清盤問過多次了,這次也沒問出什么新鮮的來:夜問心在離開之前的前幾日都沒出門,離開時穿了一身出門的衣裳,斗篷披的是一個不當值的貼身丫鬟的,隨身帶了自己的貼身荷包,非常簡單,也非常地難查。
唐文清和喬氏聽了以后,都是一臉灰敗,喬氏差點兒沒直接暈過去,就算他們早已想到,假如夜問心有心做什么,肯定能做到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可當這最后的希望破滅時,他們還是感到有些承受不住。
可就在這時,正要離開的丫鬟,卻叫了喬氏一聲,“大少奶奶……”又看了一眼唐文清后,欲言又止。
唐文清和喬氏俱是精神一振:這個丫鬟還有話說!
唐文清想也不想就直接走出門去,他現在已來不及怪丫鬟了,只要丫鬟能把事說出來就謝天謝地。
丫鬟是不會武功的,所以她見唐文清走了,就沒刻意地壓低聲音,對喬氏說,“大小姐離家那日,月事來了,這是大小姐頭一回來月事,奴婢想來想去,也就這一點兒與往日不同,只是不好對公子講,更不知道這件事該不該講。”
屋子內外聽到這些話的喬氏和唐文清,都同時皺起了眉。
過了這個年,夜問心十三了,這正是少女初潮的年紀,夜問心在這個時候來月事,雖然沒人想到,卻很正常,可是,也沒聽說哪個女孩子就因此而離家出走的。
丫鬟想了想又說,“其實大小姐走的時候,還帶兩條奴婢親手做的月事帶。”說完了這些,丫鬟覺得再沒什么可說的了,就打算告退離去。
門外的唐文清心內大急,不管這件事和夜問心的出走有沒有關系,這至少是條線索,總該問問清楚,可夜問心御下極嚴,說的又是這等女孩子極為隱私的事,他如果去問,丫鬟是不會說的,這也是幾天過去后,他才頭一回知道這件事的原因,這本怪不得下人,于是唐文清硬生生放下了打算去推門的手。
好在,喬氏也是個聰明的,她先拿出了個荷包塞在丫鬟手中,“這樣的事,本該是我這個當嫂子的和娘操心的,所幸,你侍候得好,嘴又嚴實,這賞賜是你該得的,現下你再和我細說說,當時大小姐還說了什么吶?”
夜問心是個面冷口冷難于接近的,有些事,夜楊氏和喬氏并不是沒想到,而是實在沒辦法,所以在給夜問心的下人安排上喬氏就特別用心。
夜問心以往在佑都時不用丫鬟只用小廝,為這個,夜楊氏沒少發愁,到了衛國,夜問心好不容易吐了口兒,卻只用丫鬟不用婆子。
喬氏就只好在這方面用功夫兒,與旁人的丫鬟不同,夜問心的四個貼身大丫鬟年齡都比較大,最小的一個都已年過十五了,就是眼前的這一個,可以說,喬氏早已預見到夜問心會遇到這樣的“麻煩”,這才有此安排。
丫鬟面帶喜色,在被指派來侍候夜問心之前,她們在這方面就被反復地叮囑過了,可以說,四個人都有準備,偏生她運氣好,真的趕上了,現下又得賞賜,當下就詳細地說了起來,“那日下半晌兒,小姐歇晌起來就要沐浴,正趕上奴婢當值,奴婢就覺得奇怪,小姐通常是早晚沐浴的,可小姐不說,奴婢也不敢問,小姐沐浴時一向不喜人在身邊服侍,所以等奴婢去收小姐的換洗衣裳時,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趕緊對小姐把一些要注意的事兒說了。”
喬氏插言道,“那小姐有沒有說什么,或是表現出什么異樣來?”
丫鬟說,“小姐只問了奴婢兩句話,先是問,‘月月都有?’奴婢應了后,小姐又問,‘那有沒有法子讓它不再來了?’……”
喬氏和唐文清聽了夜問心后面這個問題,都不由大驚失色。
丫鬟卻沒發現他們的異樣,繼續說,“奴婢就告訴小姐,除非是到了一定年紀,月事才會沒有了,不過,那就說明人也老了,硬讓它回去的法子也不是沒有……”
喬氏和唐文清的心都緊緊地懸了起來,丫鬟還在無知無覺地繼續說,“可那都是傷身子的,重了會送命,輕了也會影響生育!”
喬氏急忙問,“那小姐怎么說?”
丫鬟想了想,“小姐什么都沒說,就是皺了皺眉,奴婢看那樣子,小姐對這些事是一無所知的。后來小姐就收拾停當下樓用晚膳了,用過晚膳后,奴婢還特意給小姐準備了一碗濃濃的紅糖水,小姐什么都是沒說,全喝了,接著奴婢便服侍小姐歇下了。”
喬氏只覺得心里亂亂的,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卻又抓不住,她見從丫鬟這里再問不出什么來了,就讓丫鬟先退了下去,反正是自家丫鬟,想什么時候問就可以什么時候問,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把得到的這些消息和唐文清商量一下,可是,這等私密的事,她到底要怎么對唐文清開口呢?!
