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忽覺有衣袖拭目，女巫戚回過神來，原是已淚眼婆娑。</p>
<p>候卿不知女巫戚何以心傷，正一邊小心地為其拭淚，一邊認錯道：“母巫勿傷心，是孩兒錯了，孩兒以后一定好好控制住自己！”</p>
<p>女巫戚心下感動，憐愛地撫了撫候卿的頭，唏噓道：“好孩子，母巫沒有傷心，與你更不相關(guān)。”</p>
<p>說完，女巫戚又沉默了下來，半晌，終是下定了決心，拭干了淚水，鄭重道：“罷了，你本是神裔，我這般逆天而行，倒是害了你！神裔在成年前都應留在神族，成年后便可離開神界，你，你很快便要成年了，還有……還有十年罷了，我不可再這般自私了！明日我便去尋蚩尤主神籌謀！”</p>
<p>卻不知那邊廂，蚩尤早已往不周山去了。</p>
<p>不周之山，有缺而不合，屬昆侖山系，乃山上山，頂天立地。</p>
<p>山下有兩黃獸守之，山外設有結(jié)界，凡人只見冰天雪地無路可走，實則山中鳥語花香，山清水秀。</p>
<p>山中流有寒暑水，一路灌育著解憂花，黃華而赤柎，其葉如棗，其實如桃，食其實可治憂郁。</p>
<p>寒暑水源于不周山坳，源頭呈環(huán)形，所環(huán)之處乃不周神殿，后有異門，可往冥之幽都，主神便是控水之神共工氏。</p>
<p>蚩尤與共工自幼相識，乃手足之交，故而雖是外族，亦可隨意出入不周神殿。</p>
<p>這便已行至殿廳口，只覺殿內(nèi)竟似是有一股妖氣！忙進殿一看，果然瞧見共工正與一獸妖猜謎，不覺失笑道：“你這可夠熱鬧的，連妖都能進神殿了，不怕你族中那些老頑固們給你點顏色瞧瞧？”</p>
<p>彼時因靈物所在地皆靈氣橫溢，人界不少生物羨人族之形，慕人族之慧，便借助靈氣自行修煉，這便有了妖族。成妖后便可化人形，通人語，行人事，只不善人性，所思所想比人族簡單許多。</p>
<p>靈獸本就通靈，亦會神語，自認高人一等，并無修煉成妖的，妖族大多為凡獸所成。修煉之路道阻且長，又伴著兇險，故而成妖十分不易。</p>
<p>彼時，妖族并不會冒犯人族擾亂人界，更不可能累及神族，故對于妖族的產(chǎn)生，神族并不十分在意，只對于這低人一等的族群，很是不屑罷了，因此，大多神族在人界設下的結(jié)界，也會將妖族阻擋在外，神殿更是禁地。</p>
<p>但共工本就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jié)，誰能入神殿全憑他喜好，當下冷嗤一聲，道：“他們敢來嘰歪，我就給他們開個染坊！”旋即拉著蚩尤，一臉興奮道：“快來看，此為羆，別看他一副憨樣，善識心之術(shù)，連神都逃不過！”</p>
<p>蚩尤聞言，微一挑眉，湊了過去。</p>
<p>共工見蚩尤將信將疑的樣子，嘖道：“浮游，來，露一手給蚩尤看看！”</p>
<p>被喚作浮游的羆妖遂往前一躍，竄至蚩尤跟前，與其四目相對，只見浮游忽地眸呈藍色，蚩尤便覺著自己的目光亦突然間好似被鎖住了一般，只能看著浮游的雙眼，動彈不得！便聽浮游問道：“你來此做甚？”</p>
<p>蚩尤還來不及反應，驚覺自己竟已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念起了來此緣由，不覺皺起了眉頭。頃刻間，便聽浮游恍然點了點頭，開口道：“相勸共工，帶回次子候卿，放過女巫戚。”說完，便徑自躍開了去。</p>
<p>此言一出，蚩尤結(jié)舌，共工瞠目。</p>
<p>少頃，蚩尤輕咳一聲，嘆道：“這識心術(shù)倒是當真了得！”</p>
<p>共工心中已是了然，對著浮游揮了揮手，示意他先退下。待得浮游離開，共工垂目道：“是戚巫。”</p>
<p>蚩尤坐了下來，點頭道：“嗯，你當初受神召去捉拿饕餮，離開九黎時，她已有了身孕。“</p>
<p>共工并未抬眼，沉聲問道：“你一直都知道？”</p>
<p>蚩尤赧然，撓了撓頭，道：“并非有意瞞你，這，這，這關(guān)乎九黎全族，我，我……”</p>
<p>“你怕我一怒之下會上報天廳，滅了九黎？”共工此時抬起眼來，深邃的黑眸盯著蚩尤，直看得他有些發(fā)毛！</p>
<p>蚩尤連連擺手，否認道：“沒，沒有，怎么可能，我這是，我……”</p>
<p>卻聽共工的聲音中已有了絲怒氣，打斷道：“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你這般看我？！”</p>
