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卿至今從未去過天界,從他落選佐神的那刻起,便以為自己與天界不會有任何瓜葛,他已能做主自己的去處,決定從此定居九黎,卻不料自己還有去覲見天帝的一天,竟是帶著嫌疑。
不過他既問心無愧,也無甚緊張,反而對那天地間的至尊之處,有些好奇。
懸圃通天界,眾神返身重上昆侖,只見一路尸橫遍山,個個神情凝重。
一眾以神速而行,很快便至懸圃。
懸圃西南角有一碧落銀河,飛珠濺玉,十分壯觀!
五帝當(dāng)先,化為神身騰躍而起,轉(zhuǎn)瞬已不見蹤影,留下五道殘影。
跟在五帝身后的是五位佐神,因著木正被擄走,青帝當(dāng)機立斷,做主讓當(dāng)時位列第二的日重補位。句龍及重黎皆不著痕跡地回頭看了一眼,才跟著一躍而上。
隨行諸神緊隨其后,紛紛往上躍去,個個輕盈矯健,飛瀑浸身,也不見濕。
然而,這飛瀑之水實則另有蹊蹺,唯對神族毫無影響,而若是人、妖、獸三族身在其中,卻是截然不同的感覺,萬丈瀑水打在身上,一族重過一族。
候卿有一半人族血統(tǒng),便不似其他神族那般輕松,剛躍入瀑布便往下一沉,好在他反應(yīng)迅敏,以蛇尾平衡,才不至于跌落。只是這上升的速度,自然比不上其他神族,不過他也不想讓眾神小瞧,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疾行,片刻間倒遇上了重黎。
重黎也是半神,同樣擔(dān)著這份重量,他跟著五帝身后入的飛瀑,而身邊其他佐神早已出了飛瀑,但他卻不緊不慢,直到余光瞥見候卿,才又加快了些速度,與候卿并肩而上。
候卿自然也瞧見了重黎,他知重黎義氣,心中微暖,聲音卻還是輕輕冷冷的:“比一場如何?看誰先出飛瀑。”
往常這話都是重黎起頭,候卿從來不屑,而今竟破天荒如此,重黎咧嘴一笑,“好!”
說著往上一竄,候卿也緊隨其后,不過始終落后半步,讓重黎先出了飛瀑。
候卿緊跟著破水而出,如釋重負,便見重黎笑看著他,以神音道:“你輸了!
候卿雖一臉面無表情,眸中卻沒有寒意,一身輕松地走向駐足在不遠處的眾神。抬眼便瞧見他們身后好一片流光溢彩,上無邊下無際,他能感受到,這是個結(jié)界,想來便是天帝在古神大戰(zhàn)后布下的那個結(jié)界。
候卿跟著眾神往結(jié)界走去,在穿過結(jié)界的剎那竟感到一股有如實質(zhì)的神壓,不由有些咋舌,這結(jié)界不但華美至此,竟還蘊含如此濃厚的神力,倒讓他對那位天地間的至尊者起了絲好奇之心。
過了結(jié)界,只見一路上云氣繚繞,珍禽異獸隨處可見,候卿大多未曾見過,亦識不得。
云端之巔處有一座座小懸圃,參差錯落。其上奇花異卉錦簇,琪芳瑤草相環(huán),中央或瓊樓或玉宇,飛檐貝闕,各有千秋,讓人看得不得不嘆一句,“此景只應(yīng)天上有!”
如此綿延往后,愈來愈密,直看得眼花繚亂。
又行了一陣,忽見小懸圃竟到了盡頭,其后又見一瀑布。
不過這次并非水瀑,而是,云瀑!
云海落九天,清風(fēng)攬靄濤。
縱是候卿這般淡定的性子,也幾乎看得有些出了神,不曾想看似虛柔的云靄竟能成就如此震撼壯觀之景!
不過候卿很快便回過神來,看了眼周遭,便見不知何時那些天界神將只剩下了兩位,余下諸神中唯有重黎同樣看得咋舌,其余諸神許是因為并非第一次來,皆是一臉淡然,跟著五帝行至云瀑前。
便見五帝于云瀑中隨手取了一朵,各自乘云而上,諸神亦緊接著跟了上去。
此番倒未如先前身處飛瀑中那般辛苦,這云瀑并未設(shè)禁,候卿跪坐于一朵祥云之上,只覺飄飄然也,心里不知何時竟起了一股慵懶安逸之感,便覺時光靜好,知足之意油然而生。
但這般沒來由的悠然之意卻讓候卿下意識警覺,當(dāng)初在幽池畔也有過這般感覺,連忙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讓他頓時清明不少,不敢再放松大意,暗自催動神力!
不多時,終是到了云瀑盡頭,便見眼前又是一懸圃,比之云瀑下那些要大上許多。
其上珍奇靈物自是不在話下,中央亦是一座宮殿,不過比之先前所見還要大上百倍!
神霄絳闕桂蘭宮,瑤臺瓊室珠碧瓦。
候卿從未見過這般富麗堂皇的宮殿,與之相比,不周及九黎的神殿簡直萬不及其一隅!
殿門之上碩大宮匾不同于主神神殿上的琳瑯珠玉,而是祥云為底,周有神龍纏繞,紫氣攏聚成三個大字:天坤殿!
