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終其一生,都夠不著......
思敏皺了皺眉,從袖袋里取出一塊手絹攤開。
里頭是一塊墨綠剔透的手鐲,看起來價值不菲。
她把手鐲放在桌子上,“這手鐲原是太子爺賞給我的,應該能值不少錢,怎么樣,夠你把瓜爾佳氏叫來吧。”
“喲,如今可改啦,那位不再是什么太子爺了。在這紫禁城,恐怕還沒雜家有能耐。”太監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他把鐲子拿在燭光下照了照,道:“要說辦別的事情,你這鐲子是夠了。可你讓我做的,那是掉腦袋的事情啊。”
“讓你把瓜爾佳氏叫來,怎么就成了掉腦袋的事情。”
“你想想啊,這里頭住的是個庶人,又因為私下勾結黨營,進了這兒。我要是再把瓜爾佳氏招來,誰知道惹出多大的麻煩。那我這腦袋,還要不要了啊。”太監難為情地道。
他把鐲子放在口袋里收好,眼睛則盯著思敏。
思敏對上太監那雙奸詐的眼神,不自覺地攢緊了衣袖,總感覺瘆的慌。
“你不是咸安宮的太監總管嘛,這樣的事情,應該難不倒你的吧。”
“難是難不到,可你這鐲子,還是有些不夠啊。“老太監搖搖頭。
聞言,思敏急得眼眶都紅了。
“那可怎么辦?“
她覺得自己沒有用,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而且看太子樣子,真的是要不行了。
想想這些,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見狀,老太監一臉痛心地道:“別哭呀,你這一哭,我這小心肝都要碎了。”
說著說著,他還站起了身子,走到思敏面前。
從身后一把抱住了思敏。
嚇得思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每根骨頭都在發抖。
“你要干什么!”她大力掙扎,卻奈何不了對方。
“這么跟你說吧,打從你進了咸安宮里,爺爺我就盯上你了,你要是有求于我,就得聽我的。否則的話,我讓你往后在咸安宮生不如死!”
一個女人,身邊沒了男人,就會被人盯上。
尤其像思敏這樣的女人,能被太子看中,各方面都是不錯的。
在這紫禁城里,侍衛是保護紫禁城安全,沒有什么實質權利的。
于是,除了坐在龍椅上的皇帝。
一些總管太監,和管事嬤嬤,反而權利大了起來。
這老太監在咸安宮,不少宮女栽在他的手上。
如今,竟敢打起思敏的主意。
就因為太子現在病得快不行了,他才不放在眼里。
面對太監的威脅,思敏停止了掙扎。
她倒是不擔心往后日子不好過。
就是擔心太子心里過不去,病情又加重了。
別到頭來,事情沒辦成,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
他為她做了那么多,她便為他做一件事情,那又如何。
況且,這或許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次日一早,她整理好后,進了太子的房間。
只說句“事情辦成了”,就回到自個的房間。
她覺得自個臟了,沒有資格再與太子共處一起。
當天黃昏,還算那個太監有點人性。
瓜爾佳氏在黃昏的時候,到了太子所住的居所。
“你來了。”太子一臉病態地坐在椅子上。
“有事快說,我沒多少時間在你這磨蹭。”瓜爾佳氏找了張椅子,自顧自地坐下。
“我想請你幫個忙。”太子開門見山地道。
只聽瓜爾佳氏冷笑一聲,道:“喲,這會子知道想起我來了,怎么不知道聯系從前那些老情人啊,再不濟......讓赫舍里氏幫你唄。”
“她現在和我一起在咸安宮。”太子說著說著,有些喘不過氣,緩了好幾秒,才順著往下說:“這個忙,別人幫不了,思敏也幫不了。”
“這小昵稱叫得可真甜。”太子妃有些吃味地道:“我嫁給你就沒一點好事,有本事寵別人,落難的時候就別找我!”
太子咳嗽了幾下,大喘氣道:“是,這輩子沒讓你過上好日子,這次叫你來,除了讓我幫我辦事,還有個東西要給你。”
他從袖袋里,取出一個信封,遞給了瓜爾佳氏。
瓜爾佳氏接過后,立馬拆開看了看。
那里頭是一塊白玉玉佩,還有一張信紙。
紙上的落款,居然是已故的孝莊太皇太后。
“你給我這個做什么。”
“這個是皇祖母在世時留給我的,你拿去,找個好日子去皇阿瑪跟前求情,興許能回娘家過下半生,不用被圈在紫禁城了,也算是對你彌補吧。”
瓜爾佳氏聽了后,嘴唇微微抖了抖。
她冷笑一聲,道:“你是想收買我,讓我幫你的忙,你才這么好心的吧。”
“你要這么想,我無話可說。”
“說吧,是不是讓我想辦法替你找太醫治病。”瓜爾佳氏問。
甭管那封信和玉佩有沒有用,但她心里還是感動的。
甭管他是窩囊還是沒用,終究是她這輩子的唯一的男人。
起碼他在為她著想,在她面前像個男人了。
只不過,他是病傻了,還是腦子燒掉了。
她現在的身份,在紫禁城也夠尷尬的。
要不是那兩個阿哥,她恐怕要被趕出紫禁城。
如今雖有了孝莊太皇太后的親筆信,或許能獲得一些賞賜,再被遣回家,可終究不過是那樣。
像她這種身份,肯定不能再改嫁的。
回了娘家,還不是得受那些親戚的白眼。
以往她有多風光,那些人就會毫不留情地鄙視她。
嚴重點的,父母都有可能嫌棄她。
畢竟,從前她是一大家子的希望,現在卻是全族的恥辱。
與其遭人白眼,被唾沫星子淹死。
倒不如在這紫禁城,孤孤單單老死。
況且太子底下的兩個阿哥,是交給她撫養的。
老了老了,還是有人孝敬的。
太子聽瓜爾佳氏說治病,面上透著凄涼的冷笑。
“我這輩子,就因為儲君的身份活著。如今這個身份沒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要太醫有何用。”
“那你要干嘛?”瓜爾佳氏不解。
太子朝她招招手,淡淡道:“你湊近了說。”
“什么事情,非要整得神神叨叨的。”說是那么說,到底是湊近了。
等到瓜爾佳氏俯身湊近后,太子動了動唇,小聲說了正事。
然后,只見瓜爾佳氏坐回原位,不可思議地道:“不行,你這事情比請太醫還麻煩,我實在辦不到。”
“不,你辦得到。”
“我說你費這么大功夫把我叫來,就為了干這荒唐事,至于嘛。”瓜爾佳氏翻了個白眼,“要我說,你還是請個大夫看看病,能撐一年是一年。”
太子卻無奈地搖搖頭,“你不懂,過去的幾十年,我每個日夜都幻想著登基,坐上龍椅的場景。我憧憬著......自個會是個好皇帝,這是我一輩子的夢!”
