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安靜地針落可聞,沒有留守伺候的宮女,唯一的兩個大活人,就是大堯、辰砂的皇后言一色和風(fēng)華,她們坐在軟榻上,像閨閣少女一樣靠在一起,共看一冊話本,時不時還竊竊私語,尤其言一色,臉上的神情更是豐富多彩。
忽地,言一色察覺有人來了,依她的經(jīng)驗,猜著十有八九是遲慕一,臉色一變,收了話本猛地跟風(fēng)華分開,快準(zhǔn)穩(wěn)穿上鞋,端端正正坐好,一派母儀天下的雍容華貴。
幾乎同時,風(fēng)華也整理好了儀容,讓人挑不出錯的高貴坐姿,與言一色別無二樣。
過去了六年多,兩個人的心性其實沒有怎么變,私下里湊在一起時舉止習(xí)慣還像未嫁時一樣,但在孩子們面前,她們畢竟是母親了,總要拿出點長輩的樣子。
身姿筆挺的遲慕一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他清冷淡漠,如詩如畫,恍若斷絕七情六欲的仙童,無出其右的容貌和氣質(zhì),令人驚艷驚嘆。
他看了風(fēng)華一眼,收回目光。
風(fēng)華立即笑容滿面,心里樂開了花,因為她知道遲慕一看她的這一眼,已是對血親以外的人,最大的禮數(shù)。
風(fēng)華眼里對遲慕一的疼寵,壓根掩飾不住。
言一色將走近的遲慕一一把抱起,放在自己身邊坐好,左看右看,怎么看都?xì)g喜,忍不住在他腦門上親了一下。
風(fēng)華在旁邊看得一臉羨慕,心中感嘆,這種親昵,也就是她家小姐才有的待遇,換作別人,別說抱小慕一了,就是靠近他,都會換來一個恨不能凍死你的眼神。
言一色捏捏遲慕一的小臉問,“聽說你們幾個去果園了,玩得開不開心?人都回來了?念念呢?”
遲慕一看著她,淡漠的眼睛一眨不眨,并不說話。
言一色也沒想真讓回答,她問這么多,其實是在問別人。
果然,她話音落下后,一名暗衛(wèi)出現(xiàn)在殿中,單膝跪地,向她稟明了果園里還有來棲鳳宮路上發(fā)生的事情。
遲慕一和遲念念幾個金尊玉貴的小主子,在果園的時候身邊看似沒人跟著,但暗中的護衛(wèi)卻是不少,只有在他們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才會出手。
言一色聽罷,笑了笑,揮手讓人下去了,大概明白遲慕一帶著遲念念離開果園,為什么會直接來棲風(fēng)宮見她了。
主要是向她告狀,讓她管管念念,爬樹多危險,別說爬就爬,摔著了可怎么辦……說白了,這是當(dāng)哥哥的對妹妹的關(guān)心。
不得不說,言一色對遲慕一的心理琢磨的很確準(zhǔn),畢竟是母子,但最初,面對過于冷漠不喜講話的遲慕一,她也有過束手無策、憂心忡忡的一段時間。
遲慕一剛生下來時,嚎過幾嗓子,自此以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都處在沉寂中,一直到三歲那年,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言一色為此擔(dān)心地睡不好覺,遲聿卻是心大,不覺得遲慕一這種情況有任何問題,甚至說過揍一頓就出聲了的這種話,被言一色趕到書房睡了三天。
遲慕一天性涼薄,比遲聿有過之無不及,有些厭世,過分成熟,言一色還懷疑過是不是有一個擁有記憶的成年男子重生到自家兒子身上,而后來從羿上老頭那里確認(rèn)了遲慕一就是原裝的。
遲慕一開口說第一句話的契機,是朝中傳出他這位太子難當(dāng)大任的流言蜚語。
遲慕一三歲了,沒說過一句話,更不與除血親之外的人接觸,就算被迫處在一個空間里,也不給出什么反應(yīng),忽略他天人般的樣貌,著實讓人懷疑他是個癡傻的。
朝中于是便有大臣憂心他日后無法撐起大堯國,上書諫言請皇后為大堯國運考慮,多生幾個,開枝散葉。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遲聿當(dāng)年在經(jīng)歷了言一色生產(chǎn)的事情后,就把那一天記為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他不準(zhǔn)許言一色再有孕生子,所以自己做了絕育!
言一色不可能再生,而就算能生,她也不會生,因為她怕遲慕一會瞎想,會覺得她與遲聿也覺得他不夠好,所以才想生個更優(yōu)秀的繼承人出來!
在他們的心里,遲慕一就是最好的!就算一輩子不說話也沒關(guān)系!
