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辰熙抱著那塊墓碑,不知道哭了多久,始終還是不愿意松手。
唐霏亦也跪在旁邊,她不敢出聲,更不敢去勸一聲錢辰熙。
她知道,他生氣了,很生氣。
而且,內心里,還很痛苦煎熬。
這個時候若去拉他,可能更沒法穩住他的情緒,所以,她就一直仍由他在那里哭。
不知道什么時候,錢皓跟陸青青也趕了過來。
看到兒子的行為,他們心里也極不好受。
他們也都知道,辰熙向來孝順。
爺爺的死,瞞了他三年,想來現在知道了,他定是會發一番情緒的吧?
見他哭得整個身子都快趴在地上了,陸青青趕緊上前去拉他。
誰知道,錢辰熙沒看見她是誰,猛地一把將她給推開,力道太重,若不是后面的錢皓扶住了陸青青,可能她已經跌倒在地了。
錢皓拍拍陸青青的背,示意她別上前了,他去。
走到錢辰熙面前,他伸手拍著兒子的背,還沒開口,手也被錢辰熙打開了。
錢皓頓了片刻,方才又蹲回他身旁,壓低聲音道,“那個時候,不想告訴你,是不想讓你擔心難過,想必你爺爺在天之靈,會理解你的吧?”
不想讓他難過?
那難道現在知道了,心里不是更難過嗎?
他雙目含著淚,怔怔地盯著錢皓,“是因為我入獄了,他對我失望了,才離開的,對嗎?”
他也知道,爺爺后來身體不怎么好了,還有心腦血管疾病。
想必是知道他入獄后,他心里難過,所以突發了疾病吧!
爺爺肯定就是因為他的事,才突發疾病去世的,叫他怎么能夠原諒自己?
“跟你沒有關系。”錢皓解釋道,“是因為那****腦梗突發,不小心摔倒了,才導致的悲劇,完全跟你沒有半點的關系。”
其實,他也沒有在父親臨終前送到父親,他心里何嘗不難過痛苦?
可是能怎么辦?事情都已經過了,又挽回不來什么,只能認命接受現實了。
“我知道的,跟我脫不了干系,爸……”
錢辰熙撐起身來,又一下子抱住錢皓,“你們當初,就應該告訴我的,至少,讓我回來看一眼啊。”
“為什么都不告訴我?爺爺走的時候,一定很牽掛我的,你們為什么就不能讓他安心呢?”
他變得像個孩子,抱著錢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旁邊的陸青青蹲過去,伸手慈愛的替他擦著眼淚。
錢辰熙看見她,長臂一伸,也把她抱在了懷里。
“媽咪,我心里好痛,我好難過,爺爺一定怪我沒有回來送他,爺爺心里一定很失望,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當初他不沖動,不去殺人,或許他就不會被抓。
自己不入獄,爺爺就不會離開那么早了。
他怎么就那么不孝啊,離開十幾年回來,還叫家人擔心。
他真是沒用極了。
“辰熙,別這樣,你爺爺不會怪你的,你是我們家的驕傲,爺爺為你感到自豪呢,怎么會失望呢!”
看到兒子哭,陸青青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錢辰熙沒有再說話,就像個孩子一般,緊緊地抱著父母,肆意哭泣跟自責。
錢皓跟陸青青勸了好久,錢辰熙方才停歇,整個人,萎靡不振的被他們送回了屋里。
唐霏一直跟在他們身后,走進家,她趕緊去倒了一杯水過來遞給錢辰熙。
錢辰熙沒有注意她遞來的水,到滿目怨怒的盯著她,聲音低沉沙啞,“你早就知道的,卻一直沒有告訴我?”
唐霏低下頭,喉嚨有些澀痛得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陸青青說,“不能怪霏霏,是我們讓她不告訴你的,辰熙,我們瞞著你,也是為你好。”
“哼!”他凄厲的冷冷一笑,“嗯,是為我好,可是你們知道嗎?我心里難受,我不能盡孝道,讓爺爺安享晚年也就罷了,卻在他走時,都不曾來送一送他,你們確實是為我好,可你們知道我會自責一生嗎?”
