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靈再次摔倒在地,還帶翻了身后桌子上的一壺酒,夜杰給她披的斗篷早就在她控制不住的扭動中滑落了,酒水淋淋漓漓灑了她一身,讓她身上的那件紗衣變得恍若無物。
唐文清趕緊轉身背對著靜靈,又長嘆了一聲后問夜杰,“不然你就娶了她吧,大丈夫敢作敢當嘛!”
雖然唐文清和夜杰同時受到了靜靈的誘|惑,可夜杰的反應明顯比唐文清要強烈得多,這并不能說明夜杰的定力不夠,只能說明,夜杰其實心里對靜靈是有情的。
夜杰尚且年幼,可能自己并沒發覺,但在夜家的人眼里,夜杰會偶有表露,不僅唐文清,就連喬氏和夜楊氏都察覺到了,這也是唐文清今日特地叫夜杰來的原因,不然的話,唐文清有的是辦法羞辱靜靈,讓靜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夜杰看著靜靈猶如看著洪水猛獸,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聲音卻并不堅定,“我怎么能娶這樣的女人?!腦袋蠢得像豬一樣,脾氣臭得像驢子,偏偏還喜歡自作聰明,做起事來無法無天,給自己惹禍不說,還帶累旁人,要不是娘心存善念護著她,她都不知道讓小妹拍死多少回了!”
“性子不好,你以后慢慢調|教就是了,再說,聰明女人有聰明女人的壞處,你想想我馬車里那位就知道了,”唐文清勸解道,“你若一心想找個心智、武功都比你強的,恐怕不容易。”
夜杰看著靜靈,臉上的掙扎之色十分明顯,唐文清借機離去——男女之情這種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絕對不是勸出來的。
布置華麗的內室中,有迷人的香氣裊裊飄散,那是屬于靜靈的處子體香,唐文清走后留下的寂靜中,靜靈那無法自制的吟哦聽起來特別清晰,似乎連空氣都變得靡靡一片。
夜杰眼眶發紅、心思混亂,視線黏在靜靈身上后,就再也轉不開了,夜杰一步步向靜靈走去,每一步都沉重無比,他腳下那厚軟的地毯,猶如深深的泥潭,讓他心甘情愿地就這樣沉浸其中,直到……
“夜公子,你……你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吧!我寧可死也不受這樣的侮辱,你殺了我,我不怪你,我感……謝你!”靜靈聽了方才兩人的話,恨不得找個地方鉆進去,見夜杰過來,她驟然間做出了決然的決定——人,是可以在瞬間成熟起來的!
靜靈美艷的臉龐上那肆意流淌的淚水,猶如火炭樣炙烤著夜杰的心,那原本嬌媚無比,現在卻被靜靈咬爛了的嘴唇上,有觸目的鮮血蜿蜒而下,再加上這可謂狠絕的祈求,這一刻的靜靈不止是誘惑動人的,還是慘烈無比的。
夜杰的眼神瞬間恢復了清明,他看著腳下生不如死的靜靈,一滴憐惜的淚水悄然滑落。
唐文清急匆匆地奔下樓去,他一定得從勇毅口中問出點什么來才能安心,并不是他不相信夜問心的能力,他只是關心則亂,還未等上了馬車,唐文清就看到一個小廝飛馬來報,“主上,大少夫人發作了。”
這個說的是喬氏,喬氏過預產期已有幾日了,小廝的意思是,她現在要臨產了。
唐文清聽后,臉色一變,立刻吩咐,“速召地利長老回府。”攔住已上馬的小廝,“不要過去,直接發傳訊焰火。”又緊接著否定,“不不,還是你去吧,別驚動任何人,只讓地利長老從密道回府就是。”
小廝看著一向智珠在握的門主露出罕見的慌亂神色,不由一陣驚奇,看來少夫人在夜家真的很重要,又豈知唐文清如此完全是因旁的事。
今天是獨秀給夜問心當值,喬氏在此時臨產絕對不是巧合,找對方最關心的人下手,一環緊扣一環,絕沒有什么道義可講,就算手段并不巧妙,卻能攻你必救、亂你心神,天時的可怕就在于此。
清脆的馬蹄聲,敲碎了寧靜的夜色,唐文清臉色凝重,但并不驚慌,因為此時,他還不知道夜問心正兵行險招。
夜英夫婦居住的院子內人聲鼎沸,在靜夜中聲音傳出老遠,聽得唐文清心頭發緊,在馬車上,唐文清已問過勇毅,心知大勢已去的勇毅倒是十分配合,將來龍去脈都說了,只是,對唐文清來說,這點信息的作用并不大。
唐文清并沒就此放勇毅離開,這種關鍵時刻,他不愿有任何一點閃失。
“哎呀呀,文清啊,你這傻孩子,這種時候,這種地方,你來做什么啊?!”唐文清剛到夜英夫婦住的院子門口,就被夜楊氏攔下了,“若是放心不下,在你們自己的院子里候著消息就行了。”
夜英在夜楊氏身旁憨憨地笑著解釋,“方才爹和二弟也都被娘趕回去了,說是與禮不合。”
唐文清藏在袍袖中雙手緊攥,他聽明白了,夜問心沒有來,而當除了夜英之外夜家其余男子都不能入內時,獨秀的作用就分外重要起來,無論如何,獨秀是無法脫身的,這就是天時的目的。
“娘啊,”唐文清故作沉穩地問,“秀姐姐可在里面?”
