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官員出行,特別是宰、執出行,需先清街,其后就是官轎,官轎之前的衙役們,扛著“肅靜”、“回避”等牌子,邊走邊在前方吆喝,鳴鑼開道、告喝打仗。
今日宋尚書左仆射、權門下侍郎章惇卻是一乘輕轎來到了蔡京的住宅。
“晚生蔡京恭迎太宰相公。”身穿便裝的蔡京早已與長子蔡攸在中門等候多時,蔡京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禮道。
“蔡承旨不必多禮。”章惇點點頭,看著蔡攸問道:“這位是。。。?”
“犬子攸。”蔡京笑著答道。
“好一個俊俏小郎君。”章惇開口贊道。
蔡攸雖長得較為文弱,不過相貌還是隨其父,眉清目秀的,看起來還是有些玉樹臨風的模樣。
“多謝太宰相公,相公里面請。”蔡京笑著謝道,隨后將章惇迎入了府中。
章惇六十歲上下,蔡京五十歲左右,兩人均已過了青壯之年,不過二人均出身世族,博學善文,同時二人年輕之時也是相貌俊美、身形高大,此時二人雖已至中老年,但雄風不減當年,多少還是遺留了一些年輕之時的影子。
兩人并排前行,走路不緊不慢,動作極為瀟灑。
好一對風流倜儻的老相公。。。蔡府下人們均心中暗道。
進入客堂,雙方寒暄一陣后,分賓主坐好,蔡京端起一碗茶問道:“不知章公前來鄙處所為何事?”
“今日老夫心情尚可,興之所至,拜訪拜訪蔡承旨,不知是否唐突?”章惇笑著反問道。
“章公折煞晚生也!”蔡京連忙說道:“章公萬機之中能大駕光臨陋室,鄙室是蓬蓽生輝啊,豈是唐突之舉?”
“呵呵”章惇不禁笑了笑后說道:“老夫近聞蔡承旨又有新作,因而此次特來求蔡承旨些許墨寶,不知可否相贈?”
宋文壇群星薈萃,引起文人畫與書法結合風潮,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尤愛鉆研字畫。所謂“藝多不壓身”,天資聰穎的蔡京在習讀經書之余,練起書法繪畫,堂兄蔡襄傾囊相授。
此時的蔡京楷書內斂,行書豪放,筆法姿媚、穩健,氣勢不同凡響,別具風格。
蔡京不但書法了得,其繪畫亦可稱為一絕,無論是畫山畫水,還是花鳥人物,均能寓物賦形,隨意以得,筆驅造化,發于毫端,萬物各得全其生理。
蔡京所作此時為京師臣民爭先傳頌,偶爾得之,必視其為珍寶,甚至王公大臣也不惜重金求之。
“晚生拙作不過是胡亂涂畫。”蔡京謙遜道:“既然得章公如此看重,晚生今日就獻丑了。”
不用蔡京吩咐,蔡攸就走出房門,片刻之后就命人將筆墨紙硯準備妥當。
人言蔡京生活極為講究,現在看來果然如此,章惇慢慢的品著茶,看著蔡京父子忙碌,心中暗想道。
雖蔡京極力掩飾,身上衣物是件再平常不過的絲織品,但從其文房四寶即可看出端倪。
其筆是宣城諸葛兄弟所制鹿毫筆,是這個世上最好的毛筆,一枝可敵他筆數枝乃至數十枝。不但是筆,就連盛放毛筆的筆押也是用黃金制成,上面還裝飾著數顆龍眼大小的隨侯珠。
其墨名為“狻猊墨”,添加了龍麝助香的“狻猊墨”是由有著“墨仙”之稱的潘谷制成,實為墨中神品。蔡氏父子還未開始研墨,章惇就聞到了散發在空氣之中的一絲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平鋪在木桌之上的紙張是產自蜀地的澄心堂紙,也是一種名貴之極的紙張,被譽為“紙中之王”。
蔡京所用之硯亦是極為名貴,是唐州方城縣葛仙硯,葛仙硯在從木窗之上透露進來的幾縷陽光照射之下,如玉瑩、如鑒光,而著墨如澄泥不滑,稍磨之,墨已下而不熱生泡。
葛仙硯之旁還有一副玉石制成的硯臺,反而被棄之不用,僅為觀賞,原因就是內行人都知道,玉硯硬度較高,不易發墨,因而只可觀賞,而不適合研墨。
一旁研墨的蔡攸此時已將研好的墨汁緩緩的倒入了玉硯之中。
蔡氏父子所用筆、墨、紙、硯雖極為名貴,但御史言官卻無法拿住蔡氏父子的把柄。。。
文人傾其所有,重金購得名貴的筆墨紙硯,此事平常人家亦可為之,更何況朝廷副相蔡汴之兄蔡京?
