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來04
突然,一道光劃過,像閃電一樣,門開一條縫,往里看,人很多,是上前一步,忘記哪是出口,風機聲和打擊樂器發出的聲音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音樂,哪是鼓風。低頭,鉆入,他撩起那門簾,差點和人撞在一起,里面別有洞天,人影晃動,臺上有人彈唱,臺下漆黑一團。閉眼睛,睜開,讓眼睛適應,看清人的模樣,有男有女,都拿一個啤酒瓶,不是大瓶,而是小得像香蕉那樣的瓶。戴白色帽子的胖男人扭轉屁股,靠近他,伸一根手指,戳他胸口,指外面,搖頭,示意他趕快離開。
出去,離開。沒有看到門口的字嗎。走啊。胖男人說。
對不起。張和尚不但不后退,而且往前走。
有人在背后拍他,他扭身。一對大耳環突入眼簾,那人耳朵上掛的那對大環閃閃發光。耳環男瞪他,兩眼珠幾乎要掉出來,像魚眼睛那樣鼓,厚厚的嘴唇沒有能夠蓋住兩顆暴牙,像野豬似的。夸張的頭發根根豎起來,像刺猬似的。整個人像一片紙,比抽象畫還要抽象。
走。耳環男說。
好,我走。張和尚說。
你上那。耳環男說。
找廚師。張和尚說。
這里沒有廁所。快走。耳環男說。
這里就是。我都看見了。張和尚說。
你他媽的,是不是欠揍。快走。耳環男說。
你是什么人,嘴巴怎么這么臭。張和尚說。
猛一下子,金光閃閃的砍刀在他的頭頂飛過,差不多從他的鼻尖滑過去,張和尚下意識摸一下鼻子,拔腿就跑。嗖,從脊梁骨到后腦勺都冒寒氣,似乎有一股寒氣在追逐著他。憑他怎么使勁,總是邁不開腳步。說時遲那時快,地面裂了一條縫,從縫隙里崩出一個胖子,握菜刀,保護他,趕跑了耳環男之后,他舒了一口氣。胖子和張和尚是同學。上學的時候,兩個人關系最好。即使是宗教學校也不反對學生談戀愛,談與不談由學生自主,即使談也沒有另一半,即使談也只能去外面。因為宗教學校女學員不多。張和尚沒有談戀愛,胖子也沒有處對象。從宗教學院畢業之后,他們都留下當了教師。名義上是留校當老師,事實上是負責食堂工作。在食堂工作期間,他學會了烹飪。胖子成了聞名遐邇的廚神。在食堂,師父的技術包括刀功都退化,因為食堂做的是大鍋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不忍心看下去的時候,他偷偷地操起刀來,手起刀落,一個月的薪水付諸東流,換來同事的一片贊譽。在他的多次奔波之后,學校領導批準,成立餐飲中心。在中心,廚師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像回到了娘家。胖廚神也重新回到學校,成了他的幫手。到了年底,食堂招標包給校長的小姨子了,一朝君子一朝臣,他們都離開了食堂。白駒過隙,一晃好多年,之前,在一起切磋技藝,情同手足。今天,久別重逢,而且酒吧。剛才的一幕好驚險,像電影似的。膽戰心驚,心有余悸,剛才,幸虧的胖廚神,不然的話,后果不堪設想。買啤酒,招待老同學,不醉不歸。他轉身,發現老同學不見了。東張西望,不見人影,低頭,地下也沒有裂縫,他納悶。死胖子去哪里了,耳環男呢,會不會卷土重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匆匆離開酒吧。
窗外秋高氣爽,陽光和和美美的。屋內,清香陣陣,沁人肺腑。在窗戶旁邊的桌子上,一對碗配一壺,像挑夫和擔子,青瓷壺帶把,碗蓋和碗渾然一體。像嬰兒睡在母親的子宮里。端起茶壺,掉轉,又轉一圈,放下,發了一通感慨,贊嘆茶壺精美,美妙絕倫。
胖廚神端坐,低頭不語。
端碗,喝一口,打開話匣子,大談廚房那點破事。三分技術,七分心里啦。要琢磨顧客想什么,什么東西最好吃?餓是最好吃的。難以忘懷的事情往往挺折磨人,相處過,小吃,偶遇。即使復制也沒有原來的感覺。這是為什么。什么都沒有改變,為什么找不到原來那感覺了。他說。
胖廚神低頭,不吭聲。