夜楊氏連連點頭,“在啊,她來了有一會兒了,文清你就放心吧!”
唐文清深吸一口氣,“那我能不能問秀姐姐幾句話?”這個要求,他說出來時,感到十分困難。
“你這孩子啊!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夜楊氏一邊說著,一邊還是派人把獨秀叫了出來。
唐文清將獨秀帶出院子外,“里面情況如何?你可否現在與我離開?!”
獨秀心中一驚,但還是立刻點頭,“可以。”
喬氏的身子是獨秀一手調理的,迄今為止已有兩年左右的時間,雖然今日喬氏是吃了催產的藥物臨時發作的,但幸好喬氏是懶月,并非不足月,所以并不兇險,此外,為了讓獨秀平日里輕松一些,夜家早已備好了四個產婆,早早便住在夜府中。
唐文清和獨秀回到玲瓏閣時,地利已等在那里了。
“主上,天時獨自帶大小姐出去了!”地利一見到唐文清就頗有些急切地稟報,唐文清這么急地叫他回府,絕不是尋常小事。
怎么說都慢了一步啊,唐文清輕嘆一聲,轉頭問玲瓏閣的下人,“心兒離開之前,可曾說過去了哪里?”但愿現在的夜問心,已能理解他的心情,給他留下些許提示。
“小姐未曾說什么,是天時大管事說,要陪小姐好好逛逛園子,小姐便應了,連大毛斗篷都沒用。”小丫鬟并不知發生了何事,所以口齒清楚,連細枝末節都說到了,而這恰恰幫了唐文清的大忙。
獨秀一頓腳,“這天寒地凍、深更半夜的,逛的什么園子?!就算大小姐想去,也該攔著的,天時做事越來越沒規矩了!府內這么大的地界,一時之間去哪里找啊,若是走的密道,連護衛都看不到他們的……”
唐文清嘴角微微翹起,心兒,果然還是顧念著他的心情的,留下這么重要的提示,張口打斷了獨秀未說完的話,“你們二人帶上勇毅,隨我去靜心齋。”
靜心齋是時至今日整個府邸中,被用得最多的一處院落,這是因為老睿親王自從搬到這里后,就一直住在這里直到去世,而夜問心在被絕劍宗宗主打傷后,也始終在這里養傷,這兩段時間加起來,超過五年。
表面上看來靜心齋的位置偏于整個府邸的一隅,其實,靜心齋不僅是全府中各種機關設置最巧妙的地方,還是夜府所有密道的樞紐,可以說是四通八達,無論是府內府外還是城內城外,從靜心齋都可直接到達。而對于這一點深刻了解的,在整個宗門和夜家中只有兩個人:夜問心和唐文清。
夜問心是初次到府中居住時便發覺的,所以才把這里當做了養傷的地方,而唐文清是隨夜家搬進來后在夜問心的暗示下很快發現的,不過,對于這一點,夜問心和唐文清重未相互交流過,可以說,靜心齋的存在是整個府邸中最大的秘密。
雖然夜家人住進府中后,并沒人選中靜心齋做為久居院落,可因為它在整個府邸中舉足輕重的作用,這里還是被修葺得相當精心,這是夜問心和唐文清兩人默契合作的結果。
唐文清四人離開玲瓏閣后,在唐文清的帶領下沿著府中密道直奔靜心齋主院內室。
“心兒,你可還記得這里?還記得你在這里養傷時我們曾渡過的時光,記得你對我說過什么嗎?”天時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從四人頭頂傳來,讓他們立刻放輕了腳步。
因為四人中勇毅武功最低,地利十分謹慎地將已被點了穴道的勇毅提在手中,然后才跟上唐文清和獨秀二人,慢慢地向地道出口處靠近。
登上了幾級臺階后,四人并排而立,透過特制的墻壁,室內的場景盡收眼底。
屋子里,夜問心安穩地坐在主位上,看起來與平時并沒什么不同。
天時單膝跪在夜問心的面前,微微仰著頭,表情懇切中帶著狂熱,一句句地訴說著,“我在宗門中第一次看到你時,心中便有了你,從那以后這顆心便再裝不下旁的女子,”天時的手在胸口上輕輕地敲擊著,“當初我是恨你的,恨你奪去了我用盡全部心血的宗門,恨你殺了我如父如兄的宗主,所以,就算你反復地暗示、獨秀不停地勸告,說你冒險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我依然不愿留在你的身邊。”
“直到……”天時的眼中有晶瑩閃爍,“看著你氣若游絲地躺在這里,”他看著身邊那張大大的床榻,仿佛又看到當年的夜問心,“身材嬌小得如同一只小貓,痛得汗如雨下幾度暈厥,也不肯掉一滴淚,哭喊一聲兒,即便是見我來了,也只說,是為了和獨秀三人間的約定,與我無關,讓我心中又敬又痛又憐惜,恨不得立刻將你揉進身體中,替你將所有的苦都受了……”天時聲音哽噎,說不下去了。
地利和獨秀面面相覷,不知該怎么做,從門規上來講,天時這是以下犯上,不將唐文清這個門主放在眼中,可從私情上來說,夜問心并不是宗門中人,無論是天時還是夜問心都有權力追求自己的心愛之人。
尤其是獨秀,聽到這樣深情款款的情話,又怎能不動容呢?!
