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宗垂下眼眸,定定看著她,一語不發(fā)。
女孩子純澈的眼睛里,立時蒙上了一層水霧。
蕭煜宗有些奇怪,“你不為自己操心,到替旁人傷感,說你精明,怎么還常帶著傻氣?”
嚴緋瑤底下頭,吸了吸鼻子,再抬頭時,眼睛里已經收斂好了情緒。
“蘇嬤嬤被好生安葬了嗎?我與別人沒有交情,只是嘆息生命易逝,但與蘇嬤嬤還是有交情的。”
“安葬在后山,沒有立墓碑,用的也只是一般的棺槨。”
蕭煜宗如實說道。
嚴緋瑤卻是點點頭,舒了一口氣,深覺安慰的樣子。
“生前起起伏伏,死后能夠平淡,也挺好了。”
蕭煜宗勾了勾嘴角,“原本是問你主動留下,有什么打算,你卻總把話題扯遠。”
嚴緋瑤呵呵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今我已經體會到這‘楚王妃’身份的好處了,她再討厭我,也不能明著殺了我。至于使些小伎倆,我多留心就是了。”
她晃了晃手上那烏沉沉的手環(huán)。
蕭煜宗立時眉心一凝,“沒有告訴過旁人吧?”
見他看著手環(huán),嚴緋瑤趕緊搖頭。
“只有王爺曉得這個小秘密。”她說話聲音極小。
蕭煜宗臉上卻立時一喜,猶如千樹萬樹桃花盛放,灼灼其華都在他臉上了。
小秘密,她與他的小秘密。
這話聽著,怎么就那么順耳呢?
“別人給的東西不要隨便亂吃,別人問的話,不要信口就答。”蕭煜宗難得啰嗦。
嚴緋瑤卻繃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蕭煜宗臉面尷尬,無語的看著她。
嚴緋瑤卻樂得跌坐在涼亭中的石凳上,“是不是還有,不能跟陌生人走?不能跟陌生人搭訕?哈哈,這話我小時候……”
她話音一頓,迅速低頭,飛快的遮掩那猝不及防的傷感。
這話在她小時候,爺爺常對她說。
別的小朋友放學回家,總有爸爸媽媽來接,她沒有。爺爺奶奶行動慢,有時又會忘了時間。
爺爺就總是叮囑她,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吃,陌生人搭訕不要理……
“你怎么了?”
蕭煜宗低頭看她,亭子里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哀傷情緒。
嚴緋瑤仰頭笑了笑,“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努力叫自己醫(yī)術精進,好盡快治好王爺。遠離這是非之地。”
她前一句話,蕭煜宗還在笑。
后一句話,蕭煜宗臉色一凝,已然是笑不出來了。
長樂宮里的午膳擺好,嚴緋瑤被太皇太后請去用飯。
蕭煜宗沉著臉,離開宮中。
他離開時還琢磨著,是不是真的應該送太皇太后去個遠點兒的地方,免得她總在他們之間攪合生事?
嚴緋瑤留下來,卻是坦然無懼。
至于不能亂吃東西這事兒,她根本沒往心里放。
莫說她嗅覺敏銳,一般的毒物,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她就能分辨。
就算她鼻子失誤,不還有手環(huán)的嗎?
已經滿了一顆星的手環(huán),如今敏銳度大為提升。
就比如剛剛給太皇太后扎針時,她原本沒想到效果竟會那么的驚艷,不過是稍微動用了手環(huán)之力。
結果完全出乎意料。
她這會兒看著太皇太后為她擺上的滿桌珍饈,毫不客氣的大快朵頤。
她肆無忌憚享用美食的樣子,叫太皇太后都看的艷羨不已。
“你就不怕哀家在你的飲食里動手腳嗎?”
飯畢,太皇太后實在忍不住問道。
她留這女孩子下來,可不是叫她在自己面前吃的好睡的好,乃是要叫她不痛快的!
最好她自己哭嚎著要離開楚王才好!
可她那一副享受又心滿意足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下毒了嗎?”嚴緋瑤坦然問道。
“放肆!哀家豈會做那等丑事!”太皇太后怒斥。
嚴緋瑤呵呵一笑,“那臣妾為什么要怕?”
太皇太后翻了個白眼。
“哀家怕積食,你扶哀家出去走走。”太皇太后漱了口,瞇著眼睛吩咐。
嚴緋瑤也不推拒,乖巧的上前,一把攙住她向外走。
太皇太后一會兒說太快,一會兒說太慢。
嚴緋瑤都笑笑,毫不爭辯。
太皇太后見她不動怒,不上當,不由看著水榭中光可鑒人的地面,腳在上頭猛地一滑。
“哎呦!”她驚叫一聲。
嚴緋瑤一把掐住她的腰,縱然太皇太后的身體已經老了,且老得略有些豐腴。
但纖細高挑的嚴緋瑤還是把她抱的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摹?
“你、你干什么?”
太皇太后驚怒。
“您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嚴緋瑤緩聲說,“您令臣妾攙扶您散步消食,您若是在這途中摔了碰了,豈不都是臣妾的責任。您已經不年輕了,經不得這么一摔,萬一骨頭摔斷了,受罰的是我,遭罪的不是您嗎?”
太皇太后狠狠瞪她一眼,恨她把話說的太直白。
“你少咒哀家!”
嚴緋瑤笑了笑,“壞事沒有發(fā)生,丑話還是說在前頭更好。當初的蘇嬤嬤崴了腳,估摸一開始也沒想著要把腳崴的那樣重,可后來不是吃了苦頭了嗎?”
太皇太后猛地吸了一口氣。
她愿想著自己有準備,就不會摔太重。
但只要她摔了,嚴緋瑤就難辭其咎!她定會逼著皇帝處罰她!
可這會兒聽她一說,太皇太后不禁后怕起來。
且太皇太后對這女子強悍的力氣,也甚是驚嘆。
她竟然反應那么快的扶住她,且下盤極其穩(wěn)健。
往后的一路上,太皇太后都不得不老實起來,不敢再弄出這樣的“小動作”。
懲罰嚴緋瑤是小,萬一把她這老骨頭折騰壞了,才是大事兒!
太皇太后心里也不由暗惱,倘若她身邊的心腹,沒有被蕭煜宗除去,此等小事,哪里需要她親力親為。
隨便派個親信,也能把這小姑娘折騰慘了!
太皇太后見來硬的不行,硬碰硬,她一把年紀了,骨頭已經不夠硬了。
她立時改變戰(zhàn)術,用了百戰(zhàn)不殆的“懷柔政策”。
黃昏以后,她已經用過了晚膳,卻留著嚴緋瑤不叫她去外殿。
“你我婆媳之間,一直沒有過多的接觸,所以才難免有誤會。”太皇太后笑瞇瞇的,語氣都比白日里多了許多慈愛。
嚴緋瑤依舊的平順溫和。
“正趁著你在宮中侍疾的機會,你我該好好談談心。”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順勢從手腕上退下一只晶瑩剔透的白玉鐲子遞給她,“這是我嫁進皇家的時候,太祖皇帝賞賜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