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里滿是沉默,誰都沒說話。
林初時坐在座椅里,脊背卻挺得筆直,他睜著眼睛,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整個人像是繃緊的一張弓。
路上經過了幾個紅燈,聶寒的手把住方向盤,無意識地用食指輕輕敲擊,他的下巴微微有些僵硬地,好像幾次想要轉過來,又被強忍住了。
兩個人都忍耐著車內幾乎要凝固起來的空氣,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聶寒的公寓。
一進門,林初時就聽到電子音親切地喊歡迎回家,燈光也跟著亮起來。
室內明亮,林初時看到客廳陳設時,一瞬間覺得哪里不對勁,片刻才反應過來,客廳里那個巨大的,一直頂到天花板的立柱型魚缸,不見了。
林初時沒有忍住,意識先身體一步,已經問出了口:“魚缸呢?”
聶寒聲音淡淡,說:“魚缸裂開了,就拆了。”
林初時沒有想到看起來那么結實的魚缸,居然說裂就裂,一時也有點唏噓,又問:“那魚呢?”
聶寒說:“送人了。”
頓了頓,又說:“反正我也照顧不好,養死了不少。”
少了那個漂亮的,巨大的魚缸,整個客廳除了廚柜吧臺,就只有一套沙發和中間的茶幾了,然后就是落地窗外的廣闊景色,這讓室內看起來更加空曠,又冷冰冰的,像是一個正待出售的樣板間。
哦,林初時注意到,還有稀里糊涂被他扔在角落里,看起來亂糟糟的畫架,和一地的顏料紙筆,居然還沒有被聶寒扔掉。
畢竟那堆東西出現在這個精巧的樣板間里,實在是顯得格格不入。
就跟他和聶寒之間一樣,非常地不匹配。
林初時越看越覺得心煩,抬步直接走到畫架前,將地上的東西收拾起來,放進畫箱,又將畫架折疊好,畫紙裝進畫冊里。
聶寒看他旁若無人地做完這一切,臉色慢慢地有些發僵,問他:“你做什么?”
林初時沒有理他,將畫架靠在沙發背上,又蹬蹬地跑上樓去,進了臥室。
后面跟上來的聶寒一進門,就看到他打開了衣柜,正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堆到床上。
林初時的東西看起來不多,都是之前他從家里來時,順手帶過來的,連個行李箱都沒帶,但一趟趟的,其實就不算少了,加上后面又新購置了一些,數量竟也很可觀,林初時收了半天,衣服都鋪了半床,都還沒有收完。
好不容易把大件的衣服都拎了出來,林初時又打開了衣柜里的抽屜,里面放著襪子內褲之類,他和聶寒的都放在一起,各占一半。
襪子內褲都是林初時給自己買的時候,順手幫聶寒一起買的,同樣的款式兩個號,兩份整整齊齊擺在一起,跟情侶款似的。
林初時看到就覺得扎心刺眼,也不知道當時他發了什么神經,連內褲都要幫人買,還是情侶款,聶寒也真的是隨便,大概直**本不會在意這些,反正都是一樣穿。
這種玩意兒林初時其實都不想收了,但又不想留下自己的痕跡在這里,于是還是把自己的那一部分拿了出來。
他沒有帶行李箱,全部都扔在床上,然后拿件衣服把它們裹起來,心想回去就把它們一起扔掉,然后一把將所有衣服撈進懷里,往門外走。
聶寒就站在門口,臉色僵硬,下巴繃得緊緊地,在林初時要經過他的時候,突然腳步往前一邁,擋在了林初時面前。
林初時手里抱著一堆衣服,很多,也很重,幾乎快要擋住了他的眼睛,他本來就是憋著一口氣的,但現在還被男人故意阻攔,就更有種火氣從心頭竄了起來,他勉強忍住,低聲地說:“讓開。”
聶寒沒有應聲,腳下更是一動不動,整個人像座冰塊砌成的山一樣,固執地擋在他面前。
他硬邦邦地問:“你要去哪里?”
林初時抱著衣服,說:“回家。”
聶寒瞇起眼睛,看著他的目光有些陰郁,沉聲說:“不許。”
林初時簡直要被對方這樣蠻橫無理的態度給氣死了,他忍不住高聲起來:“聶寒!”
他怒聲道:“你對我說,不是所有事情都會按照我的意思來,但同樣的,也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這個婚我一定要離,就算現在還沒有離,也不是不可以分居,你憑什么攔著說不準?”