“那你也不能這樣啊。”
“就當我求求你了,你就幫我這個忙吧,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靠近權利最近的地方......”太子說著,還跪下了。
這下子,瓜爾佳氏哪里還坐得住。
她沒有去扶太子,但起身道:“好了好了,我怕你還不成,你的事情,我會想辦法讓人幫忙的。”
“多謝了。”
“但我可不是因為你給的東西,才答應你的,因為當年進了這個宮墻,我就沒打算再出去!我就是死,也得是死在紫禁城這塊地方!”
說完,她摔門離開。
這兩夫妻,一個就是死,也要死在靠近權利最近的地方。
一個就是死,也得是死在紫禁城這塊地方。
還是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太子說服了瓜爾佳氏,想要高興的告訴思敏。
跌跌撞撞找了幾個房間,都沒找到人。
最后,還是在柴房,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一幕。
昏暗的柴房房梁上,掛著一條寬大的白綾。
而那白綾上,吊著他正在找的女人。
頓時,太子的眼睛瞪大了幾分。
他一面去撐懸在空中的腳,一面聲嘶力竭地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幫忙啊!”
然而,無論他和奴才怎么努力,把人救下來的時候,思敏就已經沒氣了。
這一天,他渾渾噩噩地抱著女人。
嘴上說的,全是一些沒有靈魂的話語。
“我早就說過了,叫你別跟來,你非要來......”
“都怪我不好,當初就不該心軟,若是把你留在毓慶宮......就沒今兒的事情了......”
“你等著,等我完成了心愿,就下去陪你......”
次日清晨,思敏就被隨意地下葬了。
是夜,太子妃那頭來了消息,事情辦成了。
于是,太子趁著夜色,在買通奴才的情況下,出了咸安宮。
并且,他還打扮成了太監的樣子。
此時此刻,紫禁城一片安靜,只有侍衛們巡邏的動靜。
以及乾清宮里頭,燈火通明著。
太子走在這片從小長大的紫禁城,卻覺得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天邊的白月光冷冷清清凄凄。
往日那些記憶,一下子涌在心頭。
蕭瑟的夜晚,加重了他心里的凄涼。
月光拉長了他的影子,長長的黑影下,飄蕩著一層厚厚的悲滄。
明明沒多遠的距離,可他卻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本來他就病了好幾天,飲食也不規律。
打從赫舍里·思敏沒了后,他便一直沒有進食,連一口水都沒有喝。
如今走一段距離,就費了他渾身的力氣。
等他走到太和殿時,衣服都濕透了。
面上泛著不正常的紅光,氣都完全喘不順暢。
到了那兒,門口有小太監接他。
“我說你怎么磨蹭到這個時候才來,快進去吧!”小太監直接把他往太和殿推。
在這紫禁城,就沒有錢辦不了的事情。
畢竟,沒有人和銀子過不去。
太子本就渾身無力了,被這么一推,就一個踉蹌,摔了個大的。
就這么趴了好幾秒,他才撐著身體,狼狽地爬起來。
可是,來時已經耗費了幾乎全部的體力。
此時他上氣不接下氣,儼然要死的樣子。
望著上首的髹金雕龍木椅,即便是在夜里,還是金光燦爛。
隱隱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牽動著他往龍椅爬。
他撐著身體,狼狽不堪地爬動著。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才爬到了階梯上。
龍椅距離他只有一丈遠了。
“呼哧呼哧。”他大口喘著粗氣,艱難的往前爬。
而那金光燦爛的龍椅,也離他越來越近了。
不知怎的,突然覺得龍椅那么的耀眼。
仿佛周圍泛著佛光,虛無縹緲。
可是,又像是綻放著冷冷的寒光。
他覺得身體沒那么沉了,一陣輕飄飄的。
明明他還沒坐上龍椅,卻感覺自個已經坐在上首,俯視天下蒼生。
而他,就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帝王,尊貴中帶著滄桑。
漸漸的,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那么的模糊。
那龍椅看起來那么的近,卻又那么的遙遠。
看似伸手就能夠著,可三十余載到頭來,傾其一生,都夠不著......
無論他怎么努力,怎么費勁心思,再也使不出一點勁兒。
甚至,他的身體隨著階梯,一點點往下滑,滾落到最底下。
這一刻,他再也動不了了。
只有一雙眼睛瞪得渾圓,勉強能眨巴一下。
并且,還是對著龍椅看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