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昀沒有離開本市,他換了套安置房小區的套一,房東人很好,在他搬進來之前給房子置辦了家電。
小區沒有物業費,月租也很便宜,可能因為是安置房,入住率也不高,平時上下電梯幾乎碰不到人,有時候碰到也都是上了年紀的老爺爺老奶奶。
岑昀在樓下便利店找了份工作,工資不高,每周需要值兩次夜班。但無所謂,他只需要夠吃飯的錢就可以。
生活按部就班地進行,天依舊是藍的,云也終會飄走,沒有誰會一直活在過去。
“岑昀?”眼前的男人眼里冒出一絲遲疑。
岑昀正在結賬,聽見有人叫自己,抬起眼,停下手中的動作。
“是你沒錯吧?”男人有些興奮,但下一秒又上下掃了一眼岑昀,毫不客氣地說,“你現在怎么搞成這副鬼樣子?”
“嚴尋?”岑昀有些不太確定地開口。
和岑昀不修邊幅的模樣比起來,嚴尋變得和以前完全不同,活像變了個人。
曾經桀驁不馴的頭發此時抹上了發油,規規矩矩地擺著主人想要的發型。身上永遠沾著泥點和灰塵的白大褂短褲也變成了修身的西裝,就連腳上的人字拖也變成了锃亮的皮鞋。
反觀現在,頭發亂糟糟的是岑昀,眼下烏青一片不知多久沒好好休息了的也是岑昀,身上衣服穿了一個禮拜都沒換的還是岑昀。
“你突然從萬松離職,我還以為是飛上枝頭變鳳凰,高升了。發生了什么,你怎么會跑到便利店來當收銀員?”嚴尋和岑昀坐在便利店外的椅子上,嚴尋一臉嚴肅地問岑昀。
岑昀苦笑了一下,沒說話。
嚴尋皺著眉頭看他,“你現在住哪里?”
岑昀指了下身后的小區,“就這里。”
“你以后就打算在便利店上班了?”嚴尋又問。
岑昀沒說話,打開面前的果汁,拿起喝了一口。
嚴尋緊皺著眉頭,顯然對岑昀現在這幅喪了吧唧不愿多說的模樣十分不滿。
他說話一貫不遮掩,直生生就問:“你是不是被傅松那小子給甩了?”
“咳——”果汁嗆在了嗓子眼,岑昀抬起頭震驚地看向嚴尋。
“想問我怎么會知道?嗤,”嚴尋冷笑一聲,“我和傅松那小子是大學同學,他有什么嗜好我還能不知道?那天在烤肉店門口看見他我就知道你們的關系了。”
“哦。”岑昀擦了擦嘴邊的水漬,默默把果汁放下。
“但是被甩了也不至于變成這副鬼樣子吧?”嚴尋對岑昀現在的模樣怎么都瞧不上眼,看一眼嫌棄地嘖一下,再看一眼再嘖一下,“因為傅松的關系不想再在萬松上班,這我能理解,但你就不能找點其他像樣點的工作?在便利店收銀算什么?”
嚴尋明顯是誤會了,但岑昀懶得解釋,也不想解釋。
“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他不急不緩地說,“每天下樓就可以上班,上樓就直接下班,一日三餐還可以在店里吃,我有沒什么不滿足的。”
“你——”
嚴尋現在都不想承認岑昀曾經被自己帶過,太丟人了。
“難不成你想以后一輩子都這么頹廢地過下去?”嚴尋咬著牙盯著岑昀。
岑昀頓了一下,抬眼看著嚴尋,語氣平緩:“那不然呢?”
嚴尋半晌沒說話,最后起身到一旁打了個電話。
岑昀靜靜坐在椅子上等著,他的休息時間是半個小時,現在還剩不到二十分鐘。
嚴尋很快結束了通話,走過來,站在岑昀面前,俯視著他:“你把這里的工作辭了吧。”
“我這份工作挺不錯的——”岑昀說話慢吞吞的,像一臺年久失修的機器。
嚴尋懶得聽他把話說完,直接打斷:“我公司那邊正好缺人,剛剛和合伙人通過氣了,你明天就可以直接來上班。”
“你公司?”岑昀怔怔看著嚴尋,像是沒反應過來。
“嗯,我一個月前也從萬松離職了,自己開了個公司。”嚴尋說,“要是你還在萬松,我本來也會把你一起帶走。”
岑昀皺了下眉,“我已經有工作了...”
“你這算個屁工作!”嚴尋還是沒忍住罵了臟話,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岑昀,“不就失個戀你至于嗎?一個大老爺們為個男人要死要活的,你也不嫌丟人!”
嚴尋都懶得再看岑昀一眼,越看越上火:“你手機號沒變吧?一會兒我把公司地址發給你,明早9點你直接過來。要是敢不來,我明天直接來便利店逮你!”
說完他就直接邁腿走了,像是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會被岑昀給氣死。
岑昀獨自坐在便利店門口,目送嚴尋離開后,沒什么表情地抬頭望著天上的云。
今天天氣很好,天很藍,云很白,讓人一看心情就會便好。
但岑昀看了半天,依舊沒能高興半分。休息時間快到了,他將果汁喝光,扔到旁邊的垃圾桶里,起身回了店里。
晚上下班的時候,岑昀收到了嚴尋的短信,上面是公司地址,以及威脅要是他不去就會來炸了便利店之類幼稚的話。
岑昀盯著屏幕看了半天,直到屏幕自動變黑也沒回復一個“好”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
按常理,這是個好機會。嚴尋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也是個很好的領導,在他手下做事,未來發展不會差。
但他真的值得嚴尋這么對他嗎?
