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東南角落的一座小院子,因少人走動顯得無比寥落,如云趴在窗欄前望著天邊日落后的紅云發呆。在這里住了五日,鄭六沒少來騷擾,都被她輕松打了出去。
鄭悅只說不讓她逃跑,并沒說不能對意欲輕薄之人動手,想必鄭悅顧及皇家顏面,忌憚百官眾怒難犯,還不想讓林老太師的后人在宮里出事。
鄭六那個無恥之徒,見一次只會多一次惡心。每來一回,一枚棋子,一粒石塊便能叫那狂徒抱頭鼠竄,根本進不了屋門。以至于五日過后,院里的一切堅硬小物件都被打掃得一干二凈,里里外外別說石塊,一粒灰塵也尋不到。
今日鄭六腫著頭臉摸過來時,如云正在午膳,心里煩悶,隨手一支筷子飛出窗口,饒是她手上留了勁,也叫那鄭六捂著胸口飛跌出去,在院門口破口大罵一陣,還是由宦官攙扶著,一瘸一拐走了。
正因為這樣,院門口的侍衛又增加了一成。現在,一座小小院落,前前后后共有二十四名羽林衛日夜值守,這是明面上的,暗處,還不知是否隱藏著高手。
鄭悅如此煞費苦心要鄭家和林老太師的后人聯姻,想必也是積年受老臣們掣肘,想借這層關系,緩和朝堂上的緊張對立。
曄哥哥,如云又攤開掌心,他手指在掌心劃過的微癢的感覺在心頭流過,他讓她“放心”,她知道,他一定不會讓她受苦,她信他。
天色越來越暗沉,天邊的霞光卻越來越亮,紅光艷艷,映紅了半壁天空,那殷紅的顏色比殘陽更甚,艷得要滴出血來,在藹藹暮色映襯下無比詭異。
如云猛然驚醒,不,不是晚霞!有煙,也不是煙火。那是......火光!正是譽王府的方向!
如云心中驚疑不定,腦海中浮現出六年前汴京城大火的可怕景象。
太子被誣,廢黜之像已現。吳王妃被迫待孕宮中,如誕下兒子,必定被皇后控制。自己被軟禁,將要代表老臣的力量,被迫與鄭家聯姻。這一切都是鄭悅一步步精心的安排,為她完全掌控那至尊之位的精心安排,而現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唯一的絆腳石就是譽王,鄭悅想要除掉譽王府,并不叫人吃驚。想到這里,再看看天邊的紅焰,如云心中更驚。
院門外,一陣不小的騷動,接著是兵刃相擊聲,如云心思微轉,吹滅屋內燭火,隱身閃到門后。
砍殺聲愈發激烈,她知道今日定有事發生,當即拔出隨身短匕首,屏住呼吸。
就在握緊利器的同時,窗口閃入一個黑影,也不辨方向,舉刀就朝她藏身之處劈來,如云輕功甚好,側身避過,刀口又迎面襲來。
如云仗著一身上乘輕功,在室內左躲右閃,與持刀人相持。對方武功不弱,耳力尤勝,每次無論如云怎樣出其不意地閃身,刀口都能如影隨形。
如此相持極耗體力,當刀口再次貼著頭皮擦過的時候,如云借著屋外火光看清這人的臉,他雙目處有兩道駭人的疤痕,似受過重創。
動作比心思轉得更快,一呼吸間,她抓起桌上杯盞,同時朝幾面墻上砸去,刀客果然一愣怔,如云趁勢閃出內室。
“小小云,小小云,你在哪?”還未來得及往外跑,熟悉的聲音已經由遠至近傳來。如云來不及應聲,提氣一躍,抓住伙伴的胳膊就往外跑。
身后寒氣緊逼,柴瑋軒推開女孩,轉身揮劍,刀劍相交立刻火星四濺。
小院里已是橫七豎八躺倒一遍,有羽林衛,也有院里伺候的宮人。柴瑋軒帶來七、八個人,武功似都不弱,見主人對敵,都持械將刀客團團圍住,上前助陣。
如云看看天邊越印越紅的天空,心中焦急,想出聲詢問,又怕擾他心神。正分神間,聽到一聲悶哼,刀客腿手已受傷。
此死士聽命于鄭悅,日夜伏在院落四周,本是防止如云逃跑。今日見宮中異動,又無鄭悅命令,便想抓了她去見皇后,沒想到被一群功夫不弱的人圍攻,終是不敵。
柴瑋軒跳出人群,把刀客留給手下,拉起如云,朝院外跑去。
“怎么回事?”
“沒事。”
“曄哥哥在哪?”
“大哥他很好。”
兩人在皇城內飛奔,對如云的詢問柴瑋軒答得甚是簡單敷衍。禁軍把守住宮門各處,他輕車熟路地帶著女孩在巷道里穿梭。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如云使勁收住腳步,抽回被抓住的手腕。
城東南烈光襯著濃煙,仿佛被黑沉的夜色滯住阻在最強處。如云不安地看向譽王府的方向。
“瑋軒,究竟怎么回事?我要見曄哥哥,你不說清楚我不會跟你走!”
柴瑋軒抓住她縮回的胳膊,“你冷靜點,聽我說!大哥冒著風險安排我帶你出宮,你聽話跟我走,別白白誤了大哥的一片苦心。”
“你說什么?你放開我,曄哥哥是不是有危險?我要見他,你放開我!”如云掙扎著,想到汴京城的種種兇險詭辯,想到現在輪到心上人面對這些艱險,眼淚便涌了出來。
“我已經失去了最親的人,我不要再有身邊的人突然離開,我不要!瑋軒,你帶我去見他!”
柴瑋軒知道今日兇險,不愿她親見涉險,“好......”一字未落,便迅疾出手點了她身體幾處大穴,手臂一緊,抱起她往宮外跑去。
有水珠濺到柴瑋軒的手背,一顫,順著手背往下滑,一滴兩滴,越滴越快。柴瑋軒嘆口氣,放開懷中人,解開她啞穴。
“小小云,你別急,大哥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出宮去等。”
“瑋軒,我想見他,求求你。我十五歲,聽到爹爹死在天牢,沒能見他最后一面。娘親在離我十步遠的地方拔劍自刎,我眼睜睜看著她血濺天牢,沒能阻止。最親的人,就這樣一個一個離開我,而我卻沒有半點力量去救他們。”沒有急迫,沒有喊叫,只有娓娓細述。女孩的語調輕柔凄婉,卻一字一句打在柴瑋軒心上,“曄哥哥,王爺,姝姨,還有你,你們現在都是我最緊要的人,千難萬險我都要和你們在一處。”
有力的手放開了纖細的身體。
太子東宮方向傳來的喊殺聲隱隱可聞,柴瑋軒鐵青著臉一言不發,拉住如云向皇帝寢宮方向飛奔。
宮城內漆黑沉寂,與墻外的炙烈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