又用抱著的衣服去頂了一下前面的人:“讓開,我要回家。”
但聶寒紋絲不動,無動于衷,仍然是目光陰沉地看著他,冷冷說:“我說過了,不許。”
林初時簡直要被氣哭了,怒氣迅速地沖上頭頂之時,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升騰起來,讓他鼻子突然開始發酸,但他雙手被占據,甚至沒法掩飾地去揉一下,只能咬住牙齒,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人。
兩個人站在門邊無聲對峙,站在他面前的聶寒,僵硬而冰冷的臉卻突然松動了一下,他微微張大眼睛,眼睜睜看著林初時的眼睛里滾出淚來,簡直愣住了似的。
林初時也沒想到自己就這么突然地哭了出來,一下都呆住了,但眼淚卻不受控制地,繼續滾下來。
就好像身體里積聚了很多的傷心,愧疚,還有委屈,實在忍不住了,****地,一定要從他的身體里,喉嚨和眼睛里往外溢出來。
他就這么站在門口,雙手抱著沉重的衣服,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卻抽搐著肩膀,張大著嘴巴,無聲地掉眼淚,淚水滴在他懷里的衣服上面,很快洇出了一片濕痕。
聶寒看起來簡直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臉上還僵著,卻又露出一種無措神態,他愣愣地看著林初時哭,大顆的眼淚珠子從眼里滾下來,他看起來傷心極了,又仿佛受了很大的欺負,委屈得直掉眼淚,還發不出聲音來。
半天,聶寒才伸出手,仿佛小心翼翼地,試探地,碰了碰他的臉,僵硬地說:“……你別哭了。”
又說了一句:“有這么傷心嗎?”
結果他不說還好,這么一說,林初時的眼淚掉得更兇了,連剛才仿佛被堵塞住的喉嚨也一并被打通了似的,他嗚哇一聲,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
聶寒簡直像被他嚇住了似的,整個人都僵住了,放在他臉上的手也僵硬地停住了,卻沒收回去,過了片刻,繼續用完全不熟練的姿勢,做出想幫他擦眼淚的動作。
但林初時的眼淚好像止不住,還是一直掉,眼眶鼻子都紅通通,又發出一種好像要斷氣了似的抽噎,整個稀里嘩啦,哭得十分傷心。
即便如此,兩只不斷掉眼淚的眼睛都還是瞪著聶寒,仿佛被欺負壞了,負了氣的小動物似的,一邊傷心大哭,一邊還要精神譴責他。
他抽噎不止,伴隨著時不時的一個哭嗝,斷斷續續地哭訴說:“……你為什么啊……為什么要這樣啊,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放過我啊嗝……”
又是一個哭嗝,林初時險些抽不上氣來,說:“……你還用這么,這么下作的手段威脅嗚……嗚嗚哇……”
“我也不想的……我也很難過啊……我又從來沒有想過要著欺負你……你這么對我,這么對我……”林初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都抽搐了,滿臉都是眼淚,但即便如此,他還牢牢抱著自己的衣服,一副要走的姿態,抽噎著說,“你,你讓開……”
但男人雙手捧著他的臉,幫他抹眼淚,卻仍舊頑固地不肯讓開,林初時又氣又傷心,腦子都快哭蒙了,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干脆埋下頭,跟只小牛犢似的,用腦袋去撞面前的男人。
卻像自投羅網一樣,被聶寒順手一把給按進了懷里。
男人按著他的腦袋,把掙扎著想逃開的人給緊緊摟在懷里,林初時還在哭,脊背一陣一陣地顫抖,他伸手撫住林初時的脊背,一下一下,安慰似的撫摸,讓他不要哭。
林初時不肯被他安慰,還是哭,哭個不停,懷里的衣服抱不住,已經散了一地,他干脆又伸手揪住聶寒的衣服,把眼淚鼻涕都擦在了對方身上,說:“……我要回家,你憑什么不讓我走……”
聶寒不答應,仍然雙手緊緊地抱住他,懷抱仿佛變成一個囚籠,把他禁錮在自己懷里,不讓他逃走。
他說:“不行。”
態度強硬,不講道理,簡直就是蠻橫。
林初時氣得腦袋發暈,又用拳頭打他,但是被抱得死緊,手腳又都哭得失了力氣,對男人完全造不成一點威脅,他還是被聶寒按在懷里,又哭又鬧,大喊大叫。
直到折騰得失去了力氣,林初時手腳乏力地癱倒在聶寒身上,腦袋埋進了對方胸口,都還是用哭得沙啞了的聲音,不停地抽噎說:“我要回家,我要走……”
聶寒說:“你不要走。”
林初時氣得從鼻孔里直哼哼。
“我知道你喜歡喬斯年,想和我離婚,”聶寒抱著他,聲音里簡直有一種可憐地,“但你不要走。”
林初時腦子發暈,多花了一會兒時間,才反應過來聶寒說了什么,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剛要說話,卻又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哭嗝,像只豬崽那樣,發出了一聲:“嗝?”
男人看著他,用指腹幫他擦掉眼睫毛上的淚珠子,林初時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聽到男人又恢復了那種冷硬的,不可反駁的語氣,說:“我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