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一色在傾盆大雨中穿行,輕車熟路地溜進了瑤華宮,準確無誤到了后殿。
因著外頭雨勢太大,難以行走,一般的太監宮女都不會出來溜達,就連巡邏的禁衛都在各個地方避雨,她這一路過來都沒碰上什么人,相當輕松順利。
從窗子里翻進去,干燥暖意從四周包圍過來,渾身濕透的言一色打了個激靈,深呼一口氣,抹了下臉上的雨水,唇角咧開弧度,終于到了。
寢殿內光線很暗,淡淡的安神香彌漫在空氣中,一片悠然靜謐。
言一色腳下無聲,不疾不徐地靠近杏美人床邊,將粉紅馨香的床幔撩開一個縫,瞧見她正熟睡著,毫無所覺。
言一色的手從縫里穿過去,干脆利落地給了杏美人一記手刀,劈暈了她。
沒有急著去探查床板下的暗道,言一色先從柜中翻找了一件干凈的衣裙,擦拭了身上的雨水,換上,又拿棉帕絞干墨發,將自己打點妥當,一身清爽,這才悠哉悠哉地走回床邊,將杏美人往床里側挪了下,她掀開被褥,找到暗藏玄機的那塊床板,移開,下頭正是個暗道。
這個暗道是在幾個月前,言一色初來皇宮沒多久,整日東跑西走,與各宮美人聯絡感情的時候發現的。
暗道位置在瑤華宮后殿,也就是當時淺落的居所,她看上淺落想將其收做婢女,也有這一層原因在,可方便日后行事。
她那時不僅發現了這處暗道,還下去走過一遭,知道有一段通道很窄,纖細的她,側著身子才只能勉強通過,而通過后,就離出口不遠了,且出口的位置,在叢京東城門外一個荒無人煙的小樹林里。
前幾日,她借著和兔兔笑鬧,再次進了后殿,在床上摸查,就是為了確認一下這個暗道還在不在。
而今日過來,是要下去看看情況,確保整條暗道都還是通的后,她回去才會盡快準備,從這里逃離。
另外,她今日冒著大雨走這一遭,其實還有一個目的……
言一色蹲在黑漆漆的入口前,眼角余光隔著封閉的紗幔,往床外一側瞄了眼,那里看似什么都沒有,她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唇角狡黠一勾,縱身一躍,跳進了暗道中。
言一色下去后,觸動了下方的某個機關,床板再度合上。
殿中一時異常安靜,就像什么也沒發生,誰也不曾來過一樣。
“轟——”
一道震天雷響在上空爆開,躺在床里側的杏美人因為被言一色劈暈,倒是沒有被驚醒。
“轟隆隆——”
又是一道閃著電光的響雷,一只修長結實的大掌忽然從閉合的床幔間伸進來,撐開一個縫隙,露出來人的一只眼睛,深如黑夜,冷煞兇惡,泛著暗紅血光,在周圍暗沉光線的映襯下,恐怖如斯。
遲聿手臂一抬,床幔被撩起一個大口,他邁腿走進,面無表情,腳尖一點,整個人凌空而起,越過床邊,落在閉合的暗道入口處,并未見他雙腳用力,可就在相觸的瞬間,木板‘砰’地裂開,化成無數碎屑,而遲聿好似沒受到任何阻礙一樣,從暗道飛了下去。
……
言一色早之前就來過一次,已摸清暗道的地形構造,故而這次在里頭行走,要比上次快的多,而讓她放心的是,這里還和她上次走過的一樣,不見任何被堵塞的情況。
瑤華宮后殿下的暗道其實并不復雜,從入口進來后,就只有一條很長的單向通道,沿途沒有機關,沒有障礙,走到頭后,會出現三個岔路,左、中、右各有一個。
但這三條路都是死路,走到盡頭只有一面堅硬的墻壁。
真正的生路,在左路和中路之間的一條縫里,沒錯,是‘縫’,相比那三條能容三人并排行走的大路,這條只能讓身材纖細之人側著身走過的路,真的只能叫‘縫’了。
