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內室門簾的挑起,“唰啦”一聲折扇響,穆子楚好整以暇地走了出來,衣袍整潔、舉止懶散,臉上的笑容依然炫目到欠扁,好像他不是剛剛進行了一場艱苦的較量,兇險的廝殺,而是經過一夜的好眠剛打扮停當正要出門。
反觀跟在他身后的簫維,紅頭漲臉,鼻尖冒汗,連頭上的金冠都有些歪斜了,衣袍上更是褶痕遍布,就這樣還兀自拉著穆子楚喋喋不休,“你耍賴的,真要是對戰起來,你哪有那么多的箭支沒完沒了的射……”穆子楚被他抓到的袍袖上,留下了汗津津的手印。
只是這一眼,高下立顯,唐文清徹底打消了“穆子楚或許是無意中擺出‘十方絕殺陣’”的念頭,這個可惡的家伙根本就是故意戲耍簫維的,不禁對簫維投去了一個憐憫的眼神,輸也就罷了,還被人當猴耍,偏偏耍完了之后還沒覺察。
“啪啪啪”幾聲擊掌聲響了起來,唐文清這才發現,在挨挨擠擠站立的學子當中,有一張寬大的椅子,一個人站了起來,“真是精彩,子楚實乃大才!”
接著,四周響起了學子們送來的熱烈掌聲,和一聲聲的恭賀。
穆子楚的一張俊臉笑成了一朵花,一眼不眨地盯著身旁的簫維看,手中折扇上下翻飛,金光閃閃,竟然連句謙遜之語都沒有。
眼見著簫維就快氣炸了,一只修長的手落在了他的肩頭,“小弟,稍安勿躁。”
直到那個人站到簫維的身旁,唐文清才看清楚他的樣子,他身材頎長英挺,稍顯瘦弱,頭壓一頂白玉頭冠,算做通身唯一的裝飾,一襲素白的袍子上暗花寥寥,當中玉帶一束,整潔翩然中帶著種出世的風姿,眉眼和簫維有五六分相似,只是那出塵的氣質,讓他看起來端的是神采斐然。
從他對小王子簫維的稱呼中,唐文清立刻判斷出了他的身份:大王子簫演。
人傳言,天佑朝大王子為人溫雅寬厚,風姿卓然,有經天緯地之才,廣納天下名士之胸懷,一見之下果然是實至名歸。唐文清心中感嘆了一聲后,便轉身往外走,他可沒興趣趨炎附勢地往上湊。
可偏有人不讓唐文清如意,也不知穆子楚怎地那么眼尖,能從挨挨擠擠的三四十人中一眼就看到他,三步兩步跟在他身后問,“怎么樣,怎么樣?你看懂了沒?!”
唐文清不答,腳步也不停,卻忽然覺得身后有一道森冷的目光射來,連忙回頭,只見簫演正看著他身邊的穆子楚,溫言笑道,“子楚,我今日設宴為你們慶賀一下可好?”
穆子楚吊兒郎當,“小弟今日約了人,咱們改日再聚。”說罷潦草地拱手,繼續往外走。
唐文清也只好對簫氏兄弟恭恭敬敬地一揖告退,這才跟上穆子楚的腳步,沒辦法,人家的身份在那兒擺著呢,除了穆子楚誰敢對兩位王子不恭啊!
兩人腳步都不是一般的快,不一時就將眾人甩在身后,唐文清這才覺得異樣,實在太安靜了,不覺抬頭去看穆子楚的臉色,這才發現,穆子楚早就黑了臉。
“剛才你也感覺到了吧。”穆子楚的話沒頭沒腦,還是陳述句兒,可他相信,唐文清一定能發現蕭演不懷好意的目光。
唐文清發現,從側面看去,穆子楚不笑時,下巴的線條剛硬冷厲,和平常比像換了個人似的,便隨口答道,“你用‘十方絕殺陣’對小王子狠絕在前,戲耍在后,大王子豈能不惱?!”
穆子楚腳步一頓,臉上笑容再現,“呦呵,不在我面前藏頭露尾了?你以為你弄的那個什么桃林、楓林、梅林,不讓我看,我就不知道你的底細?”
唐文清心中一凜,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便翻了臉,“還以為你轉了性,你這種人就不該對你好言好語!”驟然加快了腳步。
穆子楚一步不落地跟著,手中的折扇“嘩啦啦”地響個不停,“真不知道你們那個師傅都能教你們些什么,這都快三年了,她也該回來了吧,那么小的年紀,夜家嬸嬸也真舍得,再說,你不離家,不是該學的也學了嗎?”
唐文清被他叨叨得心都亂了,胸中充斥著一股澀意,又委屈又難過,再被山風一吹,眼眶微微發熱,那個狠心的丫頭,一走就是這么久,連只言片語都不捎回來,她似乎從來不知道什么叫擔憂和思念,真不知道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穆子楚糾纏著唐文清的時候,和學子們親切交流了一會兒的簫氏兄弟,才走到外院,“查查那個唐文清。”簫演上了馬車后,淡聲吩咐。
簫維懵懂地問,“查他干什么?”
“公子,夫人一直在等您。”黃昏時分,在夜家吃飽喝足的穆子楚剛一進自己的院門,就被人攔下了,看來他的那位母親連他更衣都等不及了。
穆子楚笑嘻嘻地行禮,“見過母親。”等了很久都沒聽到叫起的聲音,便自行起身,大剌剌地在椅子上坐了,捻了果子來吃。
穩坐正堂的婦人看起來三十多歲年紀,容貌甚是美艷,眉目間和穆子楚有七八分相似,滿頭的珠翠熠熠生輝,和她陰沉著的一張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穆夫人壓了半日的怒火被穆子楚沒心沒肺的樣子一激,更是熊熊而燃,怒叱道,“還當你是個聰明的,沒想到惹下了滅門的大禍,竟然還渾然不知!”
和母親的激動相反,穆子楚慢悠悠地道,“還真是不知。”
“子楚,不管怎樣,他們也是王子,你當著眾人戲耍于他,手段再高也總會被人知曉,你怎可為一時興之所至而埋下禍根?!”穆夫人語重心長。
“禍根嗎?”穆子楚把手里吃剩下的半個果子丟進盤子里,砸得那亮銀盤“當啷”一聲響,猶如警鐘,“母親當年頂著赫赫楚姓嫁入鼎盛的穆家,難道就不是禍根?當年的穆楚兩家,就不知他們蕭家是王?”他長身而起,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