<p>蚩尤竟有些慌了神，霍然站了起來，指天發(fā)誓道：“絕無此意！我怎會疑你？！我蚩尤若有半點疑心，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p>
<p>“行了，行了！”共工睨了蚩尤一眼，嗤道：“胡言亂語的，也不怕一語成讖！”</p>
<p>蚩尤見他并未動真怒，稍放下心來，但還是歉然道：“終究還是瞞了你，抱歉。”</p>
<p>共工默然端詳了他一會，終是嘆了口氣，道：“若要遷怒，她早已遭天譴了。”</p>
<p>蚩尤神色一黯，悻悻坐了下來，頓足道：“當初強取相思蠱，便是為了她腹中的孩子，可不管怎樣，害你失了困靈索，讓饕餮給逃了！我，我真的，我……”蚩尤再說不下去，每念及此，他都是愧疚難當！他知共工有意放過了女巫戚，放過了九黎，當初共工隱瞞真相，攬下了一切罪責，最終失了水正之位，這份恩情，自己便是肝腦涂地也不為過，可不管怎樣，他還是因?qū)ε灼莸哪欠菟叫模簧鳉Я诵值芮俺蹋瑐诵值芮榱x！</p>
<p>卻見共工擺了擺手，道：“都過去的事了，不必再提。”說著頓了頓，遲疑道：“是那孩子，出了甚事？”</p>
<p>蚩尤這才想起了正事，連忙說道：“他叫候卿，已至韶年，天賦異稟，一點即通！若是尋常，按這般天賦，我加以點撥倒也過得去，可他擁有五行之力，且還不止一行！水土兼具！我已無能為力，他的五行神力日顯，幾乎失控，如此下去，恐成一患！”</p>
<p>共工一怔，詫異道：“水土兼具？！”</p>
<p>蚩尤點了點頭，道：“絕無虛言！”</p>
<p>共工沉吟片刻，喃喃道：“確實應帶回神族，只是……當初相思蠱一事外界不知，我族中的司戒神卻是知曉一二的，當初是他替我療的傷。”</p>
<p>蚩尤不由皺眉道：“閻正？他那個性子，倒是有些麻煩……”</p>
<p>共工思忖了一會，對蚩尤道：“我想些法子罷……“</p>
<p>蚩尤見共工已然應下，遂起身道：“那我這就回去知會他們。”</p>
<p>卻被共工攔了下來，道：“不急，待我先去稟明赤帝。”</p>
<p>蚩尤聽著有些困惑，不知為何要稟明赤帝，將半神帶回神界雖較為罕見，但也不算異常，照理無需稟明五帝。不過蚩尤也未多想，只當是共工想要堵住閻正的嘴罷了，遂點了點頭。又見共工神色黯然，知他不豫，忍不住勸道：“當初戚巫為保子，險以命抵，自此巫力大損，不可逆轉(zhuǎn)，也算自食了惡果了。況且，九黎靈脈已斷，她也是時刻受著煎熬的。”</p>
<p>共工聞言，其深不見底的黑眸中似是起了漣漪，而再看間卻已了無痕跡，仿佛錯覺一般。</p>
<p>蚩尤見他靜默不語，心道是該讓他獨自靜思，便告辭道：“我還是知會他們一聲，好讓他們有所準備。那我，先走了。”</p>
<p>臨行前，又回頭道了句：“稚子無辜。”見共工神情無異，便大步流星而去。</p>
<p>只是不知待他走后，共工又呆坐了多久。</p>
<p>蚩尤回到神殿之時恰見女巫戚在殿外徘徊四顧，身后紫槭隨風而舞，落葉翻飛，驀然恍若那年深秋，物是人猶在。</p>
<p>女巫戚恰也瞧見了他，立刻快步上前，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如何開口。蚩尤心里苦笑，好似只要與那父子倆相關(guān)的，她都是這個樣子，分明從前那般活潑無忌，如今卻成了這般優(yōu)柔寡斷。</p>
<p>還是蚩尤先開了口，道：“我已經(jīng)告訴共工了，他會將候卿帶回。”</p>
<p>女巫戚一怔，一時五味雜陳，如鯁在喉。蚩尤只見她這番喜笑顏未開，愁已上眉頭，欲言又止，欲走還留的模樣，便依然靜候如既往，心之所期，萬一而待。</p>
<p>怎奈入耳的，卻是女巫戚如蚊細聲，期期艾艾道：“他，他可有……他可會……”</p>
<p>蚩尤微不可察一聲嘆息，道：“放心，他不會虧待卿兒。”</p>
<p>便見女巫戚先是松了口氣，又有些神色索然，蚩尤只覺苦從中來，無奈道：“還不去知會卿兒。”</p>
<p>女巫戚如夢初醒，略一躬身行禮，便轉(zhuǎn)身疾步而去。</p>
<p>風起葉落，蚩尤伸手欲接，槭葉卻劃過指尖，直奔流水而去。</p>
<p>蚩尤看著那一樹紫槭，有些恍神，若當初沒有應下一時興起想要來人界看看的共工，沒有帶他來九黎……蚩尤輕嘆一聲，移開了視線。</p>
<p>是夜，風愁云念，各懷心事皆無眠，怕是難熬，一日三秋度如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