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紅眨眨眼道:“偷偷摸摸的,別人指不定戒心一起,不可能說真心話。但是對媒婆,大家素來熱情。畢竟是別人家的好事,撮合成一對情人,終成眷屬,可不就是積福了嗎?”
她跟顧云嘵欠身行禮后,一扭一扭地出門去了。
蕭二恰好看見,險些從房檐上摔下來,畢竟秋紅的裝扮實在太驚悚了一些。
顧云嘵用了飯,歇了個午覺,秋紅就風風火火回來了,接過秋綠遞來的茶盞喝了一大口,這才喘過氣來稟報道:“乖乖,這街坊鄰里的,就沒說一個不好的。奴婢悄悄在四周問了一圈,都說馬夫孝順得很,老母親雙眼瞎了,每天忙完后都去后屋里伺候,洗腳倒水,從來沒有怨言。”
說罷,她又道:“馬夫的老母親奴婢遠遠去看了一眼,雖說年紀不小,身子骨瞧著不錯,臉色也挺好,看來被照顧得相當仔細。”
如此孝順,即便再貧困也沒丟下老母親,實屬不易。
其實老母親已經離開了夏府,馬夫就算不出去照顧她,讓老母親自生自滅也是可以的,日子還能過得好上一些。
只是馬夫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母親,每天還記掛著,端盆打水洗腳之類的事從不嫌棄,反倒親力親為。
顧云嘵聽著,倒覺得這樣的孝子,品性是極好的。加上他的老母親又是知恩圖報之人,馬夫的性情只怕相當不錯:“除了出身,看來沒什么可挑剔的。”
秋紅一頓,面上欲言又止道:“只是有一點,馬夫的右臉頰受過傷,聽說是一次夏大人去馬場騎馬,身下的駿馬突然不聽話,馬夫上前說是馬匹有些不舒服,原本早已勸過夏大人另挑一匹,可是這夏大人不愿意。如今馬匹突然瘋跑,好不容易給馬夫安撫下來,他的馬鞭就甩到馬夫的臉上……”
她嘆了口氣,馬鞭上有倒刺,又沒有上好的傷藥,馬夫的臉頰留下一道猙獰的傷痕。別說是夏姑娘,就是自己看著都有些驚詫,一般的姑娘只怕要嚇著了。
顧云嘵讓秋紅去把夏大姑娘叫出來,特地告訴了她這件事。兩人畢竟從未見過,只隔著一道門縫,又是夜晚,夏大姑娘沒能看清楚馬夫的臉,如今坦白告訴她,也是讓夏姑娘心里有底。
聽罷,夏大姑娘愧疚地嘆氣道:“這是爹爹做的孽,理應由我去補償。馬夫是個好人,他臉上的傷好不了,是夏家對不起他。人品好,臉頰有傷痕又如何?就算沒傷痕的人,也不見人品好。”
比如她的爹爹,夏大人,不聽勸就算了,最后還遷怒在無辜的馬夫上,實在并非是君子所為。
“你心里明白就好,再聽聽秋紅怎么說?”顧云嘵轉向那丫頭,知道秋紅并沒有說完。
秋紅笑嘻嘻地道:“既然夏大姑娘不介意,那么夫人可就要準備嫁妝了。”
顧云嘵微微笑道:“怎么,你打探過馬夫的口風了?”
“是啊,奴婢不過提了提,說是夏大人把夏大姑娘送到蕭府來,若是太傅大人不收,就得轉送到尚書府,配給他的長子。”秋紅揶揄地眨眼,尚書家的長子生下來沒多久得了風寒,一場高熱持續了幾天,最后燒壞了腦子,如今整天瘋瘋癲癲的,見人就咬,身邊伺候的丫鬟不知道多受罪,渾身青青紫紫的,還有一個被咬下肩膀一大塊肉,苦不堪言,卻不敢吱聲。
她看向夏大姑娘,調侃道:“馬夫聽了,拍案而起,一副要跟夏大人拼命的樣子,把奴婢唬得不輕,好不容易才勸下來。”
要讓夏大姑娘脫離夏家這個苦海,不就是找個好人家趕緊嫁出去,免得受了屈辱,生不如死?
秋紅沒把話說得太明白,點到即止。馬夫看著木訥,卻沒有想象中那么愚鈍,只是沉默了下來,若有所思。
她又加了把勁,只說迫在眉睫,這世道要找個知冷知熱的人不容易,再拖下去,夏大姑娘這輩子都得毀了。
顧云嘵知道秋紅一肚子的點子,馬夫又是關心則亂,必然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夏大姑娘紅著臉,小聲問道:“他……最后怎么說?”
