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時微睜大眼睛,看見來人風度翩翩,穿一身白色西裝,愈發襯出一副豐神俊朗的好容色。
竟是畢堯他大哥,畢庭。
林初時連忙轉頭去看他大哥,果然看到他哥臉色已經陰了下來,腮幫子繃緊了,咬著牙冷冷一笑,說:“畢大少也知道自己不在被邀請之列,怎么還有臉不請自來啊?”
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簡直跟當眾扇人耳光差不多。
林朔秋脾氣雖然大,但也不是不看場合的人,況且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都笑出一朵花來了,他哥還不假辭色,直接一巴掌給人呼上去——
林初時都震驚了,他哥這得是有多恨畢庭啊。
畢庭眼唇微彎,仿佛天生帶笑,五官輪廓又生得俊,看著倒也真的是一副溫柔俊逸的出眾氣度,被這樣竟也顏色不改,微微笑著說:“伯父出院這么大的喜事,我當然是要來親自祝賀的。”
頓了頓,又溫雅一笑,說:“而且我想這段時間,朔秋你對我恐怕也存在著一些誤會,正好趁這個機會,你我之間說個清楚,不是正好嗎?”
林朔秋眉頭狠狠一皺,露出一種被肉麻到了的嫌惡表情:“少給我膩膩歪歪,我跟你很熟嗎?”
“之前你干了些什么勾當,你自己心里清楚,背地捅我一刀,現在還想轉頭來跟我繼續稱兄道弟——姓畢的,你把我林朔秋當傻子玩兒呢?”林朔秋微抬起下巴,一副不耐煩又高傲的神色,說,“我沒揍你算好的,你也不用特地跑這一趟來試探我,最近公司恐怕也不太順利吧,你還是趕緊回去收拾你的爛攤子吧。”
林朔秋言辭間毫不客氣,顯然是徹底和對方撕破臉了,林初時驀地想起,這段時間他哥都忙得昏天黑地,恐怕就是在搞事情報復畢庭。
畢庭顯然也很清楚,臉上的笑也淡了下去,微微發沉,眼里卻仿佛升起一簇更為濃烈的暗光,灼灼地盯住了林朔秋那張高傲自負的臉。
林朔秋卻沒看他,說完便轉過身,不想再看見對方地,拉著林初時準備要走。
卻撞上了許久不見人進來,特意出來尋他們的林夫人。
林夫人先是看見他們,正說著怎么還在外面,目光往后,便看見了畢庭也在。
便說:“哎呀小庭,你怎么這會兒才來呀,我說剛剛怎么沒看見你呢。”
林家畢家是同行,兩家孩子年歲又相近,早年畢父還在的時候,兩家也交往過一段時間,要說起來,兩家兄弟也能算做是一起長大的了,不過同行是冤家,關系到底不親不疏的,隨著畢庭和林朔秋先后接手大權之后,林朔秋又一向與畢庭合不來,兩家來往就更少了。
不過林夫人一向不太清楚商場上的事情,對畢庭做過什么更不了解,只還將他當作從前來家里做客的少年,親切又熱情地招呼他。
畢庭倒是很會順竿子往上爬,說:“不好意思伯母,路況不好,稍微來晚了一點。”
又微笑著贊美她:“伯母今天真美,任誰看都只有三十歲。”
林夫人被他哄得直笑,樂不可支地,把旁邊的林朔秋氣得直翻白眼,恨不得掏耳朵洗洗。
卻又不好再說什么,只能忍住一肚子氣地,讓畢庭進了他們家大門。
里頭宴會廳已經熱鬧起來了,因為人比較多,餐食都是采用自助的形式,室外又冷,全部人都集中在了大廳里頭,人影穿梭,衣香鬢影,頭頂吊燈華麗,折射出璀璨的光彩。
樂隊在大廳一角彈奏樂曲,還專門請了主持人來調節調動氣氛,等林初時他們也進去了之后,林朔秋走到臺邊,朝臺上的主持人打了個手勢,那主持人會意,又說了幾句熱鬧話,就把話題引到宴會主人身上去:“……那么下面,先請我們的林家大少爺上來講幾句。”
林朔秋走上去,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感謝各位百忙之中抽空來到這里,今天本不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但是因為這段日子以來我家經歷頗多波折,終歸是化險為夷,也算云霧散盡,迎來了好結果,我們家也發生了幾件喜事,想與諸位分享……”
林初時和聶寒站在臺下,一起扶著他爸的輪椅,他爸生了場大病,身體到底大不如前了,又是剛剛出院,不能過度勞累,現在家里都備著輪椅,供他隨時累了可以坐下。好在林父沒有一般老人的倔脾氣,無論如何不肯承認自己的虛弱,還算是比較配合。
林初時心里其實有點緊張,因為待會他要和聶寒一起把他爸推上去,然后他爸會向所有人正式公布他們的關系。
婚禮只是這段關系落實的最后一步,是對外界的一個形式交代,對于他們這樣的身份家庭來說,實質性的利益糾葛,早在他和聶寒結合的時候,就已經發生了,他爸是其中的締造者和聯系者,出于對自己兒子的愛護和愛屋及烏,他會親手把他們推向一個更廣闊的,利益糾纏的世界里。
一瞬間,林初時對他的父親,生出了愧疚的情緒。
他爸是真的以為他和聶寒因為相愛而結婚,出于愛子之心,想要為他們鋪平前路,讓他們能在自己積了一輩子的綠蔭下乘涼。
而自己用一個拙劣的謊言,欺騙了他。
但這卻是聶寒想要的。
林初時想扭過頭,去看看旁邊聶寒的臉,想看看他臉上是不是露出了一種目的達成,志得意滿的神情,但是他最終僵硬著脖子,沒有鼓起勇氣,去看上一眼。
不知道為什么,他很害怕在聶寒臉上看到那樣的神情。
但是他心里也很明白,這正是他所答應的代價,只有聶寒對這個代價感到滿意,謊言才能繼續下去。
他沒有仔細聽大哥在臺上都說了什么,心里好像浮浮沉沉,腦子里充滿了他自己也摸不著頭緒的思維碎片,像是浸了水,而變得沉重的柳絮,一下下搔刮著他的神經,又疼又癢,又讓人心酸得喘不過氣。
手肘突然被人碰了一下,聶寒提醒他:“該我們了。”
林初時回過神來,手下不自覺地發緊,聶寒微偏過頭,問他:“怎么了?”
