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一直把姬顏柳摟在懷里，生怕她受到驚嚇，三步一低頭，滿臉憂心。

姬顏柳自從第一天哭叫之后，就像木頭一樣呆坐著，二夫人讓她吃就吃，讓她睡就睡，仿佛失了魂兒一樣，實在叫人憂心。

下船后，早有馬車候著，喜官送幾人到了姬府老宅，下去后率先宣旨。

姬家人老老少少上百人，因為早幾天就知會說了，一個個都等在老宅，如今嘩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喜官展開圣旨宣讀后，交到姬家族長的手里：“一家子怕是有很多話要說，雜家就不多留了。顧夫人為了姬家四處奔波，只怕也累了，三天后才出發，之前就先收拾收拾吧。”

御林軍把姬家老宅圍了個水泄不通，不讓任何人離開。

早有京中子弟打聽過了，罪在安國候和姬柯冉，姬二爺被抓去，只怕是頂罪，姬家便能保住了。

有機靈的早早回老宅來給族長打了包票，知道安國候沒連累族人，他這才放下心頭大石，誰知昨天就收到消息，姬二爺攜帶妻女和姬嘉倩一道回到江南老宅來，自己又提起了一顆心，一時之間猜度不出皇帝的意思。

如今喜官宣旨后，姬家族長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姬嘉倩，渾濁的雙眸迸發出仇恨和不滿來，驚得姬嘉倩連連后退，躲在了姬二爺的身后，卻被這個二哥抓了出來，惡狠狠地問道：“你進宮去求皇上，饒了我一命，然后換成流放三千里？真是可笑，枉我還以為你冒險進宮，心里感動，原來換來的是全族流放嗎？”

姬二爺又哭又笑，幾欲癲狂。他明白姬嘉倩的心思，不過是想著給安國候留香火。可是驕傲如他，流放在外，淪落得比平民還不如，