殿外臺階下已有使神相候,遠遠向五帝及佐神行禮,等眾神靠近,瞧見了走在最末的候卿,目露詫異,詢問地看著走在最前頭的青帝。
青帝說道:“我等有疑,需此子釋疑,事態(tài)緊急,便一并帶來了。”
使神頷首,讓候卿在殿外稍待,便先引著其余諸神進了神殿。
候卿等了一會兒,不見使神出來,念及自己神力未全部恢復(fù),等下萬一又遭神壓恐力有不逮,便準備化出守御界先修復(fù)一番。卻不料剛催動神力,突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兩個神將,一左一右將他壓制住,其中一個厲聲道:“天坤殿域,不可擅使神力!”
候卿一驚,方才他粗略掃過一眼周遭,并沒見著一個身影,而此刻,他稍一感知,竟已覺出周遭有著不下百個上神氣息!
不過他內(nèi)心坦蕩,倒不覺壓力,“嗯”了一聲,便收了勢。神將見狀,也未予為難,轉(zhuǎn)眼又消失不見了。
候卿暗嘆,正不動聲色觀察著周圍,便見使神來宣他入殿了。
進了天坤殿,候卿不再四下張望,半垂首目不斜視。
天坤殿前殿很大,候卿走了不下百步,才隨著使神駐足而停了下來,稍稍抬眼,卻連神座一角都未瞧見。
“候卿帶到!笔股駡笈c上首,便退了出去。
候卿迅速掃了一眼,便見眾神皆跪在地上,遂也跪了下來,向天帝行禮。
上首沒有聲音,周遭寂靜一片,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可見眾神大氣不敢出,但候卿因自小生長在人族,對于神級神規(guī)也只是停留于表面,并不似其余神族那般根深蒂固,故而眼下雖覺氣氛壓抑,卻并無懼意,呼吸平穩(wěn)依舊。
忽覺一道目光似是將他鎖定,一股迫力瞬間籠住其身,卻又不似神壓強橫,只是讓他起了一股肅穆之感,不敢輕視。
良久,終聞一朗朗之聲從上首傳來:“抬起頭來!
候卿微微抬頭,只見上首坐著的那位身形高大,華服冠冕,但其面容被冕毓所遮,既看不清長相,又辨不明神色,但他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威儀,神圣不可侵犯!
“為何帶蟲妖上懸圃?”
天帝之聲夾著神力,饒是候卿,都不禁覺得心中一顫,若是心懷不軌,或是意志不定,恐是要生出懼意。
不過候卿亦非等閑,暗自調(diào)息了一番,絲毫不顯狼狽,從容回道:“我將她與人族孩童帶至第七重山,便分道揚鑣,并不知她何時上了懸圃。”
“但比試時已然發(fā)覺,為何替其掩護?”天帝又問。
候卿略微一驚,思索了一瞬,還是如實答道:“她救人一命,罪不該死。”
殿內(nèi)仍靜默無聲,但卻能聽見不少紊亂的呼吸聲了。
片刻,天帝聲音又起:“彼之幻術(shù),眼見未必為實,爾如何知其可信?”
候卿實話實說:“直覺。”
這下殿內(nèi)已不止能聽見亂了的呼吸聲了,更是伴著些微嗤哼之聲。
“諸神獸生在昆侖長在昆侖,與外界獸族隔絕,卻在一朝之間甘愿焚靈相助兇獸,爾如何作想?”天帝語氣淡淡,喜怒不辨。
候卿面不改色,回道:“獸族此番顯然有備而來,他們既能讓試神叛離,應(yīng)也有法子控制神獸!
天帝就著這話,繼續(xù)問道:“司戒神志堅,策反司戒神,唯有誅心。獸族無智,如何做到?”
“志堅并非無欲,誅心不一定非要幻術(shù)!焙蚯浯鸬锰谷弧
殿內(nèi)已隱隱有了些吸氣聲,天帝卻不置可否,轉(zhuǎn)而問道:“爾為何參選佐神?”
候卿本想說他欠共工氏一個佐神,卻怕連累女巫戚,改口道:“保護自己想守護的人。”
天帝盯著候卿的眼睛,緩緩說道:“執(zhí)念亦是私欲,也可誅心!
候卿無懼,坦然地回視著天帝,“我問心無愧!
兩方對視半晌,候卿只覺上首傳來的那股迫力愈來愈大,漸漸成了威壓,殿內(nèi)不得用神力,候卿只得生受,硬是將喉間的腥甜咽了下去,卻沒有移開目光,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殿內(nèi)諸神都能隱隱覺出這股威壓,句龍不禁皺了皺眉頭,重黎則將拳頭握得指節(jié)發(fā)白,但君綱臣義,誰也不敢出聲。
良久,威壓驟散,候卿仍一動不動,眼珠都沒有轉(zhuǎn)動一下,只那粗重的呼吸在殿內(nèi)回響。
“退下罷!碧斓壅f道。
候卿這才拜了下去,淡然道:“庶神告退。”
隨即起身,一步步后退,轉(zhuǎn)身離去。
出了神殿,候卿再忍不住,嘔出一口血來,卻用衣袖隨手一抹,腰桿挺直,大步流星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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