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問心看了眼唐文清,“你又做了什么?”她的心情更不好了,唐文清這不就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他其實一直在為她收拾爛攤子嗎?
沒想到唐文清擺了擺手說,“不是我,是大嫂。”他已知道昨晚喬氏找過裴氏了。
夜問心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也沒再說什么,就和唐文清一道進(jìn)了云霞居。
夜安然出生不過幾日功夫,眼看著就長大了不少,與此同時,夜問心抱孩子的技能也是水漲船高,夜問心的才智本來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又有了唐文清的點(diǎn)撥,這點(diǎn)小事兒原本就不在話下,而這里面最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卻不是干活兒的能力,而是那種耳濡目染中培養(yǎng)出來的感情。
唐文清和夜問心進(jìn)門不久,夜英和夜武就一同來了,夜武是除了夜問心兩人外來云霞居最多的人,這一方面是因夜英和夜武兄弟兩人的感情最為親厚,另外一個是因為夜武現(xiàn)在負(fù)責(zé)很多家事,每當(dāng)他有難以決斷的事的時候,就會來問喬氏。
所以,在這里遇到夜武,唐文清和夜問心并沒往心里去,點(diǎn)頭打過招呼后,就接著干自己的事了,沒想到夜英輕咳了一聲說,“有件家務(wù)事,你大嫂的意思,是讓你們都去聽聽,不知小妹……”看著夜問心的眼神滿是殷切,他知道,夜武好請,夜問心可不是那么好請的。
可夜問心什么都說,只是痛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隨手把懷中的夜安然交給了奶娘,這實在讓其余的三人很是意外,夜英是滿臉喜色,夜武有點(diǎn)發(fā)傻,唐文清卻是嘴角微微翹起,看來,自己那一架吵得也不是完全沒有效果,“抱孩子”的作用也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顯露出來。
不得不說,唐文清還真是夜問心肚子里的蛔蟲,夜英這邊一說有家事,夜問心首先想到的就是可能和夜安然有關(guān),其次想到的就是,這件事可能有點(diǎn)麻煩,不然的話,夜英沒必要找她和唐文清。
夜安然是夜家第三代的嫡長女,雖然在夜家因為夜五丫的緣故對女兒很是愛惜,因夜問心的到來又將女兒的地位提高到了一個外人難以想象的高度,但對從女尊國度穿越而來的夜問心來說,夜家人還是不懂得,夜安然對夜家到底意味著什么。
既然夜家人不懂,夜問心就打算從一開始,用夜安然做為標(biāo)準(zhǔn),給夜家人先建立起一種規(guī)矩,繼而形成一種固定的思維,所以,在夜問心心里,現(xiàn)在有關(guān)夜安然的事都是大事。
夜英領(lǐng)著幾個人從側(cè)廳出去,進(jìn)了一道門,進(jìn)了這扇門里面的屋子,就是夜英和喬氏的內(nèi)室了。
只不過,夜英兩口子的這個內(nèi)室與別的地方有些不同,它是由兩間屋子打通的,原本在的中間隔壁墻換成了一架巨大厚重的落地屏風(fēng),這樣隔開后,他們是看不到內(nèi)室里的情景的,但是說話聲卻清晰可聞。
之所以這么設(shè)計,并不是只為他們今天來而準(zhǔn)備的,而是因為喬氏一直主持中饋,隨著懷孕月份的增大,很多時候她都是躺著理事的,內(nèi)宅還好說,涉及到外宅的莊子和鋪子什么的,就得見些男性的大管事,為了方便,他們的內(nèi)室從一搬到這里,就被設(shè)計成了這樣,生下夜安然后,夜武每次來問事情,也都是在這里的。
