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沒有死。
因為有駱燊在身邊,也因為這里就是醫院,醫療救治就在眼前,哪怕就是奄奄一息的人,也能得到及時的治療。
我能活下來,更因為楚君刺入的是我的小腹,而非我的心臟地帶。可也正因為此,我腹中的孩子沒了。楚君手里的水果刀刺破了我的子宮,瞬間我大出血。她這樣不會要了我的命,可卻也讓我差不多失去了半條命。
不,我還是失去了一條命,那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了。楚君是兇手,是殺死我孩子的兇手。。
當一抹刺眼的陽光映入我的眼簾,我以為自己是重生了。
在我人生的十九歲、二十歲,因為屢受刺激、折磨、驚嚇,我幾乎得了慣性的昏厥癥。每一次昏厥之后,我都會醒來,將滿身的瘡痍剝離,或者干脆就藏在心底,深深地藏在心底,作為我反芻時的草料,作為我回味時的苦膽。
可這一次不同。我活了,等于就死了。
懷著孩子時,我其實也并沒有覺出他有多么地重要?梢坏┧麤]了,徹徹底底永永遠遠地沒了,我才覺出,這個孩子對我而言,是那么那么地不可缺失!
我已經習慣擁有他了,可突然之間,他又失去了。我的心,真的是四分五裂了。
我哀哀地看著窗外一抹明媚的陽光。世界是美好的。是的,雖然它藏了許多污穢,許多丑陋和不堪,但總體而言,還是美好的。
我該活著的。死去,是懦者的行為。
一雙手及時地摟住了我。毋庸置疑,這是一雙溫暖的手。溫暖而又富有堅定的力量。
這是駱燊的手。
“葉貞”他吻著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葉貞,你還活著,不要擔心,什么都不要擔心要相信我是我對不起對不起你啊楚君被警察帶走了是我不好,我怎么那么糊涂呢我現在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我看著駱燊。我驚訝地發現,此刻的駱燊竟然是淚流滿面的。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痛苦的駱燊。原來,原來他也是有眼淚的,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他,是人。是人,自然就有眼淚。他的眼淚是真,并不是假的。
“葉貞,以后,我都會盡全力來保護你,不讓你受半點委屈好了,你休息吧,好好地休息吧,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醫生說你雖然沒了孩子,雖然身體很虛弱,但你的性命是無恙的!
看著駱燊不停地流著眼淚,我也哭了。
我還以為,這個時候,我是一丁點眼淚都流不出的。
我躺在床上,一動都不動。不是不想動,是因為小腹的傷痛,不容我挪動身體。雖然,我很想調整一下身體的姿勢。
駱燊就給我擦眼淚,他的舉動非常非常地溫柔,就仿佛,我在他的身邊,從來他都是這樣的溫柔。我真的起了這樣的幻覺。
可一剎那間,我的心又充滿了深深的恨意。。
為什么我會這樣?我會這樣生不如死?說來,固然是因為楚君這個惡毒的女人!可罪魁的禍首,難道不是駱燊本人嗎?誰叫他不相信我?我那樣地苦苦哀求,那樣地賭咒發誓,可他就是不信!現在,孩子沒了,他他也知道難過了?
呵呵我的痛楚即刻變成了冷笑。
我笑得很奇怪,因為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并不像是冷笑,反而像是在嗚咽。
“你走”
我叫駱燊走。
他怔了怔,不但沒走,反而將我抱得更緊了!笆俏也缓,我很不好。我不求你的原諒,但是讓我繼續照顧你吧!
他這樣地懇切,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
我不適應,我真的是不適應啊。我情愿他繃著一張臉,高高在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偶爾給我一個笑臉,施舍一點恩惠。這對我來說,這就夠了。
可是,他越是這樣主動靠近,越是這樣溫柔歉疚,我的心就越是在滴血啊。
“你走沒聽見我的話嗎?”
我很虛弱,也很疲憊。這個時候,能從喉嚨里發出一點兒聲音,已然很不容易了。每說一個字,對我來說,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說完了,我都要喘息一會。
“我聽見。只是,你不要拒絕我的關心。我的關心是真誠的!
他看著我,眼睛布滿了血絲,他看起來也似乎很疲憊。我不知道。我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因為大出血,因為需要及時地手術,這都讓我的身體處在極度的虛弱之中。駱燊整整守護了三天三夜。我沒睜開眼之前,他也沒有休息。
我一聽“真誠”這兩個字,就覺得異常地煩躁。
真誠?哼哼為什么他不早點說?為什么他不早點真誠地相信我?現在,再來和我說什么真誠?“走啊我討厭你啊”
我拖長了音調,緊緊握著拳頭,讓自己的聲音穩住,不要顯得氣若游絲。
他感覺到了我巨大的不耐和厭惡,身體僵硬了一下:“好的,我走!闭f完這話,駱燊就對走進病房的兩名護士低聲交待了幾句什么,隨即將房門帶上了。
我這才打量了一下房間,滿屋子都是花香,怪道我一直覺得房間里有淡淡的花香味。一名護士給我量血壓,另一名護士給我打針。她們問我身體的感覺怎樣?我閉了閉眼,微微點了點頭。
我不想勞煩護士。這個時候,我想靜靜地閉上眼睛,靜靜地想一些事情。比如,我和駱燊的事情。我必須面對一個事實,那就是孩子沒了。
二十歲的我,還沒一做好迎接一個小生命的所有準備,當我得知自己懷孕時,是懵懂的,是猶豫和不知所措的。然而,當這一切又都化為了泡影,我還是覺得深深的痛苦,撕心裂肺的凌遲的痛苦。
我得直面這慘淡的人生。
過了一會兒,兩名護士出去了。
駱燊又進來了。
我真不想看到他。
我緊緊閉著眼睛:“能讓我安靜會兒嗎?”
