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平城的官員損失大半,其中還不包括那些傷重而不能行走出面的官員,所以此次為了迎接天使,凌平城只要是活著的官員并且不低于七品的就都必須聚集于此,以壯大聲勢,彰顯修復(fù)城池和全面復(fù)工的決心,而且這些地方官之后一段時間肯定是要挑大梁的,讓他們提前感受一下上官的優(yōu)待不是什么壞事。
但能夠進入里間親自面見天使的官員也不多,哪怕文武薈萃一堂,也不過是十多人而已,吳承熙為代理城主,實則還是武官一方,其后站著曲煌,巡城兵馬司都尉吳勇以及廷尉府都廷尉張方平。文官一方以殘存著的知府和通判為先,其下身處要位的文官還有五人,這就構(gòu)成了迎接天使的豪華陣容。
宴席盛開,菜肴橫陳于桌上,菜式齊全,樣貌精美,滿屋飄香,按說那遠道而來風(fēng)塵仆仆的兵部郎中劉允善應(yīng)該會喜笑顏開,至少也應(yīng)該先謝過眾位地方官的好意,誰知一來就擺了個臭臉,怒氣沖沖地似乎還要發(fā)脾氣。
凌平通判小心翼翼地附在知府耳邊,低語道:“我們好像忘記了這個劉允善之前是做御史的,他估計是看到我們大擺筵席職業(yè)病就要犯了!
知府一臉的愕然和懊惱,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通判聲音雖小但卻瞞不過四位實力高深的頂層武官,除了依舊蒙在鼓里的五位文官,其余人都是面面相覷,想用彼此的眼神交流來化解此時的尷尬局面。
“你們身為地方命官,百姓身受天劫傷亡慘重,你們竟然還能擺得開宴席,吃得下美食?”劉允善的牙齒都露了出來,表示著他要擇人而噬的暴躁。
一句話出口,十一人一時都說不出話來,這本是大楚恭迎天使的規(guī)矩,一直都沒有變過,他們也是有心想要討一個歡喜,卻沒考慮到對方之前做過惹人煩的御史言官,四位武將包括暫代城主的吳承熙都沒有參與此次盛宴的安排,全權(quán)交予文官處置,誰知道事情是他們搞砸的,責(zé)任卻要一起付。
現(xiàn)在這個尷尬的場景,劉允善終歸還是顧忌顏面以及吳承熙的威嚴,倒是沒有喋喋不休說個不停,說了幾句后好不容易才止住憤怒,眼睛盯著吳承熙,似乎是要討一個合理的答案。
雖然自知此事辦得不妥,但吳承熙身為地方官一脈,要想以后還能在這里指揮得動人手而不落口舌,此時自然要袒護一番己方官員,但是也不能駁了劉允善為國為民的心思,和稀泥的手段他還是會的,此刻就看他功底如何了。
“郎中先莫氣惱,準(zhǔn)備這場洗塵宴本為大楚迎接天使的慣例,天使代表著陛下的威嚴,吳知州自然是不敢怠慢,這些天內(nèi)我們這些百姓口中的高官哪個不是與他們同甘苦共患難,節(jié)衣縮食的行為甚至猶有過之,要說大家有什么罪過,也只是不了解劉天使憂國憂民的性子,將你誤解成了一個愛擺架子的上官,但卻無半分不考慮民心的心思!
