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象中是豪華的別墅，誰知道車子卻開進了一座略有些年代感的大院。大院的安保很嚴格，仔細檢查過之后才放心，站崗的還是哨兵。

車子開了一段路，就到了一樁紅磚房前，房子是獨立的洋房，院墻上種著很多藤蔓類的花。

下車以后，段決將后備箱里的兩個袋子拎出來，遞給言菀，然后一只手牽著她。

按了門鈴，很快就有保姆模樣的人來開門。段決一看就是常客，那保姆和他很熟稔地打招呼，然后目光落在他身旁的言菀身上，充滿善意的好奇，“小段，這就是夫人今天提到過的你女朋友吧？”

“您好，我叫言菀。”

“好孩子，快進來吧！”保姆笑吟吟地道。

言菀揪著的心放松了很多，因為韓敏敏和韓嫣的關系，她一直覺得韓家人或許都不太好相處，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是看這保姆和和氣氣的樣子，能受段決尊重的老師，一定也是很善良的人吧。

“夫人，小段帶著女朋友過來了！”保姆走到門口，沖花園里花叢中影影綽綽后面的身影說道。

言菀和段決牽著手走近，便看見花圃里，一個穿著居家服，長發隨意扎起的中年女人放下手中的水壺走了過來。

女人的面孔保養得很好，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五官也很精致漂亮。

她原本笑吟吟的，可走到兩人面前時，目光落在言菀臉上，笑容卻是一僵，像是被嚇到了似的，瞳孔一縮，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無措。

言菀愣了愣，下意識看向段決，段決的眼中也閃過一抹驚訝。

可不等他問，韓夫人已經迅速調整好了狀態，仿佛剛剛的失魂落魄是他倆的幻覺一般，只是極力掩飾的心緒不寧的眼神，卻是透露了她的慌亂。

“這位是菀菀吧？段決還是第一次帶女孩子過來看我。”韓夫人上前拉住言菀的手，一臉關切，“菀菀，在Ｃ市還習慣嗎？聽說你剛從Ｎ市調過來，在段決家里住的還好嗎？他平時工作忙，又是個不會照顧人的，不如你來和我住吧，和我做個伴，好不好？”

言菀有些受寵若驚，韓夫人對她實在是太熱情了，可她沒見過其他長輩，不知道別人見家長是什么樣的場景。

雖然有些不自在，但她看得出來韓夫人是真心在邀請她，是真的挺喜歡她的。

她也沒多想，覺得對方應該是愛屋及烏吧。

“老師，你嚇到她了。”段決無奈地笑道，“我好不容易哄得她搬過來和我住，你就想搶走，我可不同意。”

韓夫人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太急切了，點點頭，“先進屋，先進去。”

她一路拉著言菀的手，噓寒問暖，問她喜歡吃什么，平時有什么興趣愛好，段決被她丟在了身后，宛如言菀是她心愛的女兒一般。

一進客廳，沒有看到韓嫣和韓敏敏的身影，韓夫人善解人意地道，“知道段決要過來，我特意讓敏敏帶嫣嫣出去玩了，她們晚上才回來。”

她知道自己女兒喜歡段決，段決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她也很想撮合他倆。

但是到底婚姻自由，她雖然有意，卻不想勉強自己心愛的學生，所以只是提了提，讓他和韓嫣多接觸看看，并沒有強迫他們。

如今段決有了女朋友，她也很替他高興，況且，言菀她……

韓夫人想到了一些往事，臉上閃過一抹哀痛。

在韓家吃過午飯，兩人就離開了，韓夫人一直將他倆送到院子門口，依依不舍地拉著言菀的手，叮囑她要多來看她，兩人還加上了微信，交換了電話號碼。

看到車子開出了自己的視線，韓夫人才嘆了口氣，轉身進屋。

保姆看她情緒低落的樣子，貼心地給她倒了杯茶，“夫人，怎么了，是舍不得言小姐嗎？”

她是跟在韓夫人身邊的老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韓夫人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女孩。

韓夫人捧著水杯，手指有些顫抖。她深呼吸一口氣，轉頭對保姆說，“那姑娘和我年輕的時候，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保姆一驚，呆呆地望著她。

韓夫人嘆氣道，“你沒見過我以前的樣子。我年輕的時候臉被燙傷過，整過容，加上現在年紀大了，長相和那時候是有很大出入的。雖然世界上沒有關系卻長得像的人并不是特例，但我看到言菀的第一眼，心里就有種感覺……她……有可能是我的女兒。”

