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窯州地處大楚邊境,風沙粗粒,將士飲血,然而紫陽城為州府繁華之地,同樣靈氣薈萃,人杰輩出,絲毫不輸內地都會。
冬夜毫不寂寥,城中萬家燈火點映,還有固定的夜市集會開放,而那只不過是平民階層才會惠顧的粗鄙之地,這城中的大人物們也紛紛裹衣出門而去,因為位于繁華中央的紅袖招如今正在舉辦一場盛大的夜宴。
歌舞升平起,醉臥美人膝,紅袖招內,一樓格局極大,一干文官武將推杯換盞間,便享盡了這世間極致的歡樂。
樓層極高,層層疊疊,纏繞不清,底層的官員還看不清上邊的彎彎繞繞,只能看到一樓的頂點。
樓上雅間,屏風之后各有絲竹之音傳出,不同于樓下庸俗的歌舞,都帶著極致的淡雅高潔。其中或三五成群把臂言歡,或兩人對影高談闊論,但更多的是在進行著見不得光的交易,或因錢財,或因政局,或因官位,卻都繞不出利益與骯臟。
然而頂樓之上,卻還存在一雕梁畫柱的古色大殿,其中格局甚大,然歡聚的人極少,不過十人,各按官階資歷排序,分列坐于兩邊,面南背北的主位上,一位雍容華貴的女子獨坐,面上帶著淡淡的淺笑,卻透露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隔音極好的頂樓上,樓下所有盡皆不入眾人法眼。女子那刻畫著流云雕金的長袖翩翩,向后揮手,身邊奴仆領命而去,幾乎同時一群容貌嬌羞卻各遮半面的玲瓏女子出現在眾人眼前,步履翩翩走上中央舞臺,彩衣寬袖開始了壓軸的舞蹈。
歌聲裊裊,琴師高超,舞蹈動人,到最后所有女子皆摘下薄透的面紗,頓時所有人都呆住了,那是一張張足以傲立世間的仙女姿容,或嬌嫩,或嫵媚,或小巧可人,如今卻在對著他們淺笑,誘惑著。
啪啪啪,坐于高位的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率先鼓掌喝彩,其余人也都停下了不顧禮儀的失神,附和著開口。
“茹夫人,你這玲瓏舞姬確是世上獨一份。”
“對呀對呀,我看比之宮里的娘娘都是猶有過之呀”
說出這話的人是一個粗獷的武將,此刻還在色迷迷的看著一個嫵媚動人的舞姬,仿佛是要在這里就把那小娘子給看個精光。
周圍氣氛冷了一瞬,他也緩過神來,自知失言,尷尬地陪笑著。
卻見高臺上獨坐的茹夫人并不惱,還是那副淺笑模樣,處變不驚,解圍道:“連將軍說笑了,我紅袖招培養出的這些賤人怎敢跟宮里的娘娘們相比,空有姿色,少了氣質,庸脂俗粉罷了。”
那連姓將軍急忙點頭稱是,陪笑更甚,臉上的褶子都笑得收攏不回來了。
此舞已畢,重又換衣開場,按茹夫人所說,就是“總要讓眾位大人看個飽不是”。
佳肴精品極講究地被端上桌前,濃郁的香氣混雜著醉人的美酒,又有佳人起舞相陪,笑談中充實地飽腹,緩和期將過,是該正事上臺的時候了。
撤去殘羹空盤,幾人臉上的醉意也被吹來的夜風沖散了不少,連那粗獷失言的武將都是端正了坐姿,不敢再放肆。
還是那坐于首位的老者開口,“茹夫人,這次大將軍突然被召進京,不知陛下究竟何意呀?”
“是呀,除了每隔三年定制的進京述職外,陛下還從未主動下旨召將軍進宮。”一位儒衫綸巾的中年男子幫腔附和。
女子終于收斂笑意,嚴肅開口:“諸位可知燕趙聯盟之事?”
臺下眾人都點了點頭,然而提到這種事關天下局勢的大事,都嚴肅緊張起來。
“燕趙皆為小國,與北方毗鄰我大楚,近來已向我朝稱臣,卻在背后做起這等小動作,陛下自不能忍。”
這些城內的頂尖文官武將都是心思活絡,極有能力之輩,本也有諸般猜想,如今得到證實卻還是新潮澎拜不已。
這天下分分合合,硝煙不斷的年代已經將近持續了二百年,也是在最近才形成了較為穩定的勢力劃分,而今燕趙聯盟,六國之間小的摩擦不斷,強國大奉在南方虎視眈眈,果然是又要變天了嗎?
眾人心頭思緒繁亂,茹夫人卻又開口:“諸位大人何故擔憂啊,我大楚近百年強國盛世,又怎會懼怕燕趙兩效果的小丑行徑?”
這話要是別人開口,指不定會被臺下諸位大人怒罵成什么樣,然而茹夫人所言,自當是良言,眾人紛紛附和,告別了這個話題。
“夫人,我前些天所求,不知將軍....”
“連將軍勇武出眾,又有數般軍功加身,小小的一城實權將軍還不手到擒來?”
