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回到壽昌宮的時候,我發現阿娘和妹妹也沒用飯。
阿娘在給妹妹講故事,妹妹坐在那里折什么東西。
她一看見我,就把自己折的東西藏起來了。
我皺眉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今日她收了傅胖風鈴的事兒告訴阿娘。
不過已經不早了,阿娘叫人擺飯,飯桌上講究食不言,我就沒有開口。
我不由自主的去觀察阿娘和爹爹,想看看阿娘是不是像爹爹說的那樣,也在用她的“方式”對爹爹表達著愛心?
這會兒我才留意到,我和妹妹身邊都有幫忙布菜的宮女。
但阿娘和爹爹卻不用。
阿娘會親自給爹爹布菜,還會把魚塊里的魚刺剔出來。
有時候她甚至會先咬上一口,像是嘗一嘗合不合口,才會再夾那菜給爹爹。
哦,她在給爹爹試菜?!
這不是上菜的時候,試菜的太監要做的事兒嗎?怎么我阿娘在做?
我正狐疑,卻見爹爹沖我眨了眨眼睛……像是用眼睛在訴說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小秘密,對了,爹爹說我隨了他,有百毒不侵一般的體質。他根本用不著試菜的,但他卻并不禁止阿娘,反而一副享受的模樣……
我明白了,他怕是早就習慣阿娘這么對他了吧?
習慣了,卻并沒有把阿娘的付出當做理所當然,我看見他也把阿娘夠不著的菜,替她夾過來,放在阿娘面前的白玉盤里……
阿娘沖他笑了笑。
他們這樣可真好,我琢磨著,想把我的食案和妹妹的擺在一處。
算了,反正她食案上的東西,她也吃不完。
我拿著我的盤子筷子,起身向她走去。
我還沒在她面前的食案旁坐下……她卻豁然起身,躬身退了一步,沖阿爹阿娘福了福身,退走了?
她是什么意思?這么嫌棄我嗎?連跟我一起用飯都不愿意?
我握著筷子和盤子,僵在那里。
爹爹和阿娘擔心的看了我一眼。
我沖他們笑了笑,“我也吃好了,爹娘慢用。”
我們是小輩兒,原本不該提前離席的,但妹妹已經跑了,這種氣氛下,我也吃不下去,呆在這里實在難受。
顧不得許多,我退出殿中。
我原本想直接離開壽昌宮,往我自己的殿宇去。
但走到回廊外,我仰頭看見天上的星辰,想起先前我和爹爹說的那一番話。
他說男人就得有擔當,先低頭那個人是內心更強大的那個人。
誰更溫柔,誰更強大,誰就應該多引導幫助與他有矛盾,有誤解的那一個。
我是哥哥,我更溫柔,我更強大,我應該去幫助和引導妹妹,如果我還想挽回這段關系的話……可我也一直在努力呀,只是我似乎把事情弄得越來越糟。
我叫身邊的宮人,把裝著碎風鈴的黃檀木匣子送回我的宮宇去。
我不叫人跟著,兀自往妹妹的屋子去。
她屋子里沒亮燈,門窗也關著,里頭靜悄悄的。
是已經睡了嗎?我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在這么安靜的環境下,又迅速消弭下去。
我已經被拒絕了幾次了,今日的拒絕——那碎裂的風鈴還在眼前。
我覺得我應該是沒有勇氣再接受一次拒絕,還帶著愛心了。
“要不……改天吧。”
我搖頭回去,往我自己的宮宇里去。
我宮宇里的宮人們卻有種說不出的高興,看著我,眉眼都含笑。
“有什么喜事兒嗎?”我問他們。
他們卻是搖搖頭,神秘兮兮的,誰都不說。
“我把你們慣壞了是不是?什么事兒連我都敢瞞著了?”我故意板著臉。
我身邊的小德子這才怯怯的小聲跟我透底,“怡和公主來了,還吩咐奴才們保密,不叫告訴您呢!”
我聞言一喜,我沒找到她,原來她不是睡了,是來找我了?
我心中歡喜,她終于來找我和解了?
只要能和好,今日她摔壞我送她風鈴的事兒,我就不跟她計較了!
她私下收了傅胖禮物的事兒,我也可以不告訴阿娘,只要她答應以后不再收就是。
我走進殿里,卻并不見她人影。
里外我都找過了,“糖糖,你在哪兒?”
殿中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
已經走了?
不對呀,如果她已經走了,小德子應該告訴我才對。
我瞇眼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放下了一半的床帳。
床帳里頭的床榻上,被子是攤開的,但鼓鼓的,被子底下似乎蓋了東西。
我抿嘴一笑,上次她就躲在我的被子里,這才是故技重施了吧?
我悄悄的走上前去,手抓住被角,猛地一掀!
“啊——”
響徹殿宇的,是我凄厲的叫聲!
我幾乎把嗓子都喊破了!太他娘的嚇人了!
哪有什么白白凈凈的小姑娘?被子底下竟然是一大窩的蜘蛛!
黑漆漆的,好多好多條腿,在我柔軟的被褥上亂動亂爬。
我的頭皮都一陣陣的緊繃發麻。
我凄厲的叫聲成功的吸引來了宮人。
他們飛奔進殿,“殿下!殿下怎么了?”
當他們看到我床上的情形時,一個個臉色都變了。
有些是蠟黃的,有些是蒼白的。
他們死死的捂住嘴,才沒叫自己跟我一樣叫起來。
“趕緊!趕緊收拾!”他們又把被子蓋上去,免得蜘蛛亂跑,捏著褥子的四角,猛地提起來,七八個人合力把東西往外弄。
我盯著大衣櫥門,那門離了一條縫。
我闊步向大衣櫥走去。
那縫似乎有小了些。
“你們都出去,把殿門,窗戶都關上。”我吩咐道。
“殿下,奴才們再找一遍,看還有沒有漏網的……”
“不用,都出去。”
殿里安靜下來,我伸手猛地拉開衣櫥。
里頭有個小小的小姑娘,蹲在衣櫥的角落里。
她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濕漉漉,有些怕,更有許多倔強的看著我。
“出來,糖糖。”我看著她。
她搖頭,更緊的縮在柜子角。
“我不打你,不罵你,也不吵你,你出來好不好?”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好脾氣。
天知道,這一刻我的頭皮都還是麻的。
那好多條腿的一大窩蜘蛛,還在我腦子里爬來爬去……
“你不生氣?”她皺眉問我。
我搖搖頭,“不生氣。”
“不說我是壞女孩?不說我惡毒了?”她仍舊不信我。
我長嘆了一聲,“你這么做,有原因的,對不對?”
她眼底猛然亮了亮,重重點頭,“對。”
不知為何,我現在竟然有力氣笑,“那你出來,把原因告訴哥哥,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