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宋澧?青鸞一愣。這倒是個好辦法。只不過……
他苦笑一下:“這樣一來, 阿澧心中是會怪我了。”
舒無畏微微冷笑:“百里長蹊已逃,今后天下必有紛擾。各諸侯國想獨善其身那是不能的——話說回來, 青邑國也是天子之臣,為君分憂難道不應該么?”
重生的前一世,百里長蹊召集諸侯聯軍是打著皇帝旗號, 如今天子就在穎都、這個名號無從打起,諸侯們就必須在國師與桐州之間做個選擇, 畢竟如今天子是與桐州派·系在一起。
青鸞懂他的意思,再嘆口氣出去。舒無畏派人到宋澧舊居送信, 只說天子有疾,特邀世子一敘, 并向舊居留守的仆役說明如世子不在, 他將派大將親到青邑王府去請——青鸞是早用越人法子探知紅鴆仍在穎都附近的。她在宋澧便在,有這么封信舒無畏不怕宋澧不來。
接著他再根據記憶讓戶部給重生前最先呼應百里長蹊的一批諸侯草擬政令,以朝廷和天子名義令他們前來穎都。
做完這一切, 舒無畏不再關心政務,只靜靜看著溫鈺。
他的發冠已除去了,烏發散在枕上, 愈發顯得他面容蒼白。纖長的睫羽也乖乖闔著, 毒發前那呲牙貓兒般的憤怒神情也不見了, 顯得異常的虛弱無奈。舒無畏握著他手緩緩輸送內息給他, 不知過了多久,溫鈺的睫輕輕顫動一下,唔了一聲, 開始咳起來。
“陛下?”舒無畏心中一喜,輕聲喚他。溫鈺低咳一會,徹底醒了過來。
“舒無畏?”乍看到他溫鈺有些發愣,接著他漸漸想起自己與他在欽天監的爭執,嘴角抽動一下,轉頭闔上了眼。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只覺得自己的頭和心口都很疼。舒無畏輕輕撫過他的額角,輕聲說:“陛下,臣向陛下告罪,不該那樣對陛下大呼小叫——”
溫鈺詫異地睜開了眼。
舒無畏俯下了身子,輕觸他的面龐低聲說道:“請陛下原諒臣吧,臣今后必改過了。”你也不要再動怒生氣。
溫鈺眨巴眼,半晌突然一笑:“嘿你真有意思,道歉還這樣君君臣臣的……我沒說還責怪你呀……”
喘了口氣,他按著胸口要坐起來,卻猛然一陣眩暈。舒無畏忙扶住他,攬著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
溫鈺枕著他的肩歇了一會,忽然低聲叫他:“舒無畏。”
“嗯?”
“在那船上我沒有給你下·藥。”溫鈺闔著眸:“也沒有借此把你下詔獄、進而要殺你。”
舒無畏的身體僵了一僵,從身后環抱著他:“我知道。”
“百里長蹊其實……”溫鈺蹙了蹙眉,捂住胸口,沒再說下去了。
舒無畏:“很痛?”
“嗯。”溫鈺點頭。他感覺到身后的人屏住氣,將手滑下來貼著他的胸膛:“這里是么?”
這個聲音可謂是極小心極溫柔的,隨即一股細細的熱流從他掌中流淌出來,溫鈺只覺如浸泉中,胸腔內的痛楚不由便減輕了。
奇怪呀。他闔著眼眸,近乎貪婪地享受這股溫暖,默默想:這個人,為什么能這樣了解理解我的所想所需呢……
他不由再往舒無畏懷中挨了挨。舒無畏稍一猶豫,很緊的摟住了他。他們的面頰輕輕觸碰在一起,彼此的心都跳得更快了一些。
“舒無畏。”溫鈺忽然睜開眼:“你為什么會這么了解……這副身體?”
“這副身體?”舒無畏反問著重復一遍,放低胳膊讓他躺下來,靜靜的望著他:“你是覺得我為之動情的,是你的身體,你的臉嗎?”
溫鈺沒有回答。舒無畏輕輕撥開粘在他面上的一縷發絲,良久才答:“沒錯,我一開始,確是被你風姿吸引;這樣人想來你遇到的不會少。但我真正動心卻是在——你要知道么?”
舒無畏的神情一時有些忐忑。溫鈺不由失笑:“你害怕告訴我?”
“有一些。”舒無畏坦然地點了點頭,靜靜說道:“你總是有些嫌棄我的。”
“我嫌棄你?”溫鈺笑得十分開心:“你是說,以前的那個皇帝?”
“你怎么——”舒無畏輕輕在他鼻子上擰了一把,輕聲嘟囔:“總在幸災樂禍呀……”
“好,我不笑。”
米蟲趕緊繃臉,做出一副嚴肅神情:“朕絕無意嘲笑將軍一番深情苦心,朕賜將軍把這番苦戀幽思闡述,斷不會加以嘲譏蔑笑也。”
“你……”
這番話反倒把舒無畏逗樂了,他再捏捏溫鈺的臉:“你這是緩過來了是嗎?”
“緩過來了緩過來了。”米蟲屁顛顛點頭不迭:“現在特別有精神聽你講故事。”
“這可不是故事。”舒無畏陷入回憶沉思:“那是十年前,穎都遭逢兵亂的時候——”
十年前,穎都。
“破!”
