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時一路想著有的沒的,有些出神,直到車子在家門口停下來,聶寒提醒他到了。
林初時回過神來,對聶寒道了聲謝,而后便要下車。
聶寒又突然叫住了他。
林初時心臟怦地一跳,回過頭去,聶寒從傘筒里取出剛才那把黑傘,遞給他:“外面雪還沒有停,帶上這個!
林初時的心臟好像被高高拋起,又緩慢地沉落下來,不好說是什么心情,他哦了一聲,接過傘,又說了聲謝謝。
林初時下車時候撐開了那柄黑傘,傘面上還有一些已經融化了的水跡,又有新雪落下來。
身后沒有傳來車子啟動的聲音,聶寒還沒有走,林初時有點想回頭看,但不知道怎么,脖子卻僵硬,最后還是沒有回頭,他一直穿過前院,進了自家的大門。
他把傘收了放在鞋柜旁邊的傘筒里,心里想,下次見面再把傘還給聶寒吧。
不過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呢?
林初時想著,或許可以找個機會,用還傘的理由,把聶寒約出來。
他還沒有主動約過聶寒呢。
但是聶寒那么忙,他會有時間嗎?
短短的一截玄關,林初時腦子又跳躍地掠過了很多念頭,不成條理,都是關于同一個人的。
意識到這點,林初時甩了甩頭,又被家里的地暖熏得打了個冷噤,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手冷。
但奇怪的是,也只有剛剛撐傘的右手很冷,左手卻還是殘留著溫暖的感覺。
林初時又有些反應遲鈍地回想起,哦,剛剛在車上,他一直和聶寒握著手。
這個念頭一起,心臟又驀然感覺到了一種暖熱流經似的,讓他莫名心神一顫,站在原地,又有些愣了神。
如果媽媽或者阿姨這會兒在家,看到他呆呆地站在客廳,露出有些傻笑的模樣,肯定會懷疑他生病了吧。
手機在此刻不知好歹地響了起來,一刻不停,聲音急促,仿佛催命。
林初時摸出手機,看見來電人,稍微冷靜了下來,心情又有些下墜。
是莊雯打來的。
連消息都等不及發,直接打電話,可以想象她現在心情有多么翻涌了。
他一接通電話,莊雯嘰嘰喳喳的聲音就密集地涌了過來:“初時你剛剛說你和聶寒結婚了是真的嗎?!天哪什么時候的事!我們全都不知道!你們怎么在一起的。俊
此刻莊雯的聲音在林初時聽來也有些刺耳似的,他像是開玩笑又不像地說:“這個我不用跟你匯報吧?”
莊雯那邊好像是被他噎了噎,片刻,她稍微斟酌了下措辭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驚訝,你們怎么會突然在一起呢?高中的時候你們關系不是很壞嗎?我記得畢業的那次聚會,你們倆不是還差點打起來過嗎?”