因為從外面看,這條路實在太窄,里面漆黑一片又什么也看不到,未知太多,也意味著危險太多,更何況要進去,也只能身體擦著兩面墻小心翼翼挪動,若是前方真遇到了危險,想往后跑都做不到。
沒有莫大勇氣的人,是不敢嘗試的,而不嘗試,就發現不了通往城外小樹林的出口。
言一色,正是‘藝高人膽大’群體的個中翹楚,她發現這個縫后,幾乎沒有猶豫,就往里鉆。
而最后的結果告訴她,她的勇敢是值得的。
如今,言一色要再走一遍,確認一下出口有沒有被堵住。
言一色走到岔路口后,沒有直奔這條看起來沒路的真正生路,而是重走了另三條路,直到全部走完,才站在了狹窄如縫的小路前。
看起來就像,她是試過了另三條路發現走不通,才注意到了面前這條路。
言一色在入口觀察了一會兒,便側著身子,手臂一前一后展開,像只即將起舞的絢麗蝴蝶,一點點往里挪動。
她幾乎整個身子都進入了狹窄的小道中,唯有一只展開的手臂還未完全沒入其中,漸漸的,隨著她的前進,唯一留在外面的玉手也即將進去,忽而……
“啪——”
伴隨著一道重擊聲響,從虛空中詭異伸出的一只大掌,強悍地握住了言一色的這只手,毫不憐惜地朝外一拉。
行動被狹窄暗道限制的言一色,什么也做不了,輕易就被拽了出來,她還沒站穩,抓住她手的那人又將她狠狠一甩,她腳下不穩,踉蹌著靠到了冰涼的墻壁上。
言一色握著自己被拽脫臼的手,猛然抬頭,就見冷怒到極致的遲聿,正站在她一丈遠外!
他負手而立,面無表情,暗紅兇惡的眼眸里仿佛有血光流動,眼神無情殘忍,凌厲如刀,似有實質,只須一眼,就能讓人身上千瘡百孔!鮮血四濺!
他暗黑嗜血的氣息若翻涌海嘯,勢不可擋,帶著凐滅一切的瘋狂,朝言一色碾壓過來!
言一色心口一沉,竟覺她面前的遲聿無比陌生,不,也不能說陌生……
她若無其事地將自己脫臼手腕接好,眼都不眨一下,自嘲笑了笑,她是看遲聿對她好的樣子太久了,才覺得他眼下這副恨不得碾碎她的樣子陌生,明明這才是他的本性不是嗎?
一如她初見他時的感覺,猖狂不羈罔顧禮法,生殺予奪隨心所欲,睥睨萬物唯我獨尊。
言一色笑眼彎彎,好似不知遲聿有多暴躁冷怒、不知她面臨的是多兇險的局面,也許一個搞不好,她就得死在遲聿手中。
畢竟她深夜不睡,還專挑天氣惡劣,暴雨如注的時機,潛入別家宮中的暗道里,說她不是別有居心,意圖逃跑,傻子都不信!
她很清楚,她想逃離的舉動,在大暴君眼里意味著——背叛!
被人背叛,任誰都無法不怒,越是大權在握,只手遮天的人物,越不能容忍背叛!在他們看來,這幾乎等同于尊嚴被冒犯!
她逃離不成被抓現行,情節相當嚴重。
別說遲聿目前只是拽傷了她的手,他就是當場拿劍劈了她,她都不覺的驚訝!
言一色語氣如常,相當冷靜,“陛下怎么在這里?你跟蹤我。”
遲聿看她氣定神閑的態度,根本就是不知悔改的樣子,甚至面對他時,眼中也沒有絲毫恐懼,該說她是不知天高地厚人蠢遲鈍,覺得她想跑這事沒什么大不了,還是心中明白他會震怒,但吃準了他不會真拿她怎么樣所以無所畏懼!?
他想到后一種可能,心中越發來氣,更多的是被看穿的羞惱,太陽穴隱隱作痛,眼神一狠,一個瞬移,來到了言一色面前,大掌出手如電,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整個人壓在墻壁上。
“嗯……”
言一色沒有掙扎,脖頸間的疼痛讓她嘗到了陌生的窒息感,不自覺呻吟一聲。
遲聿垂在身側的手,輕輕一顫,但他掐住言一色脖子的手,卻是穩如磐石,眉眼冷漠無情地像沒有血肉的僵尸,嗓音低冷魔魅,卻也是別有味道的好聽,“真以為孤不會殺了你?”
