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廷軒和唐文清很默契地連頭都沒抬,呂廷軒把要說話接著說完,“有閑暇時要來中原找我,屆時愚兄定會倒履相迎!”說罷帶著豪爽哈哈一笑,一掃方才的擔心與憂慮。
鄭玉發(fā)現他被這兩個人無視了,臉色頓時黑了下來,正要發(fā)作,就見一人一步三搖地晃了進來,此人頭束赤金鑲寶如意冠,當中一顆碩大的珠子熠熠生輝,身上雖然也穿得是書院統一的學子袍,可顯然不是書院統一定制的那種。
暗紋的厚錦在行動間一片光華閃爍,袖口衣襟上掐金繡銀,連腋下的盤扣上都加了金線,當中的腰帶更是各色彩線閃爍,一眼望去都看不出圖案,只覺得晃眼,腰帶下方,荷包、玉佩、香囊掛得招搖且琳瑯。
刺骨的寒風中,這人手里偏偏持了一把大大的折扇,走兩步便“嘩啦”一下子打開,聲音不小,扇墜亂晃,鑲金箔的折扇邊四下里閃著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既像個活動的百寶閣,又像個處在發(fā)情期的開屏孔雀。
一見到這人,鄭玉和唐文清當時就變了臉,鄭玉滿臉討好地迎了上去,唐文清面沉似水地轉身便走。
“見過穆公子。”鄭玉一揖到地,態(tài)度別提多恭敬了,其他人也都如他一般,連向來不屑權貴的呂廷軒都拱了拱手,雖不像鄭玉那么夸張,可也表明了他發(fā)自內心的恭謹。
于是,唐文清的長身直立便如鶴立雞群般觸目。
“嗯。”穆子楚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算是對眾人的回答,然后身形一晃,便繞過了擋在身前意圖攀談的鄭玉,手中折扇“啪”地一下準確地打在了轉身欲走的唐文清肩頭,“文清啊,你可得好好考,不能給……丟人啊!”中間的那個名字聲音極低又說得極為含混,可穆子楚和唐文清都心知肚明他們談到的是誰。
又沒躲開,從明日起每天再多練半個時辰的武藝,唐文清在心中暗恨,轉頭怒目而視,“穆子楚,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噴火的眼睛對上的是一張揶揄含笑的臉,劍眉不修自齊,含情的桃花眼讓人很容易忽視了他眼底的那道精光,面如敷粉,唇紅齒白,端的是漂亮得讓唐文清想直接打扁他英挺的鼻子。
對唐文清的惡語相向穆子楚恍若未見,將折扇收回胸前“唰啦”一下子又打開,腳步不停地繼續(xù)往前走,直到要進里面院子的大門了,才不急不緩地丟下一句,“嬸嬸說今兒殺豬,下了學我要去莊子里用午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吩咐自家小廝,哪能想到他是不請自來的賴皮客人?!
把個唐文清氣得兀自在原地跳腳,只是毫無辦法。
在書院里唐文清的孤傲冷清獨來獨往和穆子楚公子的風頭無雙紈绔囂張同樣出名,偏生這兩個一個在地一個在天的人,從在書院相遇的第一天起就杠上了。
于是,每個學子都知道,只有唐文清敢對穆子楚出言不遜,而不會惹惱這位專橫跋扈的世家公子,也只有穆子楚,才能每次都令平日里雷鳴于面前毫不動聲色的唐文清,暴跳如雷難以自制。
呂廷軒笑著搖頭,“真不知道你們兩個這叫什么緣份。”他和書院里的其他學子一樣,對這種詭異的情景已經從驚異到習慣,見怪不怪了。
“我和他有什么緣份。”唐文清平靜地說,穆子楚的身影一消失,他的面容便恢復了正常,是她和他有緣份才對,不然怎會走了這么遠,還是遇到了呢?不,唐文清暗暗咬牙,是穆子楚纏著她,他們沒有緣份!寬大袍袖中的手,不自覺地緊攥了起來。
“鐺——”一聲鐘響,唐文清收斂起無關的情緒,和同窗們一起緩步進入各自的書堂,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靜靜坐好,整理著文房四寶。
“鐺鐺——”兩聲鐘響,擁有十多個院子容納了近千人的天玄書院,已寂靜如常,各班的先生們,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進入各自的書堂。
當三聲鐘響后,書院年考正式開始,連清冷的空氣似乎都凝重了幾分。
唐文清最后看了看寫得滿滿當當的幾張紙,又核對了一遍畫好的三張圖,這才將它們反扣在書案上,站起身來對師長恭敬地一揖,不顧師長疑惑和不贊同的目光,靜靜地退出了講堂。
甫一出了地班書堂所在的院子,他便拔腳便往天班所在的院子走,恨不得飛跑才好,天班所在書院內院,有很多人守著,唐文清有著地班學子的身份,倒也一路順暢地來到了正堂。
門外,唐文清調整了一下呼吸,又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衣袍,這才示意小道童為他挑開簾子,一股夾雜著香氣的熱流撲面而來,恍若是另外一個世界,唐文清還沒來得及看清正堂內都有些什么人,就被正堂墻上的對弈攝住了心神。
天玄書院有種特殊的弈棋,長方形的棋盤上大大的木制尖角為山,白色布帶為河,小小的木質棋子是兵馬,平日里他們便用此物擺陣型,而天班年考的最后一項便是以棋互博。
小道童在內室和正堂之間穿梭往來,用長桿把一粒粒棋子掛在墻面的小勾子上,隨著棋子的增加和陣型的變幻,唐文清覺得他似乎已身處人歡馬嘶的戰(zhàn)場之上。
紅藍雙方人數相當,紅方背靠大河,以河為屏,這樣就大大節(jié)省了防御的兵力,所有的紅方兵卒如同下山猛虎般團成一陣,一時之間氣勢驚人。
紅方此陣名為“六甲陣”,據說是天玄師尊從雪花的形狀中得到契機,悟出了此陣。
所謂六甲,就是在圓形的陣中生出六個尖角,這些尖角是由武藝高強的鐵甲兵組成,猶如鋒利的匕首般撕開對方的隊伍,而且圓形的基礎陣型,還能讓這六把匕首車輪般旋轉,并以內里的核心為依托和補充,當真是破敵的利器,將有限兵力發(fā)揮到最大威力的披靡剛刃。
再看藍方,本就沒有數量優(yōu)勢的兵力偏偏分為了幾個小團,而且位置相當奇異,乍一看起來散亂無章毫無優(yōu)勢,簡直就像等著被紅方各個擊破的合口食物,可是,真的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