離開學校這么多年了,之前的餐飲中心早消失,如今,它不是那個時候的小餐館了,而是高端大氣的皇家大酒店了。鄰家有女初長成,什么都在變化,如果說還有沒有變化的東西。那么做菜的道理是沒有變化的東西,三分技術,三分誘惑,四分心里的道理沒有變。技術細節決定成敗,誘惑的著力點在辣,辣開胃嘛,有想吃的感覺。胃是變化無常的,如果胃不開,那么廚神也沒有辦法。再好的技術,了得的刀功,全白搭。辣是開胃的金鑰匙。
胖廚師不說,似乎在聽。
上面的三三四道理應用到杭幫菜,又是一個什么樣的說法。杭幫菜都做海鮮,不做海鮮的都倒閉了。杭幫菜的技術特點是清談自然,用料考究。開胃靠鮮,鮮是誘惑。沒有海鮮就沒有誘惑。
嘴邊都起泡沫了,他越來越起勁。
胖廚神不說一句話。
讓人饑餓的辦法非常多。孫子兵法欲擒故縱,諸葛亮唱空城計,即使讓顧客等也得有幾個小蝶。沒有小蝶顧客坐不住。這些辦法不是不能夠用,而是要用得恰當。客人點菜后,坐在那里等,左等不來,右等沒有,千呼萬喚始出來。即使人家饑腸轆轆肚子咕咕叫也適得其反。試問,這算是讓顧客處于饑餓狀態嗎?肯定不是。那是服務跟不上,那是服務質量差。還能夠指望顧客下次再來嗎。
指手畫腳,甚至手舞足蹈,他不停地說,
胖子不接話。
其實,那里還有胖子,窗戶旁邊的桌子只有他自己。孤家寡人一個。他又納悶了,胖子又不見了。胖子怎么來無蹤去無影啊。胖子是人嗎?不是人,他是什么?他自言自語。
夜深人靜,非常安靜,寺廟內,松濤陣陣,像海浪似的。寺廟外,蒼山連綿,江水滔滔,三面山,一面江。
房間里,靜得很,連掉一根針都能聽見。有孩子在哭,那是才斷奶的孩子,斷奶之后,不適應嘛。是幻覺,還是山下傳來的?在床上,碾轉反側,他無法入眠。目前,寺里的食堂沒有固定廚師,和尚輪流做飯。從食堂著手,從設備著手,從寺里的伙食著手段,進行改革。設備十分簡陋,人心浮動,飯菜質量無保障。通過改革,起碼讓和尚和香客享受到可口的飯菜。通過改革,把食堂搞好,通過改革,再把寺廟搞一下。要做到飯可口不難,要做到寺廟香火旺有點困難。難度在那里呢。難就難在主持不了解自己,不相信自己,不能把自己擺進去。俗話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食堂的灶具,餐具,就餐環境,供應商環境和用餐服務都要徹底改革,改頭換面。進行改革需要要主持的支持,他打算找主持聊聊。
嗖,拉開窗簾,窗外黑著呢,伸手不見五指。
穿衣戴帽,他走到屋子外面。下雨,路面還是干的。蒙蒙細雨容易淋濕頭發,稍不留神,衣服潮了都不知道。和主持談,不能夠指望一次談成,他盤算著。沒走幾步,到了主持的屋前。敲門,沒有反應。他緩緩地推開一條門縫,黑著呢,屋里沒人,主持不在。轉身,把門帶上,他離開那里。
引進大師父。這是最困難的,一般而言,大師父的薪水都很高。寺里那來這筆錢,沒有錢就請不起大師父,沒有大師父就做不出好菜肴。自己嘛,也是半路出家,半桶水。家常菜會二個,菜系壓根不懂。在學校食堂的時候,跟那些大師父混吃混喝。充其量是一吃貨,說好聽一點,美食家,說難聽一點,貪嘴。學校廚藝大賽,在主席臺裝模作樣,擺弄幾下,舔著臉,儼然一評委。其實,什么都不是,算哪門子大師傅。
再說,就寺廟和學校而言,寺和學校不一樣,學校的餐飲中心人才濟濟,大師云集。寺沒有成立成立寺廟中心。也留不住人才。另外,服務的對象也不一樣,學校食堂旗下的餐飲中心是對外的,餐飲中心為賺錢不斷開發新產品,滿足顧客需要,而寺食堂的食物是免費提供給和尚和香客的。即使香客有捐助也不能指望食堂賺錢。但是,學校食堂要收入,寺廟食堂也需要收入。寺食堂的開支自己負責。學校食堂開支也是自己負責。這是一樣的。目前,寺食堂提供給香客和和尚的產品是粗茶淡飯,并且不可口。顧客怨聲載道。提供給大家的產品是什么樣子,要有一個標準。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不言而喻,達到標準需要花錢改造設備引進人才。