丫鬟剛走,門就被推開了,唐文清進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都聽到了,大嫂不必為難。”
喬氏剛松了口氣,隱在暗處的獨秀便現了身形,“任脈主陰,總任一身之陰經,并調節陰經氣血,它可調節月事,妊養胎兒,有促進女子生殖功能的作用。”顯然,剛才丫鬟的話,獨秀也聽到了,而她的這番話是對唐文清說的。
喬氏聽不明白獨秀在說什么,唐文清卻知道,夜問心上次傷的就是任脈,恐怕這次來月事,也和夜問心自那以后不舍晝夜地梳理、打通任脈有關,急忙問獨秀,“那此番月事來,對心兒的傷到底是好是壞?”
獨秀亦是滿面焦慮,“屬下既不知小姐所用的內功心法,小姐又不允屬下把脈,現在屬下實在不知,此時來月事對小姐恢復武功是好是壞,不過,有影響是一定的,這種影響還小不了!”
唐文清癱坐到了椅子里,“我錯了,心兒,這次真的是我錯了……”唐文清已經想明白了,夜問心這次離家,十有八九是因為她要借助月事來了的這個機會療傷并沖擊任脈。
就算來月事對打通任脈有幫助,那也是有很大風險的,恐怕還要遭受極大的痛苦,若是沒幫助或是作用相反,估計風險和痛楚就要成倍地增長,假如夜問心留在家里,唐文清和朗乾門的人,一定會百般阻止,所以,夜問心不辭而別了。
想到武功尚未恢復的夜問心躲在隱秘處,在無人幫助和保護的情況下冒險練功,唐文清就覺得悔痛難當——他只想要好好保護她,卻沒想到,以她的驕傲又豈可受制于人?!
喬氏見唐文清如此,便勸道,“月事來時,女子的心境也常常不穩,小妹若是因此離家,早晚是會回來的,文清何必憂思至此啊?!”
唐文清本想說,“事情不是這么簡單,”可又一想,現在實在沒必要讓旁人因自己的錯誤而多擔心,便轉言道,“今日多虧了大嫂,總算讓我們大致知道了心兒離家的原因。”
喬氏客套了兩句后,見她再也幫不上什么忙了,便告辭離去,而今日在玲瓏閣中聽到的所有事,她也自然不會說出去。
喬氏走后,獨秀又勸唐文清,“小姐大才,即使失了武功,旁人若想害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屬下真想不出,還有哪個江湖門派的護衛能超過玲瓏閣的,小姐既能從這里人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那么在別處也一樣能來去自如,況且,連朗乾門的人都找不到小姐,也說明小姐的藏身處甚是隱秘,所以門主只需靜心等待,等練功的事告一段落,小姐自會回來的。”
唐文清給了獨秀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后,便讓獨秀下去了。
她會回來嗎?唐文清自問,她現在還有什么必須回來的理由呢?!
夜家在自己的守護下,無論財富還是勢力都可幾世無憂,眼見著夜家兄弟三人迅速成長,很快便可獨當一面,夜問心是可以完全放心的了。
唐文清還記得,在夜安然出生時,夜問心曾問夜楊氏,要不要讓安然姓楊,夜楊氏當場便拒絕了,此后夜問心也沒再提起此事,這是不是可以說明,夜安然的出生,讓夜問心的心中已沒有了傳宗接代的責任?
所以,夜問心才會在聽說人為斷絕月事就不能生養后,并沒說什么。
當家人無需牽掛,當所有的責任都已盡到,尤其是當夜問心失去了賴以安身立命的武功,不能再給夜家帶來以往的庇護,那么,她還有什么理由回來呢?
她還會記得當初對自己的承諾嗎?不,已經沒有承諾了!唐文清想。
夜問心不僅這次離家走得悄無聲息,就是在齊思殞命那日,也曾直言相告,他唐文清并非她的心愛之人,而隨后,他又與夜問心爭吵,甚至還曾自不量力地打算順勢而為將夜問心禁錮在自己身邊……
夜問心只是答應不會負他,可是這件事真要說起來,并不是夜問心負了他,而是他負了夜問心,辜負了夜問心對他的信任啊!
又是三天三夜過去了,整個朗乾門因此一空,在夜問心離家的這六天時間中,不僅衛國衛都中的朗乾門門人,就連其他國家和其他城鎮中的朗乾門門人也全都被發動了起來,他們一邊尋找,一邊不斷地向衛國和馬下城聚集著。
夜杰雙目赤紅,一把拉起了面前的唐文清,“文清,我求求你,你再想想辦法,想想小妹到底去了哪里?還有,你還有沒有什么事是忘記說的?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再瞞著了!”