這也就是蔡京高明之處之一,章惇心中暗嘆不已。
蔡京揮毫潑墨,一炷香之后,一副“青松迎客圖”的書畫就此完成,并取出私印,蓋上了自己的印章。
“晚生獻丑了。”蔡京放下毛筆,洗了洗手后笑道。
“蔡承旨之畫,果然不同凡響,實乃仙作也。”章惇雖對蔡京不以為然的,但對于蔡京的書畫,還是由衷的贊嘆道。
“章公所言,晚生惶恐之至。”蔡京拱手笑道:“既然章公喜歡,晚生隨后命人裝裱后送入太宰相公府中便是。”
“如此老夫就卻之不恭了。”章惇隨后摸了摸長須微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蔡承旨如此,老夫也有回贈,來人,抬上來吧。”
正事來了,蔡京心中暗道,此次章惇前來蔡府絕不是只求蔡京墨寶這么簡單的事情,他定是另有所圖的。
可令蔡京父子感到詫異的是,章惇命人抬上來的卻是一箱水果。。。
在蔡京父子詫異的同時,章惇指著抬上來的水果說道:“此箱果蔬來自西蕃,是極為罕見的無子石榴,據說味道是極為甘美。老夫不愿獨享,請蔡承旨一同與老夫品嘗如何?”
無子石榴?石榴倒是常見,無子石榴,蔡氏父子倒未聽說過,更不要說吃過了,此時蔡京雖心中仍是不解,但盛情難卻,他也不敢也不愿卻一名當朝宰相的饋贈,于是蔡京就愉快的收下了此箱來自西域的無子石榴。
雙方隨后愉快的交談半個時辰之后,章惇告辭,蔡京恭恭敬敬的將其送出了府門之外。
“大人,他這是何意?”蔡攸拿著一個石榴是左看右看,猜不出章惇的意思。
蔡攸手中的這個石榴與普通石榴除了個頭稍大之外,并未其他區別,此使得蔡攸是百思不得其解。
“將其剖開看看。”蔡京想了想后說道。
蔡攸聞言尋了炳小刀過來,用力將石榴切開,并仔細看了看后問道:“大人,還是一般模樣啊?”
石榴不但外表與其他沒有多大的區別,就連里面也是一樣,不但有籽,并且籽還不少,與其他石榴無異。
蔡京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幾步,表情凝重,似乎是有大事極難決斷。
“大人,你這是?”蔡攸疑惑的問道。
“大郎,你看此物之里是何顏色?”片刻之后,蔡京不答,反問蔡攸道。
“絳色。。。啊?”蔡攸有些明白了,于是結結巴巴的問道。
“沒錯,就是絳色。”蔡京點頭道:“在我朝,何人能夠服絳色衣物?除了今上,無人敢為此事。”
“大人,你的意思是。。。他指的是今上?”蔡攸吃驚的問道。
“嗯。。。”蔡京點頭應道:“無子石榴,他的意思是今上無子啊。”
其實并不是趙煦無后,趙煦還是有一子四女的,可唯一的兒子趙茂,出生三個月就夭折了,其后就再也鼓弄不出兒子了,此一直是趙煦的心病,同時也是宋的心病。
“他。。。這是何意?”蔡攸顫聲問道:“今上就算目前無子,可今上青春鼎盛,早晚也會有啊,他到底是何意?”
“談何容易。”蔡京低聲說道:“今上病體難愈,龍體是一日不如一日,若真是。。。章公指鹿為馬,行未雨綢繆之事,為父也不得不佩服其深意啊。”
“大人,他的意思是想與大人您。。。?”蔡攸不放心的將書房木門又使勁按了按后,低聲問道。
涉及到皇嗣之事,與刀口舔血沒多大的區別,稍不留意,就會有滅門之災,當然,也有可能一步登天的。
因而蔡氏父子談話之聲是越來越小,幾不可聞。
蔡京點了點頭。
“大人,若真。。。真是如此,大人以為何人可坐上那個位置?章。。。他又以為是何人?”蔡攸接著問道。
“章公是怎樣想的,我現在還不了解。”蔡京答道:“不過為父以為可為之人無非就是申王、端王、簡王其中一人。”
趙煦無子。宋神宗趙頊共有十四子,其中早早的夭折了八字,目前包括趙煦在內共有六子存活于世,有九子申王趙佖,第十一子端王趙佶,第十三子簡王趙似等人,其中申王趙佖是神宗子嗣之中除了趙煦之外,是年齡最大的。
“大人,既然如此,我等又當如何?”蔡攸又問道。
蔡京想了想后說道:“既然如此,我等當交好三王,大郎、二郎、三郎你兄弟三人分別去結交三王,此事當隱秘進行。”
“孩兒明白。”蔡攸應道。
“章公到底是何意我不清楚。”蔡京接著說道:“不過目前最緊要的還是在宮中,此事由為父親自去梳理。”
“章公哪里,大人又當如何?”蔡攸問道。
“此事我自有計較。”蔡京答道。
蔡攸點頭最后問道:“大人今日為何故意用此貴重的文房四寶?”
蔡京聞言微微一笑道:“他認為我是貪財之人,你覺得他會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