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先前還在高聲呼喝,中氣十足的男人,忽然噴出一口血來。
他仰面直挺挺向下倒去。
伙同他一起打劫的人頓時亂了,有孩子“哇哇”的哭叫聲。
有男人們憤怒的咆哮,“為李大哥報仇!”
“他們殺人!哪里是大夫!就是那些貪官污吏!”
“為李大哥報仇!”
叫喊聲連成一片。
這些戰(zhàn)斗力看起來不堪一擊的弱民,此時卻被激起了反彈的情緒。
他們認定了蕭煜宗一行不是什么救助災(zāi)民的大夫,一定是殺人害命的貪官。
在京都里,蕭煜宗用來震懾人心的法子,到了這里,卻適得其反。
他看出沈然等人動手,頗有顧忌,束手束腳。
那些人也看出他們似乎不想傷了婦人及孩子,就有意叫婦人和孩子沖在前頭。
不但行程被耽擱下來,場面更是混亂不堪。
嚴緋瑤跳下馬車,疾走到蕭煜宗身邊。
她沒理會他陰沉的臉色,卻是蹲身去摸了摸那李某的鼻息。
“你不會要救他吧?”蕭煜宗沉聲問。
“王爺想不想趕緊上路?”嚴緋瑤反問。
蕭煜宗抿嘴沒說話。
嚴緋瑤摸了摸他的脈。
蕭煜宗那一腳太重,這人心肺受了重創(chuàng),多半是沒救了。
嚴緋瑤碰了碰左手上的手環(huán),憑手環(huán)或許還可一試。
她摸出針來,左手按在那人左胸上,右手扎針在他頭面脖頸,及手腕處。
蕭煜宗凝眸看著她的動作,并防備的看著周圍的人。
旁人都想瘋了一樣撲向他們的馬車,太醫(yī)的馬車,以及后頭押運的“糧草”。
只有一個半大的孩子,瞪著眼,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們。
蕭煜宗盯著那孩子,惟恐他忽然上前。
那孩子也盯著他,并時不時的看一眼嚴緋瑤,好在一直沒有任何舉動。
約莫有一炷香的功夫。
嚴緋瑤拔針,她的左手卻一直沒離開那人的胸口位置。
待她針盡數(shù)取出以后,那人猛咳一聲,像是被噎住的人,忽然緩過氣來。
嚴緋瑤神色一松,這才把左手離開他胸口。
“住手!他是大夫!”那小孩子忽然吼起來。
他人不大,嗓門兒卻不小,這么一喊,如獅吼一般地動山搖。
正在打斗的眾人,漸漸轉(zhuǎn)過頭來。
“他救了我爹!我爹醒了!”那孩子喊叫道。
地上被稱為李大哥的人,在嚴緋瑤攙扶下,坐了起來。
他狐疑的看看自己,又看看喊叫的兒子,皺眉道,“你胡說什么?”
“是他救了阿爹,他是大夫!”那孩子說著沖上前來。
蕭煜宗立即拉著她向后退了一步。
“他給阿爹號脈,又扎針才叫阿爹醒過來。”小孩子特別單純,“他是好人!”
嚴緋瑤一時有些心酸。
那孩子似乎忘了,他阿爹受傷,就是拜他們所賜。
“我們不該攔截賑災(zāi)的車子!”小孩子說道。
“胡說!若是不攔下他們,咱們就要餓死了!天降災(zāi)!受災(zāi)的不止有江都郡!咱們都要餓死了,哪里還顧得上別的郡!”男人推了他兒子一把。
他不但就說話氣力很足,這么推搡一下,竟把他半大的兒子給推的坐在了地上。
“李大哥,話不是這樣,咱們既遭了災(zāi),就知道災(zāi)禍的日子不好受……”
“江都郡的災(zāi)更大……咱們攔了他們的醫(yī)藥,糧食,他們怎么活啊?”
人群里傳出不一樣的聲音。
嚴緋瑤看了蕭煜宗一眼,輕輕扯扯他的袖子。
蕭煜宗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不想如此縱容這些所謂的災(zāi)民。
攔路搶劫,就給他們糧食?
那日后別的地方受了災(zāi),豈不都效仿他們?
蕭煜宗冷著臉沒說話。
“是啊爹爹,咱們是受了災(zāi),但咱們還有手有腳,從家里一路到了這兒,江都郡發(fā)大水大,好些人被沖的妻離子散的……”
半大的孩子搖搖頭,要攙扶他起來,低聲勸道,“咱們走吧……”
男孩子在孩子群里頗有號召力。
他說走,有一大半的孩子都跟著他要離去。
婦人們心軟,也打了退堂鼓。
或是因為同情,或是因為畏懼,倒是有一半的人都收了斧子鐮刀鐵鏟……
“慢著。”蕭煜宗忽然開口。
眾人一驚,立定腳步,回頭看他。
“你們是哪里的百姓?”
“江都郡上游,宣城一帶。”
“為何在此落草為寇?”
“宣城鬧災(zāi)荒,已經(jīng)兩年沒有收成,官府卻叫我們交糧食,哪有糧食可交?交不出來就抓走家里的兒女,或賣到外地為奴,或抓到府兵中……實在是逼不得已才離開家鄉(xiāng)……”
說到傷心之處,這些人不論男女,都抹起了眼淚。
“這么多人,做什么不好,偏要攔路打劫?”嚴緋瑤開口說道。
說完,就覺得有幾道目光在看她。
她側(cè)臉一看,數(shù)蕭煜宗的目光最直白,帶著輕笑和揶揄。
嚴緋瑤一陣尷尬,好吧……原主以前也是攔路打劫的。
“您說的輕松,我們只會種地,不會別的,這里的地都是官府的,即便是自己開荒,那個賦稅你也交不起!”年紀大的,憤憤不平,“交不起地錢,他根本不許你種!你說,怎么討生活?”
嚴緋瑤被噎了回去。
連地都種不起,做買賣就更不用說了,這里不是現(xiàn)代社會,就連販夫走卒挑擔貨郎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且還要本錢。
看著一群人,若有辦法,也不至于背井離鄉(xiāng)。
“把干糧給他們。”蕭煜宗沖沈然抬了抬下巴。
沈然聞言立即召集眾人,交出各自帶的干糧。
有些甚至自己摸出了一些零錢來。
“聚在一起,占山為王,落草為寇,雖然也是個謀生的路。但做的小了,不夠果腹。做的大了,是與朝廷為敵,必然被剿。”蕭煜宗緩緩說道,“倒不如各自分散,各謀出路。”
眾人聞言,臉色各異。
“就是結(jié)伴討飯,一路往北去,也是條出路。整日想著不勞而獲,卻不知道是在拿自己的命做賭注?”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疾不徐,倒有許多人聽進去了,跟著微微點頭。
“有命打劫,沒命花,不知是在給誰人鋪路?成就何人呢?”蕭煜宗哼笑一聲,“今日是我一行動了慈心,若真下了殺手,你們誰還有命活著?”
眾人縮了縮脖子,不由想起他那一腳來。
打斗了這么好一陣子,在地上躺的都是他們自己的人。
眼看著護著馬車的大漢們雖也挨了打,可他們一個個跟沒事兒人似得。
他們雖眼拙也知道,這一行人厲害著呢,不過是手下留了情。
“多謝哥哥!”那半大的孩子沖著嚴緋瑤鞠了一躬,扭臉吆喝道,“快把石頭搬開,把這溝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