她也說不清這種突然冒出來的卻很堅定的念頭是什么原因，或許是因為母女之前的感應吧。

可是，她分明只生過韓嫣和韓敏敏兩個孩子，怎么會憑空冒出來一個孩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她甚至不敢告訴段決，在拿到言菀的毛發做親子鑒定之前，她一定要沉住氣。

……

言菀坐在車里，看著手腕上被韓夫人強行套上去的手鐲。

“韓夫人實在太熱情了，她一定很喜歡你吧。”

段決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以為她是愛屋及烏？你沒有發現，今天她根本沒怎么搭理我，一門心思都在你身上。她喜歡你才對。”

言菀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臉。

是因為她長得很討長輩的喜歡嗎？不然，她實在想不出來什么原因，讓初次見面的長輩這么疼愛她，送她好多禮物。

“我也喜歡韓夫人，她是個很好的長輩，和她兩個女兒都不一樣。”言菀喜滋滋地說道。

“韓夫人對韓嫣教育比較嚴格，但對韓敏敏從小就很縱容袒護，或許是因為生韓敏敏很不順利，差點難產的原因。”

言菀點點頭，表示看得出來，韓敏敏一看就是被家里人寵壞了的大小姐，心術不正，卻又驕縱霸道。

不過韓敏敏是韓敏敏，韓夫人是韓夫人，她不會因為討厭韓敏敏，就連帶著討厭韓夫人。

剛這么想著，韓夫人的微信消息就心有靈犀地跳了出來。

“菀菀，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改天有空我們一起做ｓｐａ，段決如果欺負你，你就告訴我。”

言菀心中一暖，回復道，“謝謝阿姨。最近比較忙，但應該很快就要忙完了，改天見，您也注意身體。”

瞥了眼她的手機，看到了聊天頁面，段決的眼中劃過一絲意外，隨即似笑非笑地道，“我老師真的很關心你，你和韓敏敏一樣大，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將你當做了干女兒。”

“怎么，韓夫人一中午都沒怎么搭理你，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被冷落了，所以故意擠兌我？”言菀撐著下巴，一副看透卻不說的模樣。

“老師喜歡我女朋友，我高興還來不及。”

段決看著她的目光充滿柔情，言菀不爭氣的臉紅了。

要說撩人，還是段決更勝一籌。

下午原本打算回一趟警局的，但半途接到同事的電話，根據黑鷹交代的名單，有一條重要的線索，需她去查一下。

“這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工作，找給吳澤下毒的兇手是刑偵那邊的責任，可他們的韓隊今天休假，小劉打電話給她，她說這是小事，不肯回來，叫手下的人去查。刑偵那邊誰肯去查黑鷹啊？那些毒販都是心狠手辣之徒，一不小心就會找來殺身之禍。她們知道黑鷹的話是被你問出來的，覺得你厲害，這不是欺負人嘛……”

同事喋喋不休的話還說完，言菀便答應了下來，語氣可高興了。

關于車城宇，她現在是一籌莫展，能有機會多去查一下黑鷹，她求之不得。

段決也臨時有事，還挺緊急的，言菀要去的酒吧和他是不同的方向，于是言菀善解人意地下車打車。

明日，段決的的休假就結束了。

下午四點，酒吧都還沒開門，言菀便到附近的商場逛逛，打發時間。

沒想到，迎面卻撞見了最不想看到的人，段辭和韓敏敏。

兩人原本牽著手，韓敏敏一臉甜蜜地依在段辭身旁，兩人從時裝店出來，手里提著慢慢兩大袋。

韓敏敏正想說點什么，一抬頭看見了櫥窗外站著的言菀，正一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韓敏敏慌了一瞬，她和段辭在一起，可一直都是瞞著言菀的。因為段辭不讓她告訴言菀。

但是他倆如今都分手了，她和段辭在一起，又有什么好心虛的？

這樣一想，韓敏敏便鎮定了許多。

她原本以為言菀要走進來，沒想到言菀掉頭就離開了。

“你在看什么？”段辭轉頭，見韓敏敏詫異地望著櫥窗外的一個方向。

韓敏敏搖搖頭，“沒什么。不是晚上要去吃烤肉嗎？走吧，我有點餓了。”