前朝的這點兒事,別看遲慕一對外界漠不關(guān)心,但其實他知道的,而沒多久又發(fā)生的一件事,讓他忍不住出手,那便是——
朝臣逼迫遲聿選秀,充盈后宮。
另外還有一些愚蠢膽大不怕死的,手伸到皇宮里,安排絕色姿容的女子去勾引遲聿,更令人咋舌的是,有人竟找了一個跟言一色七八分像的女子,并刻意訓(xùn)練她的言行舉止,意圖以假亂真,分得遲聿一兩分薄寵。
遲聿因著孩子出世而刻意壓抑的嗜殺本性,借此事井噴式爆發(fā),那一陣子暗中的動作先不說,就說明面上,朝堂外白玉廣場上的血跡,即便清洗得再干凈,也能聞到令人心中陰寒的氣味,還會很快被新的人血沖刷。
一眾文武大臣徹底頓悟了,他們家陛下當(dāng)初暴君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他們瘋了才給自家伉儷情深的帝后添堵!
自此朝堂再無后宮添人、皇后添子的聲音。
至于那個容貌、氣質(zhì)與言一色八九份相似的女子,不是遲聿處理的,也不是言一色處理的,更不是遲念念……啊不,準(zhǔn)確地說是遲念念和遲慕一一起處理的。
那天夜里,三歲的遲慕一用毒,親手將那女子折磨死的,他雖是第一次做這樣殘忍的事,但卻爐火純青,對怎么讓人痛苦,似乎天賦異稟,而就在此事臨近尾聲時,也打著壞主意的遲念念偷溜了進來,兄妹兩個在空曠昏暗的殿內(nèi)對視,各有各的震驚!
遲念念沒想到她哥哥平時看似對言一色不冷不熱,但心里卻對其極度維護!要不然那個被他虐慘的女子怎么解釋?
遲慕一沒想到他妹妹心性陽光良善,簡直就是美好的代名詞,卻原來也有冷和狠的一面!
不過遠(yuǎn)不及他就是了。
兄妹兩個結(jié)伴回去了,第二日就當(dāng)無事發(fā)生,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似乎也沒什么變化,但遲念念連著開心了好幾天,因為她和遲慕一有了共同的秘密,在心上,單方面覺得兩人的關(guān)系更近了一些。
那女子的離奇身亡,在宮中沒有掀起半點安瀾,而這兩個小家伙做的事,怎么可能瞞得住言一色和遲聿,前者感動哭了,后者驕傲笑了。
自這件事后,與遲念念一同在上書房聽太傅授業(yè)的遲慕一,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左右不是什么好話,但把太傅驚喜地跪地叩拜。
言一色得知消息后,第一時間趕了過去,哄著自家兒子叫娘親,遲念念則哄著他叫妹妹,遲慕一當(dāng)著太傅的面,順應(yīng)地叫了。
遲聿是最后一個過來的,心中很是淡定,因為他早清楚,自家兒子在語言能力上根本沒有任何障礙,純屬懶得說而已,從根本上講,就是太高傲了,不屑跟人說話,就是聽人說話,心里會罵“愚蠢的人類”那種。
當(dāng)然了,遲慕一對言一色、遲念念還有遲聿是沒有這種蔑視的看法的,他只是習(xí)慣了不講話、享受他們更多關(guān)愛的這種狀態(tài)而已,他還不想打破。
遲慕一順嘴喊了遲聿父皇時,以為自己不會激動的遲聿還是激動了,心里的冷靜鎮(zhèn)定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這之后,遲慕一漸漸地展露一些天資和才華,力破外頭的非議,這一場鬧劇總算過去。
遲慕一依舊還是日常冷漠的樣子,三天兩頭不講話,但再無人以為他癡傻,而是過分天才!
言一色現(xiàn)如今也愈發(fā)了解遲慕一,猜中他告狀的心思后,真的只是開心,不走心道,“母后待會兒說說你妹妹。”
言一色并不覺得遲念念爬樹、摔跤是什么大事,遲念念和遲慕一生而嬌貴,但她不能讓他們只懂嬌貴,所以既精細(xì)地養(yǎng),也粗糙地養(yǎng),想讓他們身和心都茁壯成長。
遲慕一見自己的目的達到了,跳下軟榻,便想離開,小胳膊卻忽然被言一色輕輕拉住,他轉(zhuǎn)頭看去,就聽他母后笑道,“今日是你和念念的生辰,母后、父皇給你們準(zhǔn)備了一份特別、特別、特別的禮物,回去后,將自己仔細(xì)打扮一番,再過來找母后。”
說著,松開了手,遲慕一離開了殿內(nèi)。
很快,流思領(lǐng)著遲念念走了進來,小丫頭興沖沖地?fù)溥M言一色懷里,小公主的熱情,較于遲慕一的冷漠,就是兩個極端。
言一色寵溺地看著小人兒撒嬌,問道,“你哥哥拿回來的爛柿子,你要怎么辦?”
“讓墨伯伯做成糖果給他吃呀!”