他沒法原諒他自己。
即便是父親說的那樣,爺爺是突發腦梗摔倒而離世的,他還是有些不相信。
因為爺爺死的那段時間,就是他入獄的那段時間。
肯定跟他的入獄有關。
他無力的靠在沙發上,沉重地閉上雙眼,想要努力撫平心里的難受,卻怎么都壓抑不住心底涌上來的愧疚之意。
“真的不是有意要瞞著你的。”陸青青嘆聲道。
看到兒子如此悲觀難受,他們又何嘗好受呢?
就連她跟錢皓,都沒有見到最后一眼父親,他們心里,就不難過自責嗎?
“你別跟著難過了,好好勸勸辰熙,我去公司了。”錢皓拍著陸青青背說道,看向唐霏,也示意她照看一下家里。
唐霏點了點頭。
錢皓才上前兩步,就被錢辰熙叫住,“爸,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休閑的時間太長了,父母年紀也漸漸地大了,他已經失去了爺爺,卻不想再讓自己的父母為了整個家,如此操勞。
他既然回來,就要接過唐錢兩家的所有事物,再苦再累,也絕對不會讓長輩們跟著受苦。
“你才回來,好好休息兩天吧,公司也沒什么事,我跟小霏的爸爸,忙得過來。”錢皓回頭說道。
就他現在這情緒,去公司也不能做什么啊。
何況,他才回來,得讓他多休息幾天才是。
“我沒事兒。”錢辰熙站起身來,執意要跟去公司。
卻又被陸青青攔住,“辰熙,聽你爸的吧,你先在家休息兩天,公司沒事兒,要真有事,他們會讓你去的。”
“不,我既然回來了,就不應該再讓你們費心。”他執意推開母親的手,走到錢皓面前,“爸,等我去換身衣服。”
說完話,便朝樓上走了去。
陸青青無奈的跟錢皓對視一眼,錢皓表示,“由著他吧,或許去公司有事做了,心里就不會那么難受了。”
陸青青只好妥協。
旁邊的唐霏跟著道,“那我也去換衣服,跟你們一起去。”
“算了小霏,你陪你媽在家好好照顧奶奶,等過段時間再去吧!”
唐霏沒有錢辰熙那么執拗,便也就同意了。
錢辰熙換了一身嶄新筆直的西服下來,二十幾歲的小伙,看上去傲然挺拔,形象特別出眾,只是那還沒長出來的碎發,跟他一身莊嚴的西服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但誰又會去在乎那么多呢!
陸青青跟唐霏送他們父子出門,應祁早已開著車子在門外等候。
從昨天見到應祁的時候,錢辰熙就覺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時間沒有認出來。
現在上車了,他方才看向錢皓問道,“他是誰啊?”
“他啊?你大伯的義子,你不記得了嗎?”好像,他們沒見過面吧?錢皓不知道的。
錢辰熙也對他沒有什么印象,但也沒有多去思考這么過無關緊要的人,想到什么,又轉眼看著錢皓問,“我昨日回來,也沒有看見無悔,她人呢?”
那個人是師父交給他照顧的,雖然沒有在她身邊照顧她,但他心里,還是記得有這么一個人的。
聽到無悔這兩個字,錢皓跟應祁的臉色,都有那么一點不好看了。
應祁臉上有的是慚愧,錢皓卻覺得有些羞憤。
轉眼迎上兒子的目光,他淡淡地道:“回頭再跟你講。”
見父親臉色變了,錢辰熙沒有再繼續往下問。
但他有種不好的預感,感覺無悔可能會跟爺爺一樣,永遠的離開他了。
可是又為什么呢?無悔那樣年輕,不可能的。
或許,這三年里,她找到男朋友,搬出去了,亦或許結婚了,不需要他錢家的照顧了。
他現在心情沉重,也不愿意多去想,閉著眼睛一直沉默到公司。
……
與此同時,117軍區女新兵訓練營。
藍天白云下,一隊隊激情昂揚的年輕孩子們,身著迷彩服,摸爬打滾在泥土之上,接受著最殘酷的特訓。
已經三個月了,他們堅強的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強,熬過了最艱難的三個月。
后面的訓練雖然更苦,他們好像慢慢地已經適應了呢!