岑昀站在衛生間,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邋遢、浮腫、無神。
也就是嚴尋眼神好,再換一個不太熟的,可能都認不出他是岑昀。
轉過身,家中的窗簾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了,房間里永遠都是陰暗暗的,沒有生氣。除了床上有些亂的被褥以及床邊放著的幾個喝空的水桶,甚至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樣。
沙發很久沒有人坐過了,茶幾上也落了一層灰,就連電視,從住進來到現在也一次都沒有打開過。
廚房,岑昀以前最喜歡在里面琢磨著做點好吃的,搬過來后也很久沒開火了,連套像樣的鍋具都沒有。
他不確定現在的自己值不值得上一份好工作,值不值得嚴尋對他這么上心。
第二天,嚴尋一上班就向前臺確認有沒有一個長得像鬼的人來找他。
前臺愣了一下,在腦中思索一圈后說:“沒有長得像鬼的人來找您,也沒有人來找您,更沒有鬼來找您。今早一個來找您的都沒有。”
“...我知道了。”雖然心中問了無數遍,但嚴尋還是想問問究竟是哪個把前臺招過來的。
岑昀沒來,雖然在意料之中,但嚴尋還是有些失望。
在他看來岑昀對工程還是很有悟性的,既認真又努力,是個駐扎工地的好苗子。
昨天那句話他沒有說假,如果岑昀當初沒從萬松離職,創建公司的時候他真的會把他帶上。
嚴尋沒有放棄,晚上又去了一趟便利店。
岑昀剛好交接完班,換上衣服走出便利店,一抬頭就看到眼前的嚴尋。
“我真的不適合,你找別人吧。”岑昀很直接,他不想浪費嚴尋的時間。
嚴尋卻說:“我不是來勸說你的,至少曾經也帶過你幾個月,找你請我吃頓飯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岑昀看著嚴尋沒說話,不知道他玩的是什么路子。
嚴尋沖岑昀咧嘴笑了下,“過來路上我看到一家燒烤店還不錯,就去那吃吧。”
說完嚴尋像是料定岑昀肯定不會拒絕,轉身就朝燒烤店的方向走去。
岑昀確實沒法拒絕,也不知該怎么拒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邁腿跟了上去。
到了燒烤店,嚴尋胡亂點了些串,然后問店家要了幾瓶冰啤酒。
冰啤酒上桌,他問岑昀喝不喝,岑昀搖了搖頭,他便只給自己開了一瓶。
岑昀吃東西時沒什么話,他飯量不大,吃飯速度也很慢,看得嚴尋氣不打一處來。
一瓶啤酒下肚,周圍的天色也暗了下來,旁邊的桌子都坐滿了來吃燒烤的人,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又開了一瓶酒,嚴尋抬起眼問岑昀:“真的不考慮來我們公司上班?”
岑昀搖了搖頭,“好多東西我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去了不合適。”
“我們初創型公司,起步階段不需要來什么都精通的人。況且就算需要大神,我不在呢么,有我在你怕什么?”嚴尋勸道。
但岑昀還是搖了搖頭,“你找別人吧,我真的不合適。”
嚴尋看著岑昀的眼睛,“到底是不合適,還是你不想?”
岑昀聞言,抬起頭,正好和嚴尋對視上。
“我瞅你現在的狀態不像失戀,更像是在懲罰自己。”嚴尋咂了咂舌,推測道:“怎么,難不成是你把傅松給渣了?”
“不是,和他沒有關系。”岑昀說。
嚴尋聳了聳肩:“想來也是,傅松那種人,一般人輕易渣不了他。”
嚴尋扭頭找店家又要了個杯子,倒了杯酒放在岑昀面前。
“我不喝酒。”岑昀看了眼酒杯說。
“少喝兩杯,就當陪我喝一點,我一個人喝太寂寞了。你看看旁邊,有哪個是自己喝酒的?”嚴尋一邊說著,一邊把酒杯往岑昀手里塞。
岑昀能感受到嚴尋對自己的好意,給他一個好的工作機會,今天還特意跑過來勸他,這讓他不好意思拒絕嚴尋遞過來的酒。
“那說好,我就只喝一點。”岑昀說。
“就兩杯,只喝兩杯,多了我肯定不勸你。”嚴尋用另一只手比劃著二的動作,將酒杯塞進岑昀手里。
“來,干了——”
冰啤酒順著喉嚨滑向食道,岑昀身體里蟄伏已久的細胞像是在酒精作用下慢慢復蘇了過來,漸漸開始跳動。
見岑昀喝下一杯酒,嚴尋趕緊又拿起酒瓶滿上。
之后岑昀每喝下一杯酒,嚴尋都一邊說著最后一杯,這肯定是最后一杯了,一邊將岑昀的酒杯倒滿。
直到岑昀酒力不支,腦袋“砰”的一下倒在桌子上,他才停止了灌酒的動作。
“呼——”嚴尋在心里松了口氣,“幸好這小子的酒量一如既往的爛,不然今晚還得費些力。”
確定岑昀徹底醉后,他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中拿出一沓勞動合同和一盒紅色印泥。
“阿彌陀佛,我只是為了拯救你墮落的靈魂才出此下策,醒來后可千萬不要怪我...”他一邊小聲嘟囔著為自己辯護,一邊毫不留情地抓著岑昀的手,在合同上按下了紅色的手印。
大功告成,嚴尋滿意地看了眼合同上紅手印,小心地將合同和印泥收了起來。
他轉過頭,對旁邊正忙著上菜的老板說:“這邊再上三瓶啤酒,要冰的!”
“好嘞。”老板應了一聲,轉身到冰柜里取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