秋紅笑了笑,就知道她忍不住要問,從腰間取出一個巴掌大的荷包來。荷包瞧著用了些年歲,邊角有些磨損,顯然經常用,只是保養得不錯,連線頭都沒露出一點,想必是貼身藏著,保管得小心翼翼。
夏大姑娘一怔,喃喃道:“這不是我以前曾做過的一個荷包?只是第一次做,做得不好,嬤嬤訓斥了我一頓,把荷包扔了,我還以為早就不在了。”
沒想到會被馬夫撿到,還貼身藏著這么多年都舍不得扔掉。數一數也有好幾年了,這荷包卻還有八成新,足見馬夫對它的重視。
秋紅把荷包一推,示意她打開。
夏大姑娘伸手撫了撫荷包,打開一看,頓時紅了眼圈。里面是整整兩吊錢,只怕是馬夫省吃儉用,這些年來摳出來省下的月錢。
“這人有趣得緊,奴婢不過說跟蕭府的婆子交情不錯,他就默默把荷包遞過來,只盼著奴婢在夫人面前美言幾句,沒叫夏大人如愿,讓夏大姑娘能夠全須全尾地給送出來,更別是答應尚書大人的親事。”秋紅暗下想笑馬夫太傻,她空說無憑,要是忽悠他騙錢的,馬夫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過馬夫毫不遲疑的舉動,叫她也是感動的。能為夏大姑娘做到這個地步,不惜把幾乎所有的家底都拿出來,只為了讓夏大姑娘能夠平安,光是這份心,就足以說服人,對夏大姑娘是真心實意的。
“這個傻瓜……”夏大姑娘把荷包貼在雙眼上,遮住自己的眼淚。
顧云嘵笑了笑,吩咐道:“這就好,聘禮既然到了,夏姑娘嫁妝可以開始準備了。”
馬夫這份聘禮,滿滿的誠意,她想不點頭都難了。
有人說自己家財萬貫,拿出一萬貫來已是不易。但是顧云嘵卻覺得,馬夫的月錢少得可憐,又要照顧老母親,補貼一二,存下兩貫錢來怕是要省吃儉用,花費三五年的功夫才辛辛苦苦地存下來。
就是這份身上哪怕只有十個銅板,都會把它們拿出來給夏姑娘,這才是最難得的。
不是一個人擁有多少,而是他愿意拿出多少來分享。無疑夏大姑娘是幸運的,夏家待她不好,卻遇到一個愿意為她掏心掏肺的馬夫。
顧云嘵看了看秋紅擬下的單子,搖了搖頭,又掃了眼秋綠的,微微點頭:“不錯,就按照秋綠寫的來。”
知道她是想讓兩人練練手,秋紅嘟嚷道:“夫人,奴婢列的嫁妝單子有哪里不對嗎?”
顧云嘵笑道:“秋紅寫的都是些好東西,只是大家閨秀能用得上,夏大姑娘卻是未必。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門戶可以用來擺門面,對夏姑娘來說卻是負擔。”
嫁的是馬夫,嫁妝實用些最好。秋綠列的單子面面俱到,顯然以前曾在窮人家生活過的。布料都是棉布,足足有兩大箱,卻沒有秋紅提及的綾羅綢緞。被褥有兩床,輕薄厚實,正好一箱子。加上鍋碗瓢盆,二十畝的田地,連帶田地旁邊一間不大的兩進小院,還有一頭牛,實在是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
秋紅看了看,這才服氣了:“還是秋綠想得周到,若是按照奴婢列的單子來,只怕夏大姑娘便要發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怎么過日子?”
這份嫁妝實在得很,有瓦遮頭,有田地自給自足,加上一頭牛能幫著耕種,男耕女織,再好不過的寧靜生活。
而且瓦屋不大,田地不算很多,財大氣粗地叫馬夫氣短。這些都需要他努力耕種,才能有所收獲。沒有漂亮的青磚大屋子,沒有上百來畝的上等土地,更別提是華美的錦緞衣裳,還有京中寸土寸金的鋪面。
不必擔心有人覬覦,不必發愁別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說自己是沾了夫人的光,是個吃白飯的,更不必膈應夏大姑娘一副小姐的派頭,他還是那個地位卑微的馬夫。
夏大姑娘看見這嫁妝單子,立刻就給顧云嘵跪下,實實在在叩了幾個響頭,哽咽道:“多謝夫人,若非夫人,小女子只怕要……”
秋紅連忙把她扶起來,顧云嘵笑道:“這是秋綠用心列下的,要感謝便感謝她,這丫頭想得周到,連我沒想到的都想好了。”
秋紅對夏大姑娘頗為同情,秋綠內斂,也是想要幫她一把的。
夏大姑娘又紅著眼跟秋綠道謝,叫后者有些手足無措,連連擺手:“只要你們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有什么日子會過不好的?”
顧云嘵點頭贊同:“不錯,這田地可不是白給你們的,每年送百斤糧食和三十斤新鮮瓜果到蕭府來,就能免了租費。足足五年,若是叫我滿意了,這田契才能徹底送給你,可不會怪我吝嗇吧?”“哪里,夫人也是為了我好。”夏大姑娘明白,這是顧云嘵在以防萬一,做了一回紅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