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半年的三王之亂，在瑞王夫婦的征討下終被平定。

　　連月來，皇帝的封賞接連不斷，柴瑋軒每次謝恩之后都把金銀分給軍中將士，皇上給的封地爵位，他能推就推，實在推不掉，也淡淡地寫封謝恩折子領(lǐng)受。

　　皇帝則一改原來動不動就斥責(zé)的態(tài)度，瑞王領(lǐng)恩，他褒揚(yáng)其忠心可嘉，瑞王推辭，他又贊賞是不居功自傲，識大體懂進(jìn)退。朝中見風(fēng)使舵之人自然看得明白，一時間上表為瑞王請功的無可計數(shù)。

　　在皇帝的首肯下，整個南境已歸柴瑋軒統(tǒng)管，瑞王隱隱然又成了那個赤手可熱的王爺。只是他似乎不清楚自己的聲望，每日只住在江陵城外的軍營中，與將士們飲酒打獵。

　　天門山的日子說是逍遙賽神仙，也無不可。大半年來，如云和兄弟們讀書練武，教導(dǎo)女兒，不亦樂乎。瑞王派人送來的東西，給女兒的便留下，其余一概讓人帶回。每次柴瑋軒上山看望女兒，如云總?cè)缍吹孟葯C(jī)一般，提前下山，以至于兩人竟一次也沒碰上。霽月看得著急，只是這兩位都是極有主見之人，若非自己想通，任旁人再勸也無濟(jì)于事。

　　秋風(fēng)瑟瑟的黃昏，岳凌風(fēng)再次出外云游，如云和霽月把先生送到渡口。煙波浩渺中輕舟蕩出，岳凌風(fēng)獨自立于船頭，青袍長須被風(fēng)輕輕吹動，山色蒼茫更添出世之姿。如云心中感慨，當(dāng)即取下琴于江邊大石坐了，邊撫邊唱：“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送別師長，空吟‘蕭瑟’，不應(yīng)景不應(yīng)景。”一句不拘的笑語，打斷她的思緒，如云頭也不抬，食指一抹，調(diào)弦轉(zhuǎn)律，吟起一曲《關(guān)雎》。

　　“彼女淑且窕，宜室宜家，君子夢寐以求，若佳人常作河?xùn)|獅吼，真真令人扼腕。”

　　如云對他的話渾然不覺，收起琴躍身上馬，指著河堤一仰頭道：“賽馬吧。”言罷揚(yáng)鞭當(dāng)先飛馳。柴瑋軒目視奔出的身影，嘴角帶絲柔和的笑，雙腿一夾馬腹，馬鞭在空中一聲脆響，向前追去。

　　“踏影”和“追月”何等神駿，在各自主人的催馳下，如雷鳴電閃，天馬行空風(fēng)馳電掣，飛一般的感覺令人暢快，心情漸漸開朗，兩個人從聚精會神，漸漸變?yōu)轱w鴻戲海般玩鬧。

　　快要奔到軍營時，只見前方不遠(yuǎn)處燈火閃耀，一隊人馬正出了大營，天往門山方向去，領(lǐng)頭之人正是呂超。兩人打馬上去，呂超眼尖，遠(yuǎn)遠(yuǎn)收住隊伍，退到左右兩旁。

　　“你們這是要去哪里？”柴瑋軒止住馬蹄，握了如云的手，聲音平和。

　　“啟稟王爺，王妃。末將正是出來尋王爺。趙元興趙大人奉圣旨，已等候王爺多時。”

　　柴瑋軒有些疑惑：“趙大人剛剛官復(fù)宰相，事務(wù)纏身，他來找我做什么？”

　　如云順從地任手躺在他掌心，柔聲道：“趙大人行事沉穩(wěn)，他親自來，必是大事。”

　　柴瑋軒點點頭，依舊沒放手，兩人牽著手，并騎在士兵前呼后擁下進(jìn)了軍營。

　　中軍大帳里，柴瑋軒手捧圣旨若有所思，如云控制著情緒含淚立在一旁。

　　皇帝再次任命柴瑋軒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恢復(fù)他鎮(zhèn)國瑞王的封號，命他即刻啟程回京，與趙元興共輔國事。柴瑋軒和如云實在無法相信，即便瑞王忠心可鑒，可是讓一個人手握重兵又掌管國政，絕不是皇帝的行事風(fēng)格。看著兩人滿腹疑團(tuán)，趙元興只說了八個字：“今上病重，儲君未立。”

　　如云聞言已如五雷轟頂，狠著心道：“皇上正值盛年，怎會說病就病。瑋軒，圣旨只說讓你一人入京，并未說要攜帶家眷。我留在江陵，如若朝中有變，誰也不敢小覷了江陵的三十萬大軍。”

　　柴瑋軒看看妻子，點頭道：“趙大人，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

　　七日后，霽月的飛鴿傳書至，如云屏息拆開蠟封管，眼睛盯著幾個字雙手不住顫抖起來，“上已托孤，恐時日無多”。

　　那個淡粉長袍的男子，難道真的會永遠(yuǎn)離開？她不及再想，匆匆把軍務(wù)交給呂超，跨上“追月”，單騎奔赴汴京。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疾馳，只在“追月”累極的時候，才憑隨身金牌從鄰近驛站牽一匹快馬替換，她自己只有一個念頭：“快些！再快些！”她無法接受他一病不起的事實，更無法想象他會永遠(yuǎn)離開，在親眼看到這一切之前，一切都是假的，無論誰說，她絕不相信。

　　一路飛馳，到宮門外天已近黎明，她明顯感覺到瑞王府的地位今非昔比，值守宮門的侍衛(wèi)無人敢阻攔她快馬奔入，越是這樣她越怕，怕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怕這些天的堅持都是自欺自人。她跳下馬，頭也不回地向永延殿跑去。

　　殿外圍著趙元興和唐家父子等幾名近臣，如云強(qiáng)壓著顫抖和心跳，宇涵看見她，露出悲切的神情。

　　周余德進(jìn)殿通報，良久，面帶尷尬地出來回話：“圣上正在休息，不能見王妃。”如云呆立在原地，她奔襲千里，只是想看他一眼，一眼就好。

　　寒風(fēng)像鋒利的刀一樣割過她的雙手和面頰，她站立著，沒有表情沒有動作，如同一尊雕塑，旁人察覺不到她內(nèi)心強(qiáng)烈的震動，只有低頭回話的周余德看到青磚地面滴落的淚珠。是花香，冷風(fēng)夾雜著那一抹熟悉的扶桑的香味，讓眼淚毫無預(yù)知地越過堤防，瞬間吞沒眼前的世界。

　　氣味最容易喚醒人的記憶，在這一剎那時光倒流，她又回到那個霞光萬丈的清晨，漫山遍野的花競相綻放，裹挾著青春，花開飛揚(yáng)一路無悔。從天南到海北，從塞上到江南，當(dāng)繁華被時光染上斑斑銹痕，她竟然又站回到那個被晨露打濕鞋襪的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