幾人坐定,下人上茶,還沒等將茶杯端起來,屏風(fēng)那邊就傳來了丫鬟的聲音,“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來了。”
“快請進(jìn)來。”喬氏的音色一如既往地柔婉,聽她說話的氣息,應(yīng)該是半坐在床上。
裴氏進(jìn)門走得是另外一側(cè)的門兒,所以她并不知道,夜問心等四人的存在,就連喬氏也只知道是夜英和夜武在屏風(fēng)后面聽著,這個是她安排的。
邀請夜問心和唐文清,是夜英臨時起意,而邀請的時候,夜英根本沒想到夜問心能那么痛快地答應(yīng),至于唐文清,不過是隨著夜問心罷了,假如夜問心不來,他也不打算來。
裴氏先和喬氏打招呼,“嫂子的氣色是越來越好了。”
喬氏笑道,“看弟妹的樣子也比昨兒有精神多了,可是想通了?!”說實話,裴氏能這么快回話兒,喬氏的心里也很沒底,要知道,夜家的富貴可沒幾個人能抵受得住,說不定裴氏只是表面服軟,過幾日指不定又能生出什么事兒來。
裴氏倒是很爽利,“嗯,昨兒嫂子問我的話,我回去想了一夜……”
喬氏微笑著看著裴氏,靜等下文。
裴氏停頓的時間并不長,說出來的話卻石破天驚,“我自請下堂,打算回了爹娘后,就回佑都去。”
屏風(fēng)內(nèi)外聽到的幾個人俱是一愣,而夜武首先想到的就是,裴氏不知從什么地方兒,聽說了夜問心對夜家男人“從一而終”的要求,現(xiàn)在正用這個法子拿捏他,正要起身張口,已被唐文清和夜英一左一右地出手按住了。
喬氏的反應(yīng)也不慢,而且更加沉穩(wěn),她的語速不急不緩,“弟妹怎么想到了這個。”仿佛方才裴氏說的,不過是句“今天天氣很好”樣的尋常話。
裴氏自嘲地一笑,臉上的表情似喜似悲,“我打小就窮,又是孤兒,沒依靠,所有的念想不過是找個良人依靠終生,一見著二郎,一聽說夜家的家世,我什么都不顧了,以往我以為二郎是個心眼兒實誠好拿捏的,現(xiàn)在想來,他不過是事多兒,人又良善,不同我計較罷了。”
夜武已放松了下來,他感到裴氏并不知道夜家那條變態(tài)的家規(guī)。
此時,裴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佑都出事那夜,我才明白自己對二郎的心意,那時我要的不過是二郎的平安罷了,并沒想著就這么登堂入室成了正牌的少奶奶,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這人啊——,就是貪啊!”裴氏長嘆一聲感嘆道,“我一到了夜家,滿眼都是亮閃閃的金銀珠玉,哪兒還記得我自個是個什么出身來歷,有沒有資格享用這些,恨不得舍了命地去貪啊!連二郎這個人都顧不得了,只想著這些銀錢和東西若是到了手,沒誰都能過得好……”
喬氏笑了,“相處了這么多日子,倒是頭一回聽到弟妹的真心話。”
“是傻話!”裴氏說,“教養(yǎng)麼麼再管教,大嫂再提點(diǎn),我也聽不進(jìn)去,要不是二郎說要?dú)⒘宋遥笊┯謫栁夷莾删湓挘疫醒不過來:夜家要不是看在二郎的面兒上容著我,我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喬氏笑而不語,其實就是種默認(rèn),因為喬氏也并不知道夜家的男子得“從一而終”。喬氏想,就是不能納妾也還可以娶繼室啊,所以休妻甚至是私下里處理個太過份的兒媳婦,還是很有可能的。
見裴氏不再繼續(xù)說下去,喬氏又問,“弟妹這是怕了?”所以才想一走了之嗎?
裴氏搖搖頭,“不是,按照我自己的心意,就是死也要死這富貴堆兒里,”看著喬氏說,“大嫂可是笑話我了?”臉上并沒有一絲赧然。
喬氏淡然道,“弟妹既然都想好了,怎么又改主意了?”