遲念念語氣歡快,她口中的墨伯伯,就是有食神之稱的墨書。
風(fēng)華在旁邊溫柔地逗她,遲念念又伸手讓風(fēng)華抱抱,風(fēng)華臉上的笑更大。
就在這時,墨揚走進了殿內(nèi),叫了人后,看向風(fēng)華,歉然道,“……華戈和小眉眉吃冷柿子吃壞了肚子,太醫(yī)已經(jīng)趕去瞧了,是我沒照顧好他們……”
風(fēng)華一愣,又細(xì)細(xì)問了兩人的情況,得知沒什么大事后,神情轉(zhuǎn)為了不以為意,招呼墨揚在殿中暖一暖,流思很快讓人端上了暖胃的甜湯。
言一色若有所思地看著風(fēng)華,笑勸道,“去看看吧,不看怎能真的放心。”
言一色知道在養(yǎng)育兒女的問題上,風(fēng)華和凌以絕之間,風(fēng)華是主導(dǎo),比起言語式的諄諄教誨,她更愿意讓兩個孩子去體驗、去試錯,就像這次吃壞肚子的事情,有了這一次的教訓(xùn),相信下次絕不會亂吃了。
風(fēng)華怔然片刻,終究失笑,沒說什么,帶著墨揚去看凌華戈和凌華眉,遲念念也擔(dān)心他們,于是跟著一起去了。
殿中靜了下來,言一色有些困乏,便歪靠在軟榻上睡了,流思拿來毛毯為她蓋上,腳下無聲退了出去。
……
言一色迷迷瞪瞪,眼看就要睡過去了,卻不知為何忽地驚醒,身子一動,猛然察覺有人將她抱在了懷里,她睡意全無,睜開眼瞧了瞧,看清果然是遲聿,眸中溢出澄凈的笑意。
六年的時光,沒在遲聿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與言一色變了,又好似沒變,你能從他們身上看到當(dāng)年的影子,也會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的一些東西比當(dāng)年更好更多,比如,情意。
言一色頭靠在他胸前問,“都安排妥當(dāng)了?”
“隨時可以走。”
“你說,等你手下的臣子們知道你要帶著我們消失休假一段時間,高興的人多還是憂心的人多?”
“想念孤的人多。”
“……”
“你這是什么表情?孤說得不對?”
“……沒有不對,我本想罵你自戀不要臉的,但再一想竟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你在這里貌似很得人心。”
“孤不在乎什么人心,只想要你一個人的心。”
言一色瞅著一臉認(rèn)真的遲聿,不由地沉溺在他攝人心魂的美色和蘊含情意的眼神中,漸漸捂臉……真是要命了,在一起許久了,她竟然對他越來越心動,也越來越?jīng)]抵抗力。
遲聿看著言一色,心猿意馬,忍不住壓著她親吻。
……
因著很快就要出發(fā)去華夏,遲聿淺嘗即止,用了極大的忍耐力,才沒失了方寸。
言一色被遲聿摁在了梳妝臺前,他拿了桃木梳,為她打理被他弄亂的烏發(fā)。
言一色從鏡中瞧著某人越來越嫻熟的技藝,跟他閑話道,“我之前很擔(dān)心身邊流思和淺落的人生大事。”
這意思是,她如今不擔(dān)心了。
“想把他們嫁給誰。”
“提婚嫁的事情還有些遠(yuǎn),但我發(fā)現(xiàn)流思和你身邊的魑妖有苗頭,淺落和那個叫魅魔的有情況……再看看吧,能不能走到相攜一生的地步,還要看他們自己,總之我覺得他們有戲。”
言一色抬手摸著下巴,喃喃道,“不過么……他們也有可能突然就決定成親了,都說不準(zhǔn)。”
遲聿聽到“突然”、“成親”這兩個詞眼,想到了一些事情,頓時心塞。
前兩年,蘇玦、南澤他們也不知有意還是故意的,竟然扎堆娶妻!毫不夸張地說,那段時間,言一色不是在參加婚嫁儀禮,就是在去參加婚嫁儀禮的路上!
先是遲聿國的蘇玦,帝后大婚,這是大事,也是國事,遲聿與言一色一起去了,結(jié)束后,又得知言家那邊,子承父志、領(lǐng)天璇令主之位的言成要成婚了,言一色自是要去,而遲聿因為一些事情沒有同行,他本以為等言成的婚事過去后,言一色就會回來了,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言序這位家主緊接著也要成親了!
故而,言一色又留下參與了言序的喜事,等這件事結(jié)束后,又好巧不巧地得知了言菀這位少主跟無憂國東王爺祁東耀成親的消息,她還是得去參加。
這事結(jié)束后,身在無憂國的言一色以為終于能回大堯了,結(jié)果卻被同樣參加了昏禮的云子今,請去云家參加他的昏禮!
云子今正是慕子今,他之所以改姓,是因為云音這位明面上的云家少主,對遲聿賊心不死,自己把自己作死了,而慕子今這位暗少主便成了云家的少主,姓氏自是也改了。
參加完云子今這一場,言一色還有南家主南澤的這一場!
不錯,南澤已經(jīng)由少主成為了南家的家主,實至名歸。
昏禮結(jié)束,離開南域的言一色,這下可算是能回大堯了!
而她回去的路上,還在想著會不會再得到誰成親的消息,特意關(guān)注了言辭和無隱,后來得知兩人壓根沒成親的打算,遂放心。
再后來,身處大堯京城的遲聿,親自去城外接言一色接回宮,回去后,怎么說呢……遲慕一和遲念念兩個娃,愣是兩三天沒見到自個兒親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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