林初時一頓,莊雯說的那次,他當然也記得,并且為此困惑了很多年。
高中時代他和聶寒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在高考結束之后,林初時他哥為了給他慶祝,大手一揮,在一個娛樂會所包了個房間,讓他請自己的同學去玩,也算是讓這群終于邁入成年的高中畢業生好好放縱一把,又是慶祝高考,又是慶祝成人。林初時雖然是富二代,但是難得脾氣還算正常,平時能玩能鬧,人緣很好,跟誰關系都不錯,去的人也很多。
那會兒他和聶寒的關系已經很僵,但基于禮貌,林初時還是邀請了對方,他也沒想到,聶寒竟然真的會來。
林初時作為主人,到的時間當然早一些,已經先唱了兩首歌,又被拉著去湊人數玩牌,玩得正嗨的時候,聶寒突然來了。當時班上同學都已經知道他們之間互相不對付,所以聶寒一出現,整個包間明明還響著音樂,卻莫名詭異地寂靜了十幾秒,才又欲蓋彌彰地重新熱鬧起來。
當時聶寒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仿佛被誰招惹了,要找誰算賬似的,但是包房里燈光昏暗,彩燈亂閃,林初時并沒有注意到,還秉持著東道主的身份,上前招呼了兩句,但聶寒只陰沉沉的,仿佛是要發怒,讓林初時也有些莫名其妙,便讓他自己找位子坐,自己不想惹事地閃開了。之后林初時也沒再注意聶寒,繼續和別人打牌。他牌技不好,輸得有點多,被起哄著喝了不少酒,他那會年輕,膽子也大,又愛玩愛鬧,到后面|干脆踩著桌子和別人對吹酒瓶,周圍人都在起哄計時,玩得正熱鬧的時候,突然聽到很響的,玻璃砸地的聲音。
是聶寒把面前的酒杯砸了,他臉色陰沉地站起身來,一種被惹怒到極點的神色,一直走到林初時面前。
林初時甚至能看見他臉上蹦起的青筋,以及他握著拳頭想要揍自己的咬牙切齒的神色。
聶寒也確實伸出手,在眾人都反應不過來的時候,他揪住了林初時的衣領,就在所有人都睜大了眼,以為林初時要被揍一頓的時候,聶寒又突然松開了手,他咬著牙,眼里幾乎冒出了血絲的,對林初時一字一句地咬牙說:“行,林初時,是你厲害,我玩不過你!
說完,聶寒伸手放開他,頭也不回地摔門離開了這里。
那是林初時和聶寒在高中時代見的最后一面,一如既往不愉快,甚至徹底崩了盤,收場得很難看。
而從此以后他們也再沒有了聯系,直到最近。
直到現在,林初時都還是不知道當年聶寒到底發了什么瘋,但這也跟莊雯沒什么關系,他說:“我不是說了嗎,當年的事情說不清楚,而且都這么多年過去了,大家都成熟一點,老提以前的事干什么?”
“……可是,”莊雯有些憂心忡忡地說,“你這么想,不代表別人也這么想啊。”
林初時敏感地聽出了不對勁:“你這話什么意思?”
莊雯顯然有些猶豫,林初時嚴肅起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就是,就是,哎,我說了你不要生我的氣,你也千萬不要說是我說的!鼻f雯猶豫再三,突然咬咬牙,說,“當年高中的時候,有段時間你和聶寒走得不還挺近的嗎,放假了還經常去聶寒打工的餐廳找他玩,是不是?”
林初時頓了頓,記憶里某塊陰影突然浮上來,他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說:“是,所以呢?”
“當時畢堯就挺看不慣聶寒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后來你還告訴了我們他打工的地方,讓我們有時間去給他捧場,然后,”莊雯聲音有些弱下去地,說,“畢堯就帶著人去了……”
咯噔一下,林初時仿佛被一下劈開了腦袋,整個人突然神智清明,當年不明白的地方突然全都明白了。
為什么聶寒干得好好的,第二天就突然不干了。
為什么聶寒對他態度突然轉冷,再也不愿意和他有接觸。
經過剛才在湖心小筑的一幕,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畢堯帶著一幫人去找聶寒,會如何以一種居高臨下,又充滿了嘲諷的姿態,對聶寒頤指氣使——而介紹他們去的始作俑者,就是當時腦子被狗啃了的自己。
難怪聶寒對他總是沒有好臉色,在聶寒眼里,自己恐怕就是那種當面一套背后一套,聯合別人來玩弄取笑他的人,他恐怕早就已經恨透了自己吧。
林初時莫名手腳發涼,心口跟吞了個石頭似的,一直往下沉。
莊雯在那邊小心翼翼地說:“這個事情畢堯他不讓我們說,也沒敢讓你知道,而且本來都已經過去了,但是誰知道你和聶寒會……我主要是擔心聶寒他可能不是很單純地想和你在一起,想了半天,覺得這個事情你還是知道一下比較好……”
林初時沒有再聽她說下去,他掛斷了電話,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種心臟被攫住了的恐慌,和說不清楚的,對當年那個被排斥,被針對的少年的懊悔和憐惜之情。
他想也沒想,轉身大步沖了出去,在經過玄關的時候,還抽出了那把聶寒遞給自己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