戰劍扎入血肉、撞破骨骼,從軀體后背穿透出來,被穿透的那人膝下一軟頓時倒了。持劍人再等一會,蹬開尸首,把劍拔·了出來。
這是一個少年,一雙琥珀色的眼眸,身量尚未長成,比被他刺殺的人還矮上幾分。少年一身灰土,臉上在拔劍時也不慎濺上了血,他卻不以為意,只胡亂抹一把臉。
這是穎都,帝國的都城,天下諸侯朝拜之地,如今卻被兵火侵染。
沒人知道那支軍隊從哪里來,帝國最大的敵人戎羌分明還被都護的鐵騎擋在桐州之外。蒙面的武者一夕之間攻破穎都,在城中大肆殺掠,他們像在尋找什么;而尾隨他們進城的是從關外涌入的流民大軍,當年彌漫的大·饑·荒讓他們鋌而走險。帝都很快亂了,再分不清為禍的究竟是蒙面武者還是亂民。
但這些對少年來說是沒區別的。他是桐州的少將軍,因到帝都入侍,這才留在穎都。兵亂后他從國子學中出來,沿途搶一匹馬,奔到城門一看發現城外被敵軍亂民圍得鐵桶也似,只得又折回來。
一路上他見到不少昔日同窗的尸首,攻入帝都的亂軍竟像是沖著貴族公卿去的。好在少年舒無畏早在沖出國子學時就換下代表身份的華服,憑家族世代軍鎮的經驗躲避亂軍,這才逃得性命。
但穎都被圍七日后,少年舒無畏是在躲不下去了。他從國子學帶出來的干糧告罄,城中都是暴民亂軍,若是沖不出去得活活餓死在城里。
于是他冒險從藏身之處奔出,可才剛一冒頭就被亂兵搶馬;但他是什么人?不數回合將亂兵反殺,反搶過一壺箭來。
在亂兵尸首上搜一陣,半點食物也沒有,看來這和他一樣是個快要餓瘋的。少年舒無畏馳馬又在街上奔跑一回,終于看到掛個面殘破食肆招牌的破房子,一頭撞了進去。
他當時不是想來下館子,而是想著或許食肆里會殘留一點吃的。他的運氣非常不錯,一進門就看到桌上擺個籃子,里面滿滿各種吃食,他當然立即抓手抓來就要大嚼,這時身后忽傳來一個聲音。
“別吃。”
少年舒無畏嚇了一跳,嗆的拔劍轉身。可身后只一堵墻,哪有半個人的影子。
他跑到墻前去看,一連又踹好幾腳確定沒有夾層,才又回來。可當他再次準備吃時,那聲音又出現了。
“別吃。”
真是見了鬼了。少將軍這下是再沒吃的心情了,持劍大叫:“誰在裝神弄鬼?給老子滾出來!”
那面墻一聲嗤笑:“你是誰老子?你要吃了,那才真是立即就要變鬼。”
接著又一聲長嘆:“本來你這樣周身帶煞的人,變鬼也就變鬼了。可惜我心腸好,實在看不得人死在面前……”
那聲音絮絮地吐槽,接著一個人影從墻上顯現。舒無畏一見到他,驚得幾乎把劍掉下。
“靖王……”他張口結舌:“殿下?”
這確實是靖王了,在望鶴樓下把他救下、他癡漢一般蹲守了大半年的人。只可惜那大半年中他連靖王的毛都沒摸著,沒想到如今重逢在這里。
靖王即便在兵亂中也是一身白衣、眉目秀美,整個人看著有些孱弱。聽到舒無畏認出自己,他翻過來一個別致的白眼。
“你誰呀?”
這副神態可和少年舒無畏在望鶴樓所見完全不一樣了。少將軍左看右看確認自己沒認錯人,這才還劍入鞘,躬身行禮道。
“臣,桐州舒無畏。”
“舒無畏又是誰?”少年靖王又翻了翻眼睛,少年舒無畏幾乎擔心他要把眼珠子翻出來。
“臣……”他小心提示:“曾在望鶴樓外偶遇殿下的。”
“偶遇?只是偶遇么?”少年靖王堂而皇之:“不記得了。”
少年舒無畏:“……”
好在少年靖王接下來的舉動化解了他的尷尬。他到那桌子前,從身上取出粒珠子把吃食一探,遞給舒無畏看。
“這是海國來的試毒珠。看到沒有?有毒的。你要是吃了,那就神仙都救不了了。”
原來是這樣。
少年舒無畏這才明白過來,轉念一想問道:“殿下如何知道?”
“因為這些就是用來毒我的呀。”少年靖王回答。
“毒……殿下?”少年舒無畏大驚:“為何?”
“還不是因為那個惡趣味的沙雕作者!”少年靖王脫口而出,再一看少年舒無畏一臉懵逼的神情立時掩上了唇。
臉上抽了幾下,少年靖王終于成功擺出一個端莊持重的表情:“孤也……不知。”
少年舒無畏:“……”
這個靖王實在是,太奇怪了…少將軍在心中默默想。和望鶴樓所見真真一點點都不像呀……
可少年靖王卻對他有了興趣。他向他湊過來。
“你認識主角……不對,你認識我是么?”
他漂亮的眼眸瞅著他。
“那么,你帶我逃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