聽的這番美言,連性將軍自知事成,大喜過望,走到寬闊華麗的階下,正了正衣冠,膝蓋一軟,跪在那成色極好且價值不菲的的青石之上,納頭便拜,“茹夫人高義,白厲軍神神通,請受小人一拜。”哐當哐當實打實地磕頭聲響徹宮殿。
茹夫人好生勸慰,粗獷男子才止住磕頭,重回原位,面上那做戲的淚水確是極有水平,看不出真假。
之后還有數人類似于此,皆是所求被實現,感動不已,外邊夜色漸濃,城中燈火也漸皆熄滅,夜宴總算到了尾聲,利益的交往總是讓人回味,眾人 就要不舍地辭別。
舞臺中央的玲瓏舞蹈還未停歇,搖曳生姿的美人不時朝眾人勾起眉眼,嫵媚叢生,那連將軍見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又是一個媚眼拋來,心中似千萬只螞蟻爬過,看得愣住了。
“哈哈哈哈,諸位大人留步,不如我將這些賤婢舞姬送給眾位大人當個嬌妻美妾,抑或是賞心悅目的玩物也無妨。到時候大人高升,我這小店也算沾沾喜氣,蓬蓽生輝呀。”
這里邊近十人的隊伍幾乎早都被這舞姬勾了魂魄,又聽得茹夫人賞臉的客氣,怎還敢作態,俱是高高興興抱得美人歸了。
幾個時辰前,一行百人的商隊踏著點進了紫陽城。
距離走出盛武關那天已過了一月有余,凜冬嚴寒間趕路頗為不易,趙楷卻見還有近十個同齡小孩子夾雜其中,但都神情麻木,極為乖巧和聽話,這讓他感受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劉慶在這商隊充當領隊,平日對他頗為照顧,然而趙楷問起去往何方,去做何事時,劉慶卻從不回答,只說到了就知道了,糊弄人勁十足。
商隊被帶領著進入一座商行之中,大部分人都輕車熟路的,顯然他們便是這“行云商行”的伙計了。
然而劉慶卻帶著那管家以及包括趙楷在內的近十個孩子,踏著星夜,帶著燈燭,向城市的繁華中心行去。
待得近半個時辰后停下腳步,趙楷見到了一座燈火通明的高樓,紅底金字的牌匾上寫著“紅袖招”幾個蒼勁大字。
劉慶先與門外小廝說了些什么,兩人應該認識,不一會那人就急忙上樓去了。而劉慶則帶著眾人從后門進入了二樓一間雅閣,靜靜地等待著什么。
平日里趙楷與這些孩子也打過交道,知道他們看似木訥的背后其實是生人勿近的警惕罷了,而為了不顯示與眾不同,趙楷平時也扮作這副模樣,在這房間里孩子們就這樣成排站著,不發一言,看上去乖巧木訥,實則趙楷明白其中蘊含著十足的壓抑。
這樣的等待中,趙楷其實已然很緊張,因為就要揭開這一路的謎底了。焦急的等待中,時間往往很漫長,將近過了兩個時辰,才有人推門而入。
鑲著金邊流云的大袖率先映入眼簾,之后是一身美艷華貴的紅衣以及雕龍畫鳳的精致小靴,雍容華貴的面龐上帶著淡淡的淺笑。正是剛剛結束夜宴的茹夫人了。
看到這人進門,劉慶連忙起身,恭敬行禮道:“茹夫人。”
“行了,就你劉慶回來得最晚,說說吧,怎么回事?”茹夫人坐于劉慶讓出的凳子上,一言一行中貴氣十足,眼波流轉間又給人淡淡的威壓。
“這不發現一個好苗子,費了些事情。”劉慶頗為畏懼的回答道,說完他指了指趙楷。
趙楷心中暗罵,同時疑惑不已。
這里是萬瑤宗?不像呀。而且,劉慶還會怕別人?
那女子似也來了興致,“哦?我看看。”她站起身,朝著趙楷行來。
趙楷還是裝作一副木訥的神情,也不躲避對面伸來的青蔥玉指,嗅著淡淡的體香,靜靜等待著事態發展。
女子在趙楷身上數處關節摸了摸,又仔細打量一段時間,點了點頭。
“確是極好的資質,但是我們可不只看的是資質。行了,現在帶他們去城郊,與其他隊已經落下時間了,抓緊訓練吧。”
劉慶未回答什么,帶著眾人姿態恭敬地退身出門。
夜風中夾雜著的是棉襖也抵擋不住的刺骨寒意,趙楷機靈靈打了個寒顫,與劉慶并步而行,投向疑惑的眼神,身后是同齡的一群孩子以及一個姿態謙卑的管家。
眼看趙楷就要不聽話地問出問題,劉慶也怕漏出馬腳,以秘法傳音道:“這只不過是我的一個身份,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像那么回事。”
趙楷算是解除了一個迷惑,但還沒停下疑惑的目光詢問。
“別急,就快到了。”
又是近一個時辰,一行人走到城郊荒地,再行一段,趙楷看到了數座建于偏僻荒地上的作坊以及養雞的農場。
深夜里也不消停,聲音嘈雜不斷。
輕車熟路地叩響門扉,大門打開,里邊與普通的手工作坊沒什么不同,只是分類較多,場地較大,聲音也很嘈雜。
深長狹窄地下黑暗甬道,十數人走了很久才重見天光,地底之下的玄機終于顯露,原來聲音是在這地下傳出的,那是兵器擊打聲,又或是陰郁的痛苦吶喊聲,一座座封閉的地下室中,擂臺盤踞,密室遍布,各種各樣的練習場地中,深夜數不清人數的不同年齡的男女在比武操練,兇狠的教官盡情地抽打著無力的廢物們,濃稠的血的味道以及慘厲的場景讓這些初入此地的小孩子們終于變了臉色。
不見天光的日子里,這要多大的忍耐和毅力才能承受,或者說他們為了活著對這些殘忍的訓練早已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