貪財貪到連命都不要了的人,是十分罕見的,可也不能說就沒有,現(xiàn)在喬氏想明白了,為什么裴氏一直這么難擺弄,至于殺人啥的,那真是到萬不得已時才能采用的手段,而且,裴氏只是讓人討厭,還沒罪大惡極到必須處死的份兒上。
“我啊,是想到了二郎,”裴氏繼續(xù)說,“二郎不欠著我的,我對二郎就算真有情意,我又能給得了他什么呢?想來想去,我也就是不給他添亂罷了,繼室畢竟和嫡妻還是不一樣的,我更不愿意二郎看著我的牌位時,還是滿心的憎惡,或是成了那個連牌位都沒有的孤魂野鬼。”
夜家這段日子在衛(wèi)都的名氣可是不小,見過或者知道裴氏的人也很多,喬氏和裴氏都明白,現(xiàn)在的夜家已經(jīng)不同以往了,夜武再娶妻,絕對不會是小門小戶的女子,唐文清的權(quán)勢和夜家財勢就不說了,夜武自己現(xiàn)在也是舉人老爺了。
在真正的講究人家中,繼室是算不得嫡妻的,而且每到逢年過節(jié)時,繼室還得給嫡妻的牌位執(zhí)妾禮,有了這樣的委屈在前面,夜武再娶妻時,就得適當(dāng)?shù)亟档鸵罅耍坏貌徽f,這算個麻煩事兒。
還有種辦法,就是夜家在殺了裴氏后,再想法子掩蓋裴氏的存在,或是不承認(rèn)裴氏的嫡妻地位,也就是裴氏說的“孤魂野鬼”,這個操作起來比前面那個還要麻煩。
休妻或是和離的話,這些問題就都不存在了,隨便找個理由,只要裴氏不鬧,甚至休妻之后再死了,那都不會有任何麻煩,可以說,裴氏在這個方面為夜武想得很周全,也做出了巨大的犧牲。
而且,這也有力地說明了一點(diǎn):裴氏真的不知道夜家男子必須“從一而終”的規(guī)矩。
喬氏聽了裴氏的話后,沒露出一點(diǎn)兒的感動,畢竟,她也聽說了昨日夜問心分家的話,更聽說了黃金萬兩的分家價格,所以,她此時想到的是,裴氏想從這休妻或者和離中要多少好處,于是,她淡淡地開口,“我還真不知道弟妹有多少嫁妝。”
這已經(jīng)是很委婉的說法了,夜家人都知道,裴氏過門兒可是一文錢的嫁妝都沒有的,喬氏這么說的意思就是在告訴裴氏,夜家人不會中了裴氏的哀兵之計,不打算給裴氏一分一毫的補(bǔ)償,讓裴氏收起那份兒算計的小心思。
按照喬氏的猜測,裴氏接下來就會委屈、會哭。鬧,看來裴氏是不敢了,不過說說小話兒求一求,那是一定的。
屏風(fēng)后面的人想得也差不多,夜問心則直接計算出了她自己的底線是多少銀子。
可事實證明,他們又想錯了,裴氏說,“我哪有什么嫁妝,只要套換洗衣裳,再麻煩府里派個車夫把我送回佑都就行了,”還主動補(bǔ)充,“娘賞給我的那些東西,還有我剩下的月例銀子,我都點(diǎn)清楚了,等下就交給大嫂吧。”
喬氏手頭有賬本,這些東西交給喬氏既是正當(dāng)也不會出現(xiàn)差錯。
喬氏推讓了一下,“弟妹的月例銀子就不用了,就當(dāng)?shù)苊玫乃椒堪伞!边@是說,夜楊氏賞的東西裴氏是別想留了。
“行。”裴氏答應(yīng)得很痛快,帶著難以掩飾的輕松,裴氏的月例銀子是每個月一百兩,她一分都沒花,到了現(xiàn)在足足攢了上千兩,可以說,回到佑都,她可以一生無憂。
裴氏起身,喬氏又開口了,“咱們家辦事兒是這樣的,弟妹應(yīng)該先和二弟商量,再知會我,然后是文清、小妹,最后才是爹娘,二弟現(xiàn)下知道了嗎?”
裴氏沒有再坐下,就這么站著聽著,“我還沒和二郎說,嫂子說的我記下了,等下我就去找二郎,”停了停,“嫂子放心,我不會驚動得全家人都知道了。”
喬氏點(diǎn)頭,“你也算是個知進(jìn)退的,”并沒因為裴氏站著就加快語速,聲音和臉色依舊很和緩,“弟妹就沒想過去求求二弟?”
