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妹妹身上。
我們當然都知道尊師重教,但是沒人把示好做的這么明顯的。茶點和果子都是先送到顧先生自個兒的屋子里,而后才給我們的。
妹妹許是不曉得這些,她眼睛亮亮的,仰著懵懂的臉,看著顧先生,“先生讀書真好聽,可惜我聽不懂,不過沒關系,阿娘說,喜歡就繼續聽,不懂也無妨,不喜歡就回去!
我趕緊去看顧先生的臉色……我阿娘這么縱著妹妹,他一個賢人大儒,會不會覺得被辱沒了?
我隱約有些緊張時,顧先生卻笑瞇瞇的接過妹妹送上的點心,“那公主要回去,還是留下來繼續聽?書齋平時可是挺無趣的!
妹妹搖搖頭,“我不回去,這里好玩兒,有哥哥,還有好多哥哥!
她指了指我,又指向我的同窗們。
我不曉得自己是為什么,聽第一句的時候,還挺開心。但再聽第二句,“還有好多哥哥”,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兒了。
顧先生謝過她送的點心,就往自己的房間里去了。
我的同窗們呼啦一下子,把妹妹圍在中間,紛紛向她見禮,“見過公主!薄肮饔卸Y。”
他們說的一本正經,但眼里都是逗孩子的玩笑之意。
我不由皺眉,這是我妹妹,是大夏的公主,即便她年幼,她也是公主!怎由得他們逗弄?
我有點兒生氣。
但不管是妹妹,還是這些世家子,都笑的挺開心的。
我想上去,呵斥他們離開,又怕妹妹生氣……我強忍住自己的不高興,悶悶的坐在桌案后頭,低頭看著先生剛講的詩文。
“哥哥吃茶!泵妹冒岩槐悴璺旁谖业淖腊干。
我抬起頭,酸溜溜的說,“現在才想起你哥哥?”
她歪了歪頭,“你不是一直都在這兒嗎?還要怎么想?”
我被她問的啞口無言,左右看了一眼。
平日里這般休息的時候,大家都是瘋跑到外頭,或在涼亭,或在廊間嬉笑說話。
今日竟然只有極個別不在書齋里頭,沒人著急往外跑。
我咳了一聲,沖門口抬了抬下巴。
眾人這才有眼色的起身離開。
書齋里只剩我跟妹妹,“你要在這兒呆到什么時候?這里是哥哥讀書的地方,你……你在這兒會無趣的!
她撅了嘴,我只好放緩了語氣。
“爹爹也不同意我來,阿娘說,我覺得無趣了自己就會回去了,若是不叫我來,我便會一直想著,反而不好!彼故菚f。
我知道是這個道理,但還是覺得不妥,“你年紀太小,應該單獨請女先生給你啟蒙,教你當學的,你若是喜歡有同窗陪伴,就叫爹娘給你在宮里另辟一個女學出來,也叫世家女來陪你讀書。”
我覺得自己說的簡直太有道理了,甚至想給自己拍案叫好。
哪知我話還沒說完,她就癟癟嘴要哭,“哥哥不喜歡我了,哥哥不愿跟我玩兒,哥哥要趕我走……”
我頓時拿她沒招兒……
“別哭別哭,哥哥沒有不喜歡你!蔽乙魂嚨男奶,雖然知道,她從小就不愛哭。她裝可憐這一招,是專門用來對付爹爹的,但凡她干了壞事兒,她就是這幅表情趴在爹爹的膝頭上……爹爹一向吃她這招。
我向來對爹爹的“無原則”嗤之以鼻,沒想到,真的被她這一雙清澈無辜的大眼睛給盯上的時候,我也沒原則起來。
“好吧,你若不覺得無趣,就留下吧……但我還是覺得……”
算了,我跟她一個小豆丁講什么道理,回去我跟阿娘說就是。
她見我答應了,歡天喜地的叫了一聲,一陣風似得跑出書齋,跑到亭子里“欺負”別人去了。
我坐在書齋里,透過門窗,看著涼亭里她笑嘻嘻的樣子……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顧先生從他的房間里出來,站在書齋門口輕咳一聲。
眾人都知道休息的時間到了,該回來讀書了。
他們小跑著進了書齋,妹妹跟在最后頭,她磨磨蹭蹭到書齋門口,仰頭看了顧先生一眼,也溜進了書齋。
她仍舊坐在紀文的位置上,但先生開始讀書沒多久,她就趴在桌案上睡著了。
她睡也就罷了……竟然還打起了微微的鼾聲……
整個書齋里,除了先生舒緩的讀書聲,窗外傳進來的知了聲……就只剩下她呼呼的鼾聲了。
顧先生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我。
我立時尷尬不已……皇家的公主,公然跑到書齋里睡覺……這真是丟臉啊。
同窗們也都頻頻朝她側目,我當即就要朝門外的太監擺手,叫他們把人送回壽昌宮去。
顧先生卻沖我微微搖了下頭,叫我不用理會。
我皺著眉頭,不明白顧先生的意思。
他卻不再看我一眼,只專注的讀書,講解,叫我們背誦。
仿佛他的書齋里從來沒有多一個小豆丁,沒有響著微微的鼾聲。
好容易熬到了晌午休憩。
我向來不在晌午回去的,從三歲開始啟蒙的時候,我晌午就不會回內宮了。
下午我們要去練騎射,摔跤。再回內宮浪費時間。
但今日我卻回去了,是為了送妹妹回去。
“下午我要和哥哥一起練騎射,爹爹已經給我挑了一匹小母馬,特別乖巧漂亮的小母馬!”妹妹嚷嚷說。
我一言不發,示意太監抱緊她。
她在太監懷里掙扎,揪太監的頭發。
太監齜牙咧嘴的,想叫不敢叫,“壞蛋哥哥!壞哥哥!”
她知道我把她送回去,下午絕不會叫她跟著我去校場。
我不明白,爹娘何以對她這么縱容?就因為她是女孩子嗎?女孩子就可以不管教,無法無天嗎?
我滿腹怨氣,但這絕對不是嫉妒她,我才不會嫉妒呢。
“阿娘!你知道妹妹前晌干什么去了嗎?”進了壽昌宮,我的語氣就不太好。
但我沒想到,我爹這會兒也在壽昌宮,說實話……雖然我小時候,有次中毒,我們爺倆推心置腹聊了許久,他從那兒起,對我也和顏悅色了很多,但我還是怕他。
如果早知道,他也在這里,我肯定不會這么疾嚴令色的跟我阿娘說話。
果不其然,他瞬間坐正了身子,眉目深沉的看著我,“前晌怎么了?”
“妹妹去了靜心閣,闖進了顧先生的書齋,我們都是十幾歲的少年了,她才五六歲,又是女孩子,不適宜和我們一起讀書!蔽业椭^悶聲說。
“哥哥壞!”她低頭咬了太監一口,太監吃痛松了手,她身子一扭撲進爹爹懷里。
她總是這樣對爹爹撒嬌,是我從小就不敢的。
“哥哥欺負我!”她眼里蓄了淚,望著我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