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傭人就走了過來，將兩杯冒著熱氣的茶水端了上來。

裊裊霧氣中，老爺子的五官有些模糊，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威力卻未減分毫。

在不斷蒸騰的霧氣當中，我微微彎了彎唇角，余光掃過不斷浮沉的茶葉，最終移到了老爺子的身上。

“您是堂堂董事，我只是一個混日子的風塵女人而已，不知道您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談。”

我故意將某些字眼咬得重了些，回味悠長的曲調里帶著別樣的味道，仔細琢磨的話，有些刺耳。

可老爺子像是沒事人似的，不慍不怒的，看不出什么變化來。

“風塵女人？說實話，這么多年，我還不曾見過，有哪個賣弄風塵的女人，能抵得上你一半的能力。”

老爺子很是客氣地將一杯茶放在我面前，說話的語調中雖然帶著幾分笑意，可這種強行調侃的行為，只讓我感受到了嘲諷和挖苦。

我輕勾了一下唇角，將滑落下來的長發往耳后別了一下：“我就當江老先生這是在夸我了，畢竟這輩子能見到您這種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是我蘇秦的榮幸。”

我就這么不軟不硬地回了一句，等著他的下文。

要是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會將話題轉移到江子寒的身上。

按照江子寒的尿性，指不定之前做了什么惹老爺子生氣的事。

遠了不說，這近的，就是之前在訂婚宴上，將未婚妻拋下不管，還昭告天下吧。

雖然我之前確實和江子寒廝混在一起，還在付念的陪同下去了訂婚宴。

可話又說回來了，這些事是他自己做的，我當初沒有慫恿他什么，現在更犯不著為他的錯誤買單。

想到這里，我便覺得腰板兒硬了許多，就連底氣都變得充足了幾分。

就在等待的那些片刻時間里，我捧著杯子若無其事地品著茶。

還真別說，這有錢人家的茶味道還真是不一樣。

“蘇小姐，聽說你和子寒認識，關系還不錯。”

關系不錯？！

我忍不住在心里冷嗤了一聲。

要是我和江子寒之間的關系算好的話，那我在愷城的人緣一定好到人神共憤，哪里還用受這些罪。

在江老爺子的注視之下，我輕勾了一下唇角：“我和江總特只見過幾次面而已。說不上好，說不上不好。當初雖然我在他的公司工作，但也只是上下級的關系，您不要多想。”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努力讓自己維持住平穩的聲線。

“這么說，你們之間的關系連熟人都算不上？”

老爺子輕笑了一聲，望向我的目光里裹挾著幾分探究的神色。

幽寒的目光像是要將我的心臟給看穿似的，銳利得過分。

“算是吧。”我抬起眼簾，一本正經地迎上他的目光，“江總之前不是和薛小姐訂婚了么。想必薛小姐比我更了解江子寒，也知道一些您不知道的事情。”

當我提起薛意的名字時，江老爺子的眉心明顯蹙了一下，眼底的神色變得僵硬許多。

氣氛有那么一瞬，變得異常僵硬，就連空氣都有要凝結的趨勢。

我的呼吸滯了一下，又恢復往常，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和之前沒什么區別。

即便這樣，仍然感覺到身旁射來一抹極為強勁的視線，帶著隱隱壓迫的味道。

雖然沒有江子寒那凌厲的氣息，可威懾力遠遠比他的神色要嚴冷得多。

我輕提了一口氣，借著低頭喝水的動作調整了一下呼吸，不想讓對方在我身上看到什么端倪。

過了好一會兒，耳邊才傳來老爺子那道略顯蒼老的聲音。

“蘇小姐還真是伶牙俐齒，說話干脆利落。”

他的聲音里隱隱裹挾著幾分笑意，可其中還夾雜著極為濃重的脅迫感覺，濃重得厲害。

我輕勾了一下嘴角，撩起眼皮對上那雙讓人看不透徹的眸子：“說起這些，我還是和老先生差遠了。”

一個在商場上叱咤風云多年的人，即便退居幕后，江湖上還有他的傳聞，他的手段可不是我這種小嘍啰能夠比擬的。

老爺子的眼底隱隱涌現出幾縷隱含的情緒，還不等我仔細看，那種感覺便一晃而過。

甚至有那么幾秒，我懷疑自己只是眼花，看錯了而已。

老爺子就這么倚在沙發上，盯了我幾秒后，才將目光從我的身上移到了別的地方，可這種被牢牢束縛的感覺，從來都沒有消失。

“我聽說……蘇小姐是周玄的私生女，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

他的語調很是和緩，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而且他的臉上沒有半分尷尬的情緒，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已經超過了界限，實在是有些不禮貌。