……

言菀推開門，酒吧內的音樂聲和人聲鼎沸瞬間變得震耳欲聾起來。

她很熟練地走到吧臺前，點了一杯長島冰茶，長相普通的酒保就調好的酒遞給她時，手指滑過她的手心，迅速塞了一個東西給她。

言菀面色無異，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嘴角含著笑，吊兒郎當地環視著舞池，像是每一個來找快樂的女孩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只是手指攥起，將那張薄薄的芯片握在掌心，然后若無其事地放進口袋里。

她坐了沒多久，要等的人就來了。

一個眾人簇擁著的年輕女人，身材火辣，亮片吊帶衫外面隨意地裹了一件羊羔絨的外套，緊身皮褲，化著濃妝。

她往言菀身邊一坐，手指曲起敲了敲吧臺的桌面，“一杯長島冰茶。”

來之前言菀已經了解過她的資料。

田嬌，黑鷹最寵愛最信任的情.婦，跟了他快十年，兩人除了男女關系，更像是生意上的伙伴。

田嬌經營著這家酒吧，生意不錯，每周四都會過來看看，而自己現在坐的位置，就是田嬌平時來喜歡坐的地方，可以看到整個酒吧大廳。

平時一般不會有人坐在吧臺的側邊，所以田嬌過來見到自己的常用座位被人坐了之后，看了言菀好幾眼。

言菀沖她笑了笑，舉起酒杯，隔空碰了一下。

田嬌走過來，背靠在吧臺，側頭看著言菀。

“這么漂亮的妹妹，一個人出來玩，要注意安全哦。”

“我不是來玩的。”言菀慢吞吞地喝了口酒，看向她，“我在等你。”

田嬌原本笑吟吟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她的身份很敏感，所以這家酒吧明面上的老板并不是她，而這個看起來無害的女人，說是來找她。

田嬌不露聲色地笑，“我們認識嗎？”

“到其他地方去聊吧，這里人太多了，吵。”言菀無奈地揉了揉耳朵。

田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引著言菀上樓。

關上包廂的門，田嬌慢條斯理地坐在沙發上，翹著腿。

“黑鷹哥出事了。”

田嬌聽到這個名字，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站起身，三兩步走到言菀面前，不知道從哪里迅速摸出了一把刀，抵在言菀的腰上。

“你是什么人？”

“警察。”言菀語氣輕松，絲毫沒有生命受到威脅的驚慌，柔聲道，“你別激動呀，我這不是來幫你們的嗎？”

田嬌面無表情，“你到底想說什么？”

“黑鷹哥交易‘止痛水’，被我們逮了個正著，屋里當時還有警察在。人證物證全都有，他跑不掉是個死刑的。”言菀慢吞吞地說，明顯感覺田嬌在發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臉，“但我們的目的并不是抓他，他充其量只是這條販毒鏈的其中一道樞紐。抓了他有什么用呢，止痛水依然會源源不斷地流向市場。所以，只要你幫我，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會為黑鷹哥爭取最大的減刑機會，最多關個十五年，在里面表現得好，還能提前出來，十五年彈指一揮間就過去了，你倆感情這么深，我相信就算他坐十五年的牢，嬌姐你也會等他的對吧？總比死了強，人死了就什么也沒了，為了黑鷹哥，你可好好好考慮要不要和我合作。”

田嬌手中的刀子忍不住朝著她的皮肉往前了一分，像是恨不得插進她的肉里。

言菀有些微疼，主動推開了她，往沙發上一坐，望著田嬌。

冗長的沉默，包廂里的氣氛一觸即發，若是田嬌放棄黑鷹，只要她一叫人，自己今天就出不了這道門。

但田嬌沒有。

她是黑鷹從鄉下帶上來的，如果不是黑鷹，她現在恐怕已經被賭鬼老爸打死，或者將她隨便賣給隔壁村那些老光棍當媳婦了。

她現在的一切都是黑鷹給的，她不會讓黑鷹出事的。

言菀看她神色有些松動，趁熱打鐵地說道，“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幫我接近車城宇就可以。其他的不用你出手。黑鷹現在落在了我們手里，你覺得車城宇會放過他嗎？他會相信他什么也沒有供出來，還是寧愿相信一個死人的嘴最可靠呢？如果沒有我們的保護，說不定他在牢里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還有他的家人，他的孩子，都會受到牽連。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車城宇是怎樣一個心狠手辣、滅絕人性的人。”

田嬌死死瞪著她，手指攥地發響。跟了黑鷹這么久，她早就習慣了被人捧著，掌控別人命運的感覺，可如今黑鷹的命卻被眼前這個女孩握在手里，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有任其擺布。