目前,寺廟沒有錢,改革困難重重。是降低標準有多少錢辦多少事,還是借錢辦事?目前,沒有降低標準的空間,是最低標準了,是底線了。甚至底線都沒有。不說高標準,最起碼的質量保障還是要的嘛。現在,連起碼的保證都成問題。問題存在的地方,就是希望出現的地方。這是一個機會。食堂的發展空間還是存在。提高標準需要分步驟,像吃飯一樣,飯要一口一口吃。提高標準從保障最低標準做起,通過努力,逐步提高。提高標準或者保障最低標準不是一個人可以做得成,一個人努力不行,而是要組織起來,要依靠組織。一個人那點本領不算什么,全體和尚共同努力才是巨大的引擎。努力要有組織保障,之前,不重視組織,今后,要依靠組織。不言而喻,錢重要,組織更重要。保障最低標準,靠組織,提高標準,靠組織。提高多少,提高的空間多大,視籌錢多少而定。
路上,濕漉漉的了。石板路上的水像炒菜的油,石板淋雨滑得很,像溜冰場一樣,他差一點滑倒,差一點讓他滑倒的石板啟發了他,寺里的石板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這秘密是寺里獨有的。這個秘密的發現差一點讓他崩起來,他發現了,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
高一腳低一腳,他往回走。
其實,盤活存在的資產不是什么秘密,而是看有沒有機會,有沒有發現。寺里有不少空房子,這是公開的秘密。如果把這些空房子利用起來,那是一筆財富。把這些房子租出去,就是一筆收入。誰來租這些房子,這些房子能夠租人嗎?人家租去做什么?這些房子可以派什么用場?一系列的問題一股腦占據了他的頭腦。問題需要一個個解決。解決這些問題之后,就解決了收入。事實上,在寺廟旁邊的小區就存在需要。小區的車庫非常緊張,把房子出租給小區里居民做車庫。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辦法,把房子抵押出去,從金融部門那里貸款。貸款,房租和樹枝賣的錢都是錢。有了這些錢,就可以買食堂的硬件設施。那么食堂改革第一步就跨出去了。
在床上。不知道窗外是白天還是黑夜。
起床,穿衣戴帽,上前一步,推開窗戶,屋外更黑,那是黎明前的黑暗。
那天,他又去找主持了。
主持聽了之后,目瞪口呆。
你把寺里的房子用來換錢,這些錢投資在食堂上,你想過沒有,食堂垮掉了怎么辦?主持說。
食堂的事情我熟悉。有發展空間。以前,我在學校的時候就做過,寺里也可以做的。只要你同意。張和尚說。
我對寺里負責。權利不能濫用。主持說
你是主持,你有權利。你也知道現在的機會來了,雖然不是千載難逢,但是也是不可多得。張和尚說。
你就瞄上了這些錢,是不是沖著這些錢來的?想撈一把,然后走人。沒門。主持說。
以前是沒有錢,找不到錢。現在,有機會了。你難道不想試試看。再說,你也有義務提高大家的福利啊,不能夠老是粗茶淡飯。張和尚說。
試試看,試錯了怎么辦?沒有后悔藥的。主持說。
我不否認有風險。沒有風險沒有收益。不承擔風險怎么享受回報。佛也是這樣說的。張和尚說。
你自己去承擔吧。我不想拿寺里的房子冒風險。再說,主管部門也不會同意的。主持說。
如果主管部門同意呢。張和尚說。
小張,你的法號是什么來著。你有沒有法號?還是叫你小張吧。我說,你讓寺里投資,那是不可能的,不要打寺里的主意了。不過,我這里,個人有幾個錢,你想要,就給你吧,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場。主持說。
你說,個人集資啊。這個點子不錯,我怎么沒有想到。張和尚說。
你要做,自己想辦法。和尚那有什么錢,香客嘛,來我們這里的香客也沒有什么錢。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主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