唐文清眉頭微皺,他不相信事情就這么簡單,天時弄出這一系列的事情來,只是為了找個機會向夜問心表明心跡,可不管怎樣,此時沖出去,是不恰當的。
勇毅淚流滿面,不知是為了她錯付的真情,還是被天時的傾訴感動了,只是她現在既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所以只能如泥塑木雕般站在這里靜靜地看著。
“我留在朗乾門,不為權勢不圖名利,只想就這么守著你,靜靜地等你長大,直到懂得我一片深情的那一天,哪怕因守護你肝腦涂地我也在所不惜,只是……”天時殷殷地看向夜問心,“為什么,我做的一切你都看不到?!為什么,你的心里始終沒有我?!我不知道我哪點做得不如旁人,心兒,”他膝行向前,頭幾乎快碰到夜問心小小的胸口了,“你說,你說了我就去做,好不好?”
“嗤——”夜問心忽然笑了,笑容冷酷而譏諷,“還差點火候,你可以繼續說。”
天時愣了愣,在一旁靜聽的四個人也呆了一呆:夜問心這是什么態度?!
唐文清下意識就想沖出去,他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耳邊卻響起了夜問心不止一次的問話,“你不信我?!”
我該信她的,唐文清垂下頭,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
地利和獨秀看向唐文清,心中酸楚,他們到現在都還沒發現,這并不是一場簡單的癡情告白。
勇毅雙目通紅地看向夜問心,她不懂得,這位夜家小姐的心腸到底是什么做的,為何面對這樣的深情,會如此地棄如敝履?!
停頓只是瞬間,天時的聲音便繼續響了起來,“心兒,我知你因何不喜我,你仰慕小睿親王,感念于獨秀的癡情,因此恨我不知好歹,厭棄我,或許你還因我的齊國王室血統,對我無心復國而不恥,可你又想過沒有,身份血脈并不是由我決定的!”
天時激動地站了起來,他雙目赤紅,狀如瘋癲,“我恨小睿親王,恨他讓我的娘成為全天下都恥笑的女人:棄國、棄家、為了權勢背叛愛人、為了活命和安逸又背叛了相公、最后終是不得善終,我恨小睿親王,恨他讓我的父親成為不仁不義的代名詞,到了最后眾叛親離國破家亡,我恨小睿親王,他為什么讓這樣的我生下來,活下來,我寧愿死一百次,也不愿見到他張厭惡的臉,讓我的身上帶著永生永世無法擺脫的恥辱的印記!”
獨秀滿臉蒼白,看著在屋子里踱步的天時,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天時的口中說出來的。
可天時的話并沒有結束,“我還恨獨秀那個愚蠢的婦人……”
地利差點就這么沖出去,卻被一只冰冷的手給拉住了,是獨秀!
“恨她總是把我當做小睿親王的替身,時時刻刻提醒著我,讓我為了這條不稀罕的生命而感謝她、感謝那個人,她難道不知道嗎?血脈和小睿親王,那是我的恥辱啊!還三番五次地將這府邸贈于我,是生怕我忘了我的娘親是怎樣滿含屈辱地死去,小睿親王又如何拋棄了我的親娘嗎?!”天時轉身看著夜問心,“我這一生,不想要的旁人卻一定要強加在我的身上,我想擁有的,他們又有誰來問過?!都說宗主是小人之心,對我只有利用,可那又如何,至少在宗主的眼中,我是個獨立的人,他利用我,我亦利用他,兩不相欠,無需背負!”
獨秀的淚水滾滾而下,站立不穩的她,終于倚靠在地利的懷中,她想恨天時的,可她怎么都恨不起來。
勇毅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她現在終于知道了天時的身份!
“啪、啪、啪”清脆的擊掌聲,在天時話音落下后適時響起,夜問心笑道,“不錯啊,齊思,力有不逮,以計惑之,技不如人,用情亂之,今兒你是超常發揮了。”
天時再次跪倒在了夜問心的面前,“心兒,我就知道,這全天下人中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我的孤單……”
夜問心眉梢輕挑,“那又如何?只是懂得而已!我若是心愛你,即便你十惡不赦,我亦可為你負盡這天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只可惜,你不是那個人啊!”
天時直直跪在地上,與夜問心平視,“我不是?!難道門主就是了嗎?心兒驕傲至此,絕對不會為了擺脫我而口出誑語吧?!”
夜問心微笑,搖頭,“你不用如此挑撥、逼迫我,我的心意,你懂,文清同樣懂,不然他為何會如此日日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