這句話說得水平很高,高到除非是混跡朝堂多年的老臣斷無可能說出的地步,其余十位地方官員不管是之前熟識的曲煌,還是其他生疏的同僚,現(xiàn)在望向吳承熙時都帶上了幾分由心而生的敬意,而那之前還咄咄逼人的劉允善也緩過氣來,此刻一番思索甚至還產(chǎn)生了一些不好意思的愧疚。
“好了,這件事我們卻是考慮不周,但若是按照劉天使所言直接扔掉或者交付百姓品嘗同樣不可,畢竟你代表了陛下的威嚴,該有的儀式還是要有,不能舍棄,此次就算是違矩一回,天使就安安心心飽腹了再說,這樣才能有精力繼續(xù)處理明日的陛下交代的要事。”
劉允善看著那些美味的佳肴,有些不忍,吳承熙此刻則有些欣慰,看來是個真正憂國憂民的良心官員,但過了一會劉允善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話說到這個份上,不管他想吃還是不想吃反正都必須吃了。
夜深了,數(shù)位官員聯(lián)袂走出城主府邸,準(zhǔn)備往自家新建的簡易草棚而去,幾人面頰通紅,但是語態(tài)卻是清醒的模樣,看來都是縱橫官場的老手,他們應(yīng)該是同一陣營的互相交好者,言行親密不似作偽。
“沒想到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甚至還甚好美色的吳將軍,今日能說出那番調(diào)和的話語,這和稀泥的水平連你我這些早已壞了氣味的文官都拍馬不及呀!
“就是就是,之前吳將軍一直都保持一副高深莫測的威嚴狀態(tài),生人勿近四個字都寫到了臉上,我還以為他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呢,誰知道人家的威嚴根本不是裝出來的,看來是肚子里真有幾斤墨水呀。”
“怪不得能成為陛下最親近的戍邊武將!
這是有一個陰陽怪氣的嗓音打破一番贊嘆,一位賊眉鼠眼的矮小官員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又如何,他還能比得過我們頭頂上的天王老子白膜軍神不成,怎么說也是咱們敵對勢力的,你們不會被對方順手幫助解一次圍,就想改換陣營吧!
氣氛頓時一滯,其余人看向說話者的目光頓時有些畏懼和討好,但是唯有一人面露陰森,似乎很想直接上去宰了那個獐頭鼠目的家伙。
“段都監(jiān),您說哪里的話,咱這不也是說一說當(dāng)個提醒,以免之后著了吳承熙的道,您可千萬不要誤會,誰不知道您是白家的忠仆,還望您幫忙給我們往上邊引薦引薦呢!”
忠仆一字在有骨氣的人耳中簡直就是侮辱一般的侵略性話語,然而到了姓段的這家伙這邊竟然成了一個敬稱,眼看他笑得合不攏嘴,趾高氣揚的,其他人恭維附和的話語也就更頻繁更膩歪了。
而城主府設(shè)置了結(jié)界的密室之內(nèi),曲煌和吳承熙正在交談著,面色陰晴不定,似乎對自己思索得來的結(jié)果很不滿意。
“你今天為什么故意表現(xiàn)得如此顯眼,雖然只是平常小事,但還是會導(dǎo)致對方產(chǎn)生一定的戒心,同時還會破壞你精心保持的人設(shè)。”
“曲煌啊,你我共事多年,又在十年前一明一暗共同調(diào)赴龍窯邊境,此地的風(fēng)起云涌我們都能準(zhǔn)確感知得到,白陌這個大頭先不去說,魔宗陸沉又是一個大隱患,如今我隱隱覺得魔宗的崛起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復(fù)雜,其背后估計又是一個新晉想要奪食的豺狼虎豹。”
曲煌接著道:“這里可是相鄰大奉的邊境重地,陛下一開始就雷霆手段,將這里徹底清除一番又派遣我們來鎮(zhèn)守威懾,誰知到得如今還有這么多蛀蟲盤踞,涌動的暗流來來往往,都沒個頭啊!
“我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之前背地里的手段放到現(xiàn)今的動蕩時局毫無作用,我們也要徹底發(fā)威一次,讓失了戒心的蛀蟲們看看龍窯州還是有治得住他們的勢力的!