“能!
“那你出去!”
我恨楚君,恨丁辰,但也恨駱燊。
“好,我就在門外。你有什么吩咐,盡管叫我!
呵呵,不可一世的駱燊,竟然對著我,這樣低聲下氣,我真覺得諷刺,諷刺極了!
他問我中午想吃什么,說現在是中午了。
是嗎?
“葉貞,你需要營養。飲食搭配我來做主,行嗎?”也就是說,吃的喝的駱燊來張羅。
我不管這些,雖然知道身體康復需要補充營養,但我哪里有半點的興趣去管這些?隨便吃什么都行?粗尹c了點頭,駱燊的眼睛就亮了亮,變得稍許的有神了。
門又被輕輕地關上了。這一次,我想得就更多了。孩子沒了,丁辰也暴露出丑惡的嘴臉。我對于一切都很厭倦。一個念頭在我心里想起。
駱燊的手里,提著一個寬大的食盒。一一打開食盒的蓋子后,病房內滿是食物的香味。
他說要喂我吃飯。
我說自己來。
他拗不過我,就說喂我喝雞湯。
“葉貞,這些天,我都陪著你!
“不用!
“這是我的錯,我要彌補犯下的過錯。”他說的一字一句,不容我拒絕。
“你,沒錯!蔽覍㈩^低下了。
“不,有的!
聽他這樣說,我突然覺得滑稽。
氣氛就沉默了片刻。他就不說話了,只是一口一口地喂我喝湯。
說實在的,雞湯挺好喝的,這手藝應該是出自某個大廚。然而駱燊卻說雞湯是他自己燉的。其他的菜肴是廚師做的,但唯獨激蕩是出自他自己的手藝。
我愣了愣。駱燊還會做菜?
我沒法兒阻止駱燊對我的關心。又過了幾天后,我能夠下床地自由活動了。得了駱燊的允許,皇冠的姐妹們就迫不及待地一撥接著一撥地來看我。
她們當然不是空手而來的。她們來看望我的東西,除了牛奶水果鮮花之外,還有零嘴、化妝品、無聊的言情小說、漫畫書,竟然還有玩具。
她們一來,病房就顯得很吵。
雖然姐妹們來醫院之前,都精心打扮過了,脫下了那些暴露的衣裳,換上的都是保守規矩的老成衣服,一個一個裝得人模人樣的。
姐妹們都說楚君真不是個東西,真他媽歹毒,明明是丁辰的人,竟然隱藏了那么深!以前,她裝得那樣騷,可是將每個人都騙過了,誰都不知道她的真面目。一個姐姐評完了楚君,又評丁辰。說丁辰就是一個小人,他殺了大當家,就是一個恩將仇報的人,還說駱燊對他手太軟了,當初在皇冠就該將他一刀抹了脖子。
“百合,幸虧你沒被丁辰蒙了眼睛”
“百合,從今以后,你就死心塌地跟著駱老板吧什么都不要想了,能跟著駱老板,這就是你的造化啊,我們求還求不來呢”
駱燊只是聽見了房間內嘰嘰喳喳的聲音,馬上就下令她們以后再不能來,誰要來,誰就滾蛋。
已經是秋天了。
一到秋天,臨江的這座蘇城,就容易下霧。
大霧往往要從清晨一直彌漫到下午,有時候到了黃昏時分,霧氣才會一點一點地散去。駱燊又進來了,看見我站在病房內的窗臺前,眺望著眼前的一片霧色。
駱燊就輕輕攬住我的肩,將下巴摩挲著我的頭發:“葉貞,再過幾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我不說話。
“我想好了,出院了后,你就不要回皇冠了。”
聽了這話,我心里一動。不回皇冠,那么我要去哪兒?因為好奇,我不禁回了回頭。
駱燊看出我的詢問,就告訴我:“我在蘇城不是有房子嘛?你還住在我以前的那幢房子里,好好地休養!
什么?我當然知道那幢房子。在那兒,帶給我的,都是那些不好的記憶。一想起來,我就不舒服。被人囚禁的日子當然不好。不行,我不想在離開皇冠那個牢籠后,又回到另外一個牢籠里。
我就靜靜地看著駱燊,看了他好一會。我的聲音低低的:“可不可以讓我回去?”
“回去?”
他摟住我的腰。
我沒反抗。
“是的,我想回老家去,我想家了。”
雖然母親已經不在,就算回去,也不過是形單影只的一個人。但我的家,只有一個,那就是秀麗鎮。只有在老家,在我熟悉的那個小鎮,看著橋下淙淙的流水和來往的小船,聞著那土地的味道野花的香氣,聽著春天布谷鳥的鳴叫,夏天知了的叫聲和秋天的蛙鳴,才能慢慢治愈我心底的創傷。
如果出院了,我唯一想去的,就是我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