田嬌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頹敗地往沙發上一坐，閉了閉眼，“你了解車城宇只是從警方的資料，那些片面之詞，道聽途說，根本沒有真正接觸過他。他比你想的更加聰明，冷酷，圈內有個死神的外號。他是溫演最信任的手下，是他的兄弟，地位非比尋常，那自然是有他過人的手段。就算我將你送到了他身邊，你也根本得不到他的信任，接觸不到內部的中心。一不留神就是死無全尸，還會牽連到我。”

“放心，我會提前安排警察保護你，就算我事情敗露，也不會連累到你。”

田嬌得到了她的保證，這才點了點頭，寫了一個號碼給她，“下周一有一批貨我要親自去接，正是‘止痛水’，車城宇也會來。明天你到我家來找我，具體的事明天再商量。”

言菀存好了號碼，頭也不回地走了。

下到一樓，言菀本想著來都來了，玩玩再走，放松一下。剛走到吧臺，就看見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吳儀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面前的桌上擺滿了酒瓶子，好多都是空的，還有一些沒開，言菀掃了一眼，她至少喝了有十幾瓶了。

一個女人到酒吧買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都是因為失戀了。

而吳儀此刻眼睛通紅，頹廢地趴在酒桌上，更像足了是一個失戀的女人。

雖然調查吳澤的死不是言菀的工作，但既然碰到了，本著不放過任何線索的原則，她還是走了過去。畢竟吳儀是吳澤最親的親人了，她知道的東西自然是最多的。

“吳小姐，漂亮女孩大晚上一個人在酒吧買醉，不太安全哦。”言菀笑吟吟地望著她，“我陪你吧，一會兒送你回家。”

吳儀抬起朦朧的醉眼，盯著言菀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她的臉。

“言小姐。”吳儀笑了笑，“你也是一個人？”

“是啊。”言菀喝了口酒，“吳小姐是失戀了嗎？”

吳儀沉默地喝了口酒，搖搖頭，苦澀地道，“今天是我父母的忌日。”

言菀頓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安靜地喝著酒。

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對父母這個東西沒有什么概念，不懂吳儀的痛苦。但看她這么傷心，她和父母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我爸爸媽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倆十分恩愛，也十分愛我。我媽媽比較嚴厲，我從小學鋼琴，小時候，若是偷懶不想練琴，我媽就會拿棍子打我手心。我爸為了這個事，第一次和我媽吵架。每次我調皮的時候，都是我爸站出來維護我，高考填志愿，我媽媽想讓我學金融管理，可我想學服裝設計，和我媽吵了起來。我爸強行帶著我媽出去旅游了，偷偷打電話給我，叫我填自己喜歡的專業，將來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他說，我永遠都是爸爸最疼愛的女兒，一輩子都會保護我，我只需要開開心心長大就好……”

吳儀的聲音原本就有些哽咽，說到后面已經泣不成聲了。

被她的情緒影響，言菀也有點說不上的難受。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輕聲說，“請節哀。你爸爸這么疼你，如果在天上看到你這么不開心，他們會很內疚丟下了你。現在就剩下你一個人了，你要堅強一點，自己好好照顧自己。我從小就沒有父母，是個孤兒，也這么過來了。時間會沖淡一切傷痛的。還有你弟弟，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言菀有點想通為什么吳澤會在戒毒好幾年之后突然又吸食上了。或許是因為父母意外去世的傷痛，想要找一個心理寄托吧。

誰知道聽了她安慰的話，吳儀非但沒有好受一點，反而冷笑一聲，“我為什么要為他難過？他會死全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傷透了父母的心，只怕是到了下面，也無臉去見爸媽。”

從吳澤的資料上來看，他的確不是一個上進乖巧的男孩，不讓家人省心。但她可是他的親姐姐，況且人都死了，就算生前有些矛盾，也不至于到了還不肯原諒吧？何況。她好像依稀看到了吳儀提到吳澤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

但等言菀再看去時，她的眼里就只有悲痛了，仿佛剛剛只是言菀的錯覺。

吳儀打電話，叫來了司機接她。

言菀扶著搖搖晃晃連路都走不穩的吳儀出去，將她扶上了自家的車，看到車子開出了視線，這才重新回去酒吧。

段決還沒找她，估計事情還沒忙完，她一個人不想回去，想等他結束來接她。

言菀重新坐回了剛剛和吳儀喝酒的地方，若有所思，總覺得有些什么東西，之前一直走錯了方向。

“小姐，一個人喝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