“先解決魔宗的事情吧,白陌也要回來了,就是不知道陛下到底拖住他用兵的心思沒有,這次的燕趙之局對于白陌來說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借口,他不可能放棄重掌大權(quán)的機會的。”
“不說這件我們左右不了的事,我隱隱覺得魔宗的背后之人與朝堂皇子之爭有關(guān)。”
“皇子之爭?!若真是如此,麻煩可就大了,如今我大楚內(nèi)憂外患不斷,處于風(fēng)雨飄搖時分,可千萬莫要再出什么大事了。”
深夜有人歡慶有人憂愁,有人正大光明準(zhǔn)備好好發(fā)威,有人低斂眉目努力想要消除痕跡,而在廷尉府被毀掉的官衙,身著黑衣的都廷尉張方平正于無人處獨酌,黑暗中飄飄蕩蕩的破布惹的人心煩,張方平似乎也忍受不了了,小聲喝道:“你就不能安靜一會,我這不正想著解決辦法呢!”
若是有人看見張方平與破布對話的這一幕,也會因為今夜格外幽暗的月夜而心生驚駭吧。
但是預(yù)料中的寂靜沒有持續(xù)下去,因為竟然有人回話,聲音正是從那塊破布上發(fā)出的,目光在破布上放大,仔細看去你會發(fā)現(xiàn)那壓根不是什么惹人煩的破布,而是一個同樣長著五官的幽靈。
“若是想不出好的辦法,你知道下場的!
本就憂愁的張方平此刻更加失落,沒有正常遭受威脅而激發(fā)的反抗欲望,只是大口灌了一口酒,似乎想要麻木掉感知和思想,徹底忘記自己所做的一切。
而傷勢已愈的趙楷此刻卻不再城中,包括他在內(nèi)所有先鋒營精銳全部出動,帶領(lǐng)著四周調(diào)來的甲士,被分派到城外四處,去鎮(zhèn)壓趁勢而起的響馬盜匪。
趙楷與彭九獨領(lǐng)一隊小規(guī)模的騎兵,秦漸塵則被分派到了其余地方作戰(zhàn),面前矗立著黑壓壓的一片頭顱高昂,得意洋洋的響馬隊伍,他們同樣騎著高頭大馬,雖然武器形態(tài)各異,但明顯都是精通把式的江湖漢子。
心情糟糕到了極點的趙楷此刻還在回想著自己白天一路上的所見所聞,緊挨凌平城西的數(shù)個村落竟然慘遭屠戮,一伙似乎底氣很足的大響馬團伙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沖天的血腥災(zāi)禍連續(xù)了數(shù)日之前的凌平大劫,滿目的瘡痍都有點讓趙楷喘不過氣來。
來到了大楚趙楷才真正了解盜匪響馬是個什么樣的職業(yè),之前他在大奉的游歷,在黑角寨的經(jīng)歷導(dǎo)致他未對這個職業(yè)產(chǎn)生厭惡,然而出了影殺殿地下的一年多時間,讓他真正體會到了無惡不作是什么個樣子。
雙方從一碰面開始,氣氛便劍拔弩張起來,不同于那些蠢笨的劣質(zhì)盜匪還會在戰(zhàn)前叫陣,滿是廢話地解釋一二,這些人一開始就露出吃人的目光,那是瞄準(zhǔn)獵物的眼神,他們骨子里似乎還透著股瘋狂的味道,雙方就這樣沒有進行任何交流,沉默著,等待著。
趙楷手中拿著修羅場獎賞得來的青銅劍,遙指前方,左手高舉猛地一握,那些從邊軍抽調(diào)過來的精銳騎兵就跟隨著前方的趙楷和彭九兩騎率先發(fā)起了沖鋒,而那些該死的響馬同樣不甘示弱,僅僅呆了一瞬同樣地就發(fā)起了沖鋒,陣勢雖然不如趙楷一方整齊有序,但士氣和那骨子里的瘋狂則更勝一籌。
兩方百余人鑄就的兩條馬革洪流一瞬間淹沒了整片荒地,沉重的馬蹄聲,大馬的嘶鳴聲,人們的廝殺聲不絕于耳,血腥氣促進了戰(zhàn)局的進展,乃至最后雙方徹底融進了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