言一色說不出話,臉上神情依然平淡,似感受不到痛苦一般,漆黑水潤的大眼睛靈動如水,像一面鏡子,清楚地倒映著遲聿棱角鋒利的臉龐,絕美如妖,兇煞如鬼。
遲聿靜靜和她對視半晌,手上力道漸漸松開,脖子上的桎梏消失,言一色重得呼吸自由,兩手捂住脖子,不由輕咳起來。
他垂頭,一張聚日月精華的妖孽俊臉,靠近言一色,氣息霸道地侵入她的五感。
遲聿唇角冷銳,偏偏勾起溫柔弧度,一個笑劃開,笑意不達眼底,他暗紅的眼眸里綻放嗜血寒光,“想跑,嗯?這宮里其實還有很多密道,孤可以告訴你,想不想聽?”
言一色第一次面對如此危險的遲聿,也是第一次遭遇如此兇險的危機,她清楚地感受到遲聿的手指在摸她腰后的某個穴道,對常人來說,這個穴道被點,沒什么影響,但對習武之人來說,就很要命了。
它若受創,會讓人散去全身功力。
要做到這一點,有兩個基本條件,一,對方精通點穴,二,對方比你武功高。
不幸的是,大暴君完全附和要求。
雖然她不想承認,但在與大暴君初遇交手時,她便看出了他要勝自己一些,若是正經打一場,他不見得贏,她不見得輸,但真從內力修為來看,他高于她是不爭事實。
言一色緩緩吸了一口氣,堅定搖頭,臉上笑容尤為明媚絢麗,近乎諂媚,“不想聽,陛下!我用不著,真的!今日用不著,以后用不著,一輩子都用不著!我保證,真的!”
她敢說想聽,就等著被大暴君廢掉一身內力吧!
“你的口頭保證不可信。”
“那陛下想我怎么保證!”
“你為什么要逃離孤身邊?”
“呃……”
言一色一愣,卡殼了,不是在說怎么保證的事兒嗎,怎么突然話鋒一轉問這個?
遲聿的手還在言一色臉頰一側摩挲著,手指漸漸移到了她的耳朵。
言一色很敏感,下意識地躲了下,下一瞬,她感受到遲聿的氣息驟然變冷!
言一色不敢動了,遲聿得償所愿,揉捏她的耳朵。
遲聿雖然手上在折騰言一色,但其實心不在焉,不知在想著什么,就像一個捕獲到獵物的獵人,因為獵物太珍貴,要好好琢磨從哪兒下口吃了它。
言一色實在是個第六感敏銳的人,她好似察覺到了遲聿的意圖,脊背一涼。
“我若說沒想跑……陛下信嗎?”
遲聿捏她耳朵的手重了一下,“少耍心眼,你這次沒想跑,難道就沒打算下一次跑?你這次的目的是來查探暗道,想找出口,確認通往哪里。”
言一色心下一笑,猜錯了呢。
哪條是生路哪條是死路,她早就知道,也知道出口通往哪里,今夜過來下暗道,裝作第一次來,不過是做樣子呢。
言一色一心兩用,心里一個想法,嘴上一個說法,“哈哈陛下英明……我想跑,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想要自由。”
遲聿聞言嗤了一聲,“那真不巧,你想的自由,孤永遠不會給你。”
對遲聿的話,不屑一顧。
“給你的懲罰,再有下次……你試試。”
遲聿戀戀不舍地抬起頭,收回放在言一色腰間的手,言一色松口氣,正等著遲聿離開她近前……
言一色意識模糊前,一直在心中罵遲聿:賤人混蛋!竟然解了封她內力的穴道,又重新點了一遍!
他娘的!原本好不容易再等十幾日,就能自動解開,這下又要等三個月!
罷了!這也算在她意料之中!但大暴君真的如她所料重新點了她的穴,還是讓她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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