他爸也轉過頭來看他。
林初時搖了搖頭,說沒什么,然后和聶寒一起,將他爸推到臺上去。
林父說:“今天請各位過來,確實是有幾件重要的喜事想跟大家分享。剛剛我大兒子也說了,第一件,就是慶祝我們公司渡過難關,我也健康出院。第二件呢,我是想借這個機會,跟各位說一下,我現在老了,也干不動了,該把世界讓給年輕人了。所以從今天開始,我的衣缽就正式交給我的大兒子林朔秋了,他還年輕,很多事情處理不成熟,還要請各位叔伯長輩,多多提攜他。”
臺下響起了一點動靜,但并沒有什么人感到震驚。
畢竟誰都清楚,他哥雖然現在還只是公司的總經理,沒有全部接管公司,但是他哥繼承他爸位置只是遲早的事情,而他爸之所以不退,還是因為不放心他哥,想再鍛煉鍛煉他,只是兩人理念相差甚遠,父子在同一公司,反而出現各種矛盾,導致公司一段時間里方向不清,戰略出現失誤。經過了這么一場過后,他爸大概也是想開了,年輕人束手束腳地困著不行,到底要放他自己去闖,這才決心退了。
“還有最后一件,也是我們家的大喜事。”林父一左一右握住林初時和聶寒的手,將他們帶到身前,臉上也難得露出了一種老人家看著自己的子女有所歸宿時,情不自禁的喜悅笑容來,他說,“相信各位也都知道了,我們家小老二啊,和他的對象聶寒,就是我們小聶,不日也要完婚了,到時還要請各位都來喝上一杯我們家的喜酒……”
說著說著,還說激動了起來,當場取下自己戴了很久的一個扳指,送給了聶寒。
聶寒當然只有接下來,林初時看著,卻覺得喉頭莫名梗塞,仿佛被石頭堵住了似的。
等這段開場白結束,他們全部下去了,所過之處,都是一片恭賀聲,仿佛置身進一團熱熱鬧鬧的喜氣里。
聶寒一直被林父帶在身邊,介紹給各路的人,有人夸起,林父也不謙虛地點頭,全部收下,紅光滿面地說:“這個小聶啊,也算是現在年輕人很難見得的了,沉穩,大氣,比我們朔秋是強得不止一點半點了。”
一副很得意的口吻,顯然是非常滿意自己的女婿。
也有人去接觸林夫人,吹捧了一遍對方的珠寶服飾之后,又拐彎抹角地試探:“聽說你們小兒子這個對象,雖然出身不顯,卻是能干得很,讓人羨慕得很哪。”
林夫人端莊大方地微笑,也是不掩得色地說:“哪里,小聶就是踏實,人也上進,慢慢也就攢起家底兒了。”
又故作不經意地提起:“就連這次,我們家啊,出現這么大的難題,也是小聶二話不說,出手幫了我們一把,否則這次我們家還真一定能過得去,連親戚都沒這么肯幫忙的呢,你說是吧,大表姐?”
那個大表姐聞言,臉色僵了一下,笑著附和幾聲,說:“可不是嗎,這小聶對你們小初,可真是一片真心啊。”
林夫人聽了好話,到底是忍不住笑起來,說:“是啊,小初能找到這樣的對象,我也替他高興得很。”
……
…………
林初時聽著他們聊天,越聽越心虛,越聽越愧疚,實在捱不住,借口尿遁了。
里頭暖氣太足,音樂也嫌吵鬧,林初時被烘得喘不過氣,干脆出了大廳,想呼吸幾口冷空氣清醒下腦子。
卻沒想到在穿過一道廊亭的時候,看見了他哥和畢庭,兩個人面對面地站在一起。
還正好聽到畢庭說:“我只是好奇,你弟弟怎么會和那個姓聶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