訓練到一定程度,教官突然扯著嗓子用力的吹了一聲口哨。
一聽到口哨的聲音,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們,各個訓練有素的跑過來集合,當然,錢藍天也在其中。
幾個月了,那張本來白皙漂亮的臉蛋,興許是整天趴在地上,風吹雨打太陽曬的,皮膚比以前要黑很多,小臉上也多了些泥土。
看上去,卻依舊不影響她的美麗,到顯得多了幾分可愛。
教官非常嚴厲,扯著嗓子喊道,“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你們痛恨的我,馬上就被調遣走了,接下來,會有新教官接管你們。”
“我可告訴你們,新教官比我還嚴厲,據說,連女孩子都打,你們最好自求多福吧!”
一聽教官說要來新教官接管他們,新兵連的三班十個女生里,響起了交頭接耳的聲音。
“不會吧?又來一個變態的?”
“我們怎么這么倒霉啊?還不如讓一個女教官來呢,至少女教官不會那么兇。”
“就是啊,哎,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們不是熬過來三個月了嗎?還怕什么啊!”
“好了,安靜。”教官一聲厲呵,所有孩子都不出聲了,隨即便聽到教官說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新教官。”
啪啪啪……
掌聲延綿不絕的響起。
所有人眼睜睜的朝著一邊望去,只見不遠處,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錢藍天就站在他們中間,當她抬眼看清楚朝這邊走來的人時,驚詫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
他回來了?
他真的回來了?
細算一下,她離開家已經三個月了,他是應該跟著哥哥一起回來了呢!
可是,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是為了她嗎?
錢藍天看著那個人,心里說不激動那是假的。
可是站在訓練場上,已經經過三個月的新兵特訓后,她再也不會像之前那樣,沖動跟魯莽了。
她現在是個有紀律的人,心里再高興,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伸手朝著他揮舞,激動的告訴他,她終于等到他了。
她跟所有人一樣,挺拔筆直的站在那里,一身迷彩裝,映襯得她青春飛揚,英姿颯爽,很是有魄力的樣子。
賀龍澤的目光,也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走過去站在十個孩子面前,醇厚磁性的聲音,淡淡地響起。
“我不是來訓練你們的教官,我只是來告訴你們,你們新兵前三月特訓已經結束,接下來,要進行各項目實質考核,考核的成績,將取決于你們下連分配的去向,而我,是你們的考核監督教官。”
說完話,他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錢藍天。
小丫頭好像幾個月不見,又長高了似的。
小臉上灰撲撲的染著泥濘,好似可愛。
他面無表情的沒有將笑容掛在臉上,戰場上,威嚴如他。
錢藍天不期而遇的撞上他的目光,下意識的又躲開,臉上的表情,跟所有戰友一樣,表示有點小驚喜。
他們的三個月特訓終于結束了,接下去項目考核后,便會被分配出去。
她想進話務連,據說,在話務連表現好,會直接分配去各大首長身邊,成為首長的私人話務員,專為首長接電話。
雖然,她的條件完全可以進藝術團,但她不想去,但凡是有一點點的機會,她都要向大王靠近。
“好了,你們今天訓練就到此結束吧,準備一下,明天就開始進行考核。”賀龍澤淡淡地說道。
話音一落,所有孩子們就沸騰了,訓練終于結束了,他們便開始肆無忌憚的在草地上打滾,歌唱,跳舞。
反正,很瘋狂激動。
錢藍天也被他們拉在其中,小臉上,不免多出了層層的笑意來。
賀龍澤看到孩子們如此高興,心里的情緒,也慢慢的舒暢開來,尤其是幾次目光不期而遇的跟錢藍天撞上,他都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不正常。
也沒有待多久,他便轉身跟著身邊的教官走了。
他們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上,只是看了對方一眼,便就又分開了。
錢藍天在戰友中間,不時地回頭去看那道背影,心情,越發的高興起來。
“喂,藍天,你看什么呢?看那個考核教官?”耳邊響起戰友的聲音。
錢藍天方才收回目光,羞澀的低下頭,“沒有啊,不覺得今天天氣很好嗎?”
