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方圓數百里盡在大周控制下,可再往南的沿江沿海邊地卻零星叛亂迭起,李陳皇室的子孫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各地,叛軍打著‘恢復陳南故地,擁立故主’的旗號,往往一呼百應,大有席卷整個江南之勢,朝廷對此很是頭疼。
一連五日,皇帝連續下詔,要柴瑋軒盡快派大軍鎮壓江南的小股叛亂,柴瑋軒卻沒有如從前一樣風雷出擊,而是每日與幾個文官閉門議事,瑞王雖然喜動不喜靜,但自擔當重任以來,從前張揚的性格很是收斂了幾分,加之戰功顯赫,對屬下頗有些深沉的威嚴。
午后,如云在書房陪丈夫批閱公文,孫名濤領歐陽江過來,歐陽江現在是王府幕僚,經常出入,與瑞王的關系比別的官員更親近些。他行過禮,拿出代瑞王起草的奏折,言明江南的零星叛亂不足為患,對付游擊匪患不同于攻城略地,調遣大軍既勞師動眾又容易引發江南民眾的對立,收服人心才是當務之急。
柴瑋軒看完折子,點頭道:“先生所書正是本王所想,平叛不同于攻城略地,匪患隱于山林,大軍一旦進攻,施展不開手腳,敵暗我明,相當被動,往往行軍千里,小戰八百,只會被拖入無窮無盡的泥澡。”
在軍事上,柴瑋軒說話,旁人只有聽的份,歐陽江也深以為然,不住點頭,接口道:“一味用武力平叛,不但效果微乎其微,而且很難從根本上解決江南問題。消彌政治與文化的分歧,建立新的統一,這是一件極其艱巨而復雜的事情,單純的軍事路線這條路是行不通的。”
柴瑋軒看了一下在場的兩人,“只是若無立竿見影的實際措施,僅憑一紙奏疏,陛下恐怕不會同意不動武力。”
柴瑋軒處理政事從不避妻子,也愿意聽她的建議。此時如云在一旁道:“妾以為江南文士眾多,自五胡入華后,南方多以文化正統自居,殿下與歐陽先生之前為了逼亂楚人,多行壓制政策,難免讓南人忌憚,現下只能緩緩推行懷柔之策。”
如云一面說,一面從架子上尋出一本《金陵及禮》,“此書的編者是江南大儒周翰先生,周先生在江南文人中頗有號召力,若能請動他為王爺助力,主持修書興建學堂,則不愁民心不順。至于各個叛軍擁立的‘李陳宗室’,只需如今的安樂公李詔修書一封,昭告天下,言明陳氏一族如今并無流落在外的宗親,凡自稱宗室者,皆為假冒。”
歐陽江在一旁贊道:“王妃此策潤物細無聲,確屬上策,對叛軍無異于釜底抽薪。只是邀請江南大儒一事么,凡名士都淡泊名利,如何請動周先生入王府需仔細斟酌一番。”
如云微笑道:“說來也巧,周先生曾是家祖的學生,我雖然無緣見過先生,但如今憑外祖父這一層關系,說動周先生來做一些與民有利的事情,應非難事。”
聞言,柴瑋軒笑著拉過妻子:“果然是我的解語花小軍師,就照你說的辦,我們一道去請這位周先生。”
如云沒站穩,跌坐到他膝上,臉瞬間紅了,旁邊歐陽江倒是拿起一卷書品讀,神態自若。
第二日一早,柴瑋軒處理完公務,換上一身青布衣來尋妻子,如云剛逗弄過孩子,也是一身素雅的淡綠綢裙,兩人相視會心一笑,也不帶隨從,騎著“踏影”和“追月”輕裝從王府后門馳出城去。
行不多時,已到鐘山腳,滿山郁郁蔥蔥,雖不比天門山險峻,卻也是古木參天,別有一番意味。
至半山,柴瑋軒停住道:“東吳國主孫仲謀便是葬在鐘山,此處有他的陵寢,他也是一代梟雄,今日既然來了,我倒是想去祭拜一番,只是不知具體在何處。”
自孫權始,魏晉以來,雄踞江南的國主皆葬于此山,只是他們的陵寢與現在不同,都是地面上不封、不樹、不起墳,若無圖,實難找尋。
如云隨風先生習過一些陰陽五行之術,她抬頭辨了日影,指著南麓道:“諸葛孔明說,金陵城‘虎踞龍盤’,而鐘山便是‘龍蟠’之地,其東、中、西三峰合‘華蓋三峰’之意,其中又以中峰最尊,咱們往那邊走走看。”
兩人打馬順著小道行至一處高丘,這里遍植梅樹,梅林中一座土丘。如云下馬細細看了,點頭道:“定是這里了,此處隨雖在鐘山半山腰,卻可瞰視金陵全景,便是‘龍穴’所在。”
柴瑋軒走上前,朝土丘鞠了幾躬。
如云摘幾株野花獻于丘前,若有所思道:“孫氏以武得國,孫仲謀稍遜于武力,倘在承平之世,或可成為明主,但他肩負重任,卻屢敗屢戰。晚年御下恩薄,多少名臣死于非命,實有鳥盡弓藏之嫌。”
柴瑋軒看看妻子,微微一笑,拉過她道:“云兒,父皇正當盛年,現在雖然群雄割據,但終有歸于一統的時候,父皇百年之后,皇兄便能做太平天子,你我也可以當富貴閑人了。”
如云拉住丈夫,正色道:“瑋軒,今天既然說到這里,就算你惱我,我也非提不可。你若想做清散王爺,就該收斂鋒芒,棄武習文,深居簡出,可你偏偏又不是。現在你確實深得圣心,可是咱們若不早作打算,你這樣的功勞,只會讓以后的陛下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小女兒家能有如此見地,也算難得。”兩人尋聲望去,只見一人身長七尺余,三十來歲年紀,白面長髯,牽著一頭青驢站在不遠處。
如云見來人的模樣,心中一喜,拉拉丈夫的衣袖。
柴瑋軒一點頭,微笑抱拳道:“尊上可是周翰先生?晚生是林老先生的外孫女婿,今日攜妻子特來拜會先生,不想在此相遇,真乃幸事。”
對方還禮道:“原來是大都督瑞王爺,失敬失敬。在下山野一閑人,怎勞王爺王妃親臨。”
如云上前施了一禮道:“外祖父從前常常對我說起先生是他最得意的學生,只可惜早年間家中連遭變故,無緣與先生相見。今日我夫妻二人與先生只敘舊誼,至于‘王爺王妃’,不提也罷。”
周翰誠懇地還禮道:“老師德高身正,對學生有教無類,周翰受教于老師門下,三生有幸。王妃少年顛沛,我等卻無力施以援手,實在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