唐文清如破布袋般被夜杰拽著,一點都不反抗,只是在聽了夜杰的質問后,無力地搖了搖頭。
夜杰松開了唐文清,兩人全都直接癱倒在了地上,他們身上穿的都是出門的衣裳,因三日未換了,都帶上了些塵土,還皺皺巴巴的,頭發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整齊了。
夜杰是繼喬氏之后,第二個知道了全部真相的夜家人,從那時開始,朗乾門就大張旗鼓地尋找起夜問心來,而唐文清和夜杰也都加入到了其中,親自帶人去找。
過了一會兒,夜杰訥訥道,“我真不相信,小妹會這么狠心。”
唐文清從地上站了起來,身體因頭暈而有些搖晃,“我去找叔父、嬸娘認錯。”說完就往勁松堂去了。
夜杰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在后面跟著。
正是要開飯的時辰,夜家一家人都在,喬氏一看到唐文清和夜杰這副樣子進門,心就亂了,她一把拉住了身旁的夜英,好歹才沒有就這么倒下去。
唐文清進了門后,直接跪倒在夜大牛和夜楊氏的面前,把前前后后的事都說了,“叔父、嬸娘,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要打要罰,都是應該的,就是殺了我,我也毫無怨言。”
驚愣了片刻后,夜楊氏放聲大哭,“心兒啊——,你怎么這么心狠啊,你怎么能連娘都不要了啊,你要是不回來,你讓娘怎么活啊——”凄厲的哭聲,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掉下淚來。
唐文清在這哭聲中,仿佛失去了最后的一點支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獨秀趕緊上前救治,夜大牛急忙問,“文清這是怎么了?”
獨秀啜泣道,“清公子六天六夜沒吃沒喝沒合眼了……”
夜大牛大急,“這可怎么是好啊?!”
唐文清素來懂事,尤其是夜問心不在的時候,更是全家人的主心骨兒,夜楊氏如此傷心,說來說去,都沒說過一個責備唐文清的字,可見夜家人對他感情之深,可越是這樣,對唐文清來說,越是一種痛苦的折磨,那種自責的滋味,實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快,快,快先看看文清……”夜楊氏也止住了哭聲。
獨秀連忙勸道,“無妨的,不過是過于勞累,又憂急攻心,只要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就能緩過來。”
“那快去吧!”夜大牛說,又轉頭對家人們大聲道,“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自家人越不能亂,我不信心兒是個無情無義的孩子,文清這是一時情急亂了陣腳,要我說,心兒不過是心情不好出門散散,過幾日便會回來的!”
不得不說,夜大牛畢竟是一家之主,經歷過的事情也多,在這種情況下,反倒比為情所困的唐文清拿得更穩。
夜楊氏也擦了擦眼淚說,“對,心兒會回來的,”又轉頭看向夜杰,“心兒會不會出旁的事?”
夜杰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會,不會,照我和文清這么個找法兒,除非是小妹那計謀百出的心思,不然的話,連個螞蟻都逃不過去!”
夜家人聽了這話,心頭大定,紛紛表示夜大牛夫婦說得對,他們不相信夜問心會永遠不回來。
唐文清醒來后,大家不僅沒有責怪他,還百般勸慰,更是誓言旦旦地向唐文清保證,夜問心一定會回來的!
甚至,夜大牛還建議道,“既然心兒無事,她又不想回來,我看啊,大家伙兒還是不要找了,最起碼,不用找得這么急。”
夜大牛這話說得有幾分道理,可當中也是寬慰唐文清的成份居多,唐文清當然不會就因此不找了,而且說是和盤托出,唐文清到底還是隱瞞了夜問心練功有風險和夜問心是重生而來的事,所以,怎么說,唐文清要承受的壓力,都要比旁人大上許多。
不過,這種時候,夜家人這樣的表現,還是給了唐文清極大的信心。
當夜,以夜府為中心,幾條主要馬路的道路兩旁亮起了五顏六色的燈籠,這些燈籠組成的長龍,從夜府蜿蜒開去,一直延伸到城門,又越過城門順著條條官道向四面八方擴展著,這些燈籠竟夜不熄,那是夜家人對夜問心發出的聲聲召喚:心兒,回家吧!
很多人都發現了這一奇特的景觀,不由奔走相告,還有扶老攜幼出門登高看景的,簡直像上元節一樣熱鬧。
衛王也被驚動了,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又是唐文清用的什么計謀!
衛王連夜叫來了太師商量,可怎么商量都沒商量出結果來,第二日,衛王又叫來了鄭玉等謀士,眾人依舊是不得要領。
鄭玉進言,“定是唐文清對這次所得官職不滿,才想出這樣的計策謀害王上,借此亂國。”
衛王看了鄭玉一眼,“那鄭卿倒是說說,他這是怎么害寡人并亂國啊?”
鄭玉想了想,“他打算先擾亂民心,然后再收買民心,讓國人都知道他沒被重用,然后再做什么事就都名正言順、很方便了。”
衛王沉吟不語。
太師搖了搖頭說,“實在牽強。”又對衛王進言,“不如這樣吧,王上可將那唐文清召進宮來,當面問上一問,聽他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