裴氏自打進(jìn)門起,臉上第一次帶上了哀傷的神色,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不求了,我有什么資格什么臉去求他呢?他早就煩了我怨了我,我自己知道。”
喬氏靜聽,卻一句都沒插言,只是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
裴氏竟然也不再多說了,對喬氏行了個半禮,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裴氏剛離開,夜問心就站了起來,從他們來時的門出去了,走到門口時,夜問心轉(zhuǎn)身回頭,對夜武說,“二哥可另娶。”
三個男子都愣了。
夜問心頓了頓,“原是我錯了,三個兄長如果有事,都可另娶,不過,若是在外荒唐的話,還是會重罰!”
夜問心和唐文清都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夜武才訥訥道,“大哥,你掐我一把唄!”
夜英踹了夜武一腳,“這又不是什么好事兒,你至于歡喜成這樣嗎?!”轉(zhuǎn)身也走了。
夜英和喬氏相處一直極好,所以,夜英是無法理解夜武此刻的心情的。
唐文清緩緩地跟在夜問心的身旁,不斷地去看夜問心的臉色,夜問心問,“我又做錯了嗎?”
唐文清搖頭,“只是心兒這幾日認(rèn)錯太多了,我有些不習(xí)慣。”這也是實話。
“哦,”夜問心應(yīng)了一聲后,又反問道,“在你心里我就連點(diǎn)兒認(rèn)錯的胸襟都沒有?”
唐文清想了想,“我說的不是胸襟,而是情意。”他沒忘了,他和夜問心的爭吵中,夜問心只是沒怪他的唐突,認(rèn)錯也只是承認(rèn)算計上有失誤,卻始終沒有說唐文清那番關(guān)于保護(hù)夜問心的話是對的,更沒對此明確地表示支持和配合。
“情意嘛……”夜問心感嘆了一聲兒,終是沒有下文。
夜武騰云踏霧般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到現(xiàn)在還有點(diǎn)不敢相信,夜問心就這么允了他另娶。
一陣哭聲打擾了夜武的喜悅,是裴氏。
在外面?zhèn)窝b得再堅強(qiáng),理智上想得再透徹,裴氏也抗不過那陣銘心刻骨的痛,她終于舍得下銀子了,卻依然舍不得夜武。
經(jīng)過了刻意的壓制后,那哭聲并不大,卻絲絲縷縷地不肯斷絕,夜武覺得他的心像是被栓上了一根看不見的細(xì)線,一拽一拽的,并不痛,可也不好受。
夜武的腳步?jīng)]停,繼續(xù)往他自己住的正房走,此時他心里的想法兒和喬氏一樣,都在懷疑裴氏是不是又在用什么小手段,而對付這種小手段的辦法,喬氏今天也給夜武做了示范,就是不動聲色地看著,假如裴氏真是裝樣子,那么到了最后,裴氏就會裝不下去了。
“可是,如果,裴氏不是裝的呢?”這個念頭,在夜武的腦海中只是一閃而過,卻讓他的腳步頓了頓。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走進(jìn)了院子,夜武腳步不停地進(jìn)了屋子,卻屏息凝氣地聽著外面的聲音,進(jìn)屋后,裴氏的哭聲就聽不見了,可丫鬟的通稟聲,卻還能聽到,因為裴氏沒讓丫鬟進(jìn)門,只是站在院子里說話。
“回二少奶奶,東西都給大少奶奶送過去了。”丫鬟說。
“下去吧。”裴氏說。
接下來,就再無聲息。
夜武有點(diǎn)意外,他沒想到這主仆間的對話會如此簡短,讓他感到……缺了點(diǎn)什么。
可缺了點(diǎn)什么呢?夜武想不出來。
夜武和裴氏幾乎是同時離開喬氏那里的,只不過聽說可以另娶后,夜武因心情的關(guān)系,走得稍微慢了一點(diǎn)兒。
裴氏可能是乘府內(nèi)的馬車回來的,就是如此,裴氏也只能比夜武早一刻鐘的功夫兒罷了。
而裴氏就利用這一刻鐘的功夫兒,已派人將夜楊氏的賞賜都給喬氏送去了,那就說明,這些東西是裴氏昨夜就已經(jīng)收拾好了的。
還有可能是送旁的東西嗎?夜武又想,隨后便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個可能性簡直太小了,哪有這么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