“天氣是好,我們心情也好,你們注意看剛才的那個考核教官沒,好帥啊!”女同志做著夸張的花癡表情。
所有的戰友們,都跟著紛紛花癡起賀龍澤來。
只有錢藍天,坐在他們中間發笑。
“對了,藍天,你肯定會被分去藝術團吧?你長得這么漂亮,舞蹈唱歌,繪畫,什么你都會,你肯定會去藝術團的,對吧?”旁邊的戰友突然問道。
錢藍天抿著小嘴,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去藝術團。”
藝術團又不能天天見到大王,只是偶爾上臺表演,可能他去看的時候,她會見著他。
可那樣的機會,太小了。
她還是去話務連吧!
“啊?那你選哪個專業啊?”
“話務連吧!”她淡淡地說。
“話務連?”旁邊的戰友都跟著驚訝的看著她,“為什么?你條件這么好,肯定會被分去藝術團的吧?”
有戰友說:“也不是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據說,還得看上面怎么分吧!”
眾人皆是點頭,“也是,順其自然吧。”
幾個戰友打打鬧鬧,便一起回了宿舍準備,接受明天的考核。
錢藍天不知道,早已有人幫她安排好了專業。
正如所有人都知道的,她形象好,還能歌擅舞,定是分去的藝術團。
果不其然,等考核結束后,她便接到了通知,要她某日就去寧都軍區藝術團報道。
得到這個結果,錢藍天有些不服,想要去找上面的人挽回一下。
可剛跑出宿舍,就碰到了站在不遠處杉樹下的賀龍澤,看到他,她神色一怔,有些許的不自在起來。
但想到以后不能在他身邊,她心里就難過,假裝沒有看見他,她埋著頭朝著教務大樓走去。
“你是因為你下連分配的事,要找你們連長嗎?”
賀龍澤見她有意錯開了自己,心里有點小失落,便出聲問道。
聽到聲音,錢藍天腳步一頓,站直身,向右轉,再標準的跟賀龍澤敬了個禮,“首長好。”
咳!
賀龍澤看到她這副正經的樣子,沒差點笑出聲來。
真是個當兵的料子啊,三個月沒有摧垮她,看上去到是更加堅毅挺拔了。
果然,沒讓他失望。
“是的首長,我要去找我們連長。”錢藍天仰著脖子,氣呼呼地說道。
“你不用去找了,你被分去藝術團,是我安排的,你收拾一下吧,一會兒我就送你過去,到那邊,還有一段時間訓練,離家近一點,節假日的時候,還可以回家看看父母。”
最主要的,離他的軍區很近。
他可以有事沒事兒,就去看她唱歌跳舞,那是件多么愜意的事啊!
“是你安排的?為什么?”錢藍天有些詫異。
想法雖然都是想靠近彼此,但是,這中途的轉折,沒讓錢藍天覺得有好處。
“你難道不知道,我也在寧都嗎?”他把話直接挑明了。
錢藍天一聽,臉色立馬就變了,“那你的意思,我不去話務連,去了寧都軍區藝術團,會經常……見到你?”
“咳咳。”某人掩飾掉臉上的尷尬,輕咳一聲。
錢藍天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笑起來猛點著腦袋,“那好,我這就去準備,謝謝首長,首長再見。”
說完話,溜煙兒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