我的心口略微窒了那么一下，朝他扯了扯嘴角：“雖然我一直想找個有錢的爹，可我從來沒想過，我的爹會是周玄。要是可以的話，我倒是想親自問一問周玄，他有沒有我這么一個女兒。”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臉上始終都保持著得體的笑容。

越是這樣，我的偽裝看起來越好，心里越踏實。

老爺子的臉上露出幾分探究的味道，睿利的眼底蒙上了一層薄霧，讓人看不真切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半開玩笑地說了這么一句話，老爺子的臉繃緊一些之后，神情稍稍緩和了一些。

“你要真這么想的話，我倒是可以把他叫來。話說回來，周玄的公司能做到現在這么大，和我當初的提攜分不開。我要是讓他過來一趟的話，他應該會給我這個面子的吧。”

老爺子說這些話的時候，字里行間都帶著笑意，可笑意根本就不達眼底，甚至還有一股惡寒，直直逼來。

剛才稍微緩和下來的神經，瞬間繃得緊緊的，頭皮更是一陣發麻，如臨大敵。

當我的目光觸碰到他的視線時，渾身又是一陣發緊。

我硬著頭皮扯了一下嘴角：“您今天找我過來，就是為了驗證這些八卦消息的真假嗎？那您還真是有閑情逸致。可惜我沒時間跟您玩兒下去了，失陪了。”

說著我便站起身來，努力穩住情緒，快步向門口走去，又不想讓對方察覺到我內心的慌張。

還沒到玄關，剛才守在一旁的手下便冷著臉走了過來，好死不死地擋住了我的路，黑著臉盯著我：“蘇小姐，請留步。”

短短幾個字，從他們的嘴里說出來的時候，分外陰森冷然。

我不自覺地悶笑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盯著門口：“江老爺子今天是想留下我吃飯么，可惜我不餓，咱們改天再約吧。”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不自覺將語調拔高了一些，微微抬起頭來盯著前面，將漸漸升騰起來的異樣情緒悉數壓了下來。

擋在我前面的那個人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一些，肅殺的氣息也在周遭蔓延開來。

身后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不輕不重，很有節奏。

按理來說，老爺子的聲音不重，可每落到地上，我的心臟就要緊上那么幾分，狠狠瑟縮一下。

直到最后的腳步聲在我背后停下，又沒了后續，我的心臟狠狠團了一下之后，又緩緩松開，暫時放松了一些。

就在我等著他發話的時候，身后緩緩響起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

“蘇小姐還真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那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他的聲音清亮了許多。

我輕提了一口氣，緩緩轉身看著他，適當地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蘇小姐也知道，我們江家，在愷城也算是大戶人家，不是一般人能隨隨便便進來的。將來的江家少奶奶也得是薛小姐那樣的，這些事情你應該懂吧。”

老爺子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一直緊緊盯著我，眼底滿是陰冷嚴肅的神色。

那副樣子，倒像是我一直在窺伺他們家的寶貝似的，就像是看賊一樣。

繞了那么大的彎子，總算舍得進入正題了。

我在心底冷嗤了一聲，輕挑了一下眉峰：“這些都是你們江家的規矩，和對自己家的認知，我不明白您和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故意將語調放緩了一些，抬起眼簾好整以暇地望著他的眼底。

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隱隱顯現出幾分不悅的神色，臉色更是陰沉得厲害。

“蘇秦小姐現在將江家和自己分得一清二楚，當初和子寒混在一起的時候，怎么沒想到會有今天呢。”

老爺子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就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凌厲了許多，一副現在就要和我一般見識的模樣。

我輕笑了一下，還是以往那副沒皮沒臉，不知羞恥的樣子。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我會用這樣的形容詞來形容自己。

可自己在別人的眼中，本不就是這番模樣么。

“因為我根本就沒想著會有今天，”我冷笑了一聲，“你們說的那些我不在乎，江家對我而言，和其他家庭沒什么區別。即便是有，也只是出了江子寒這么個斯文敗類而已。”

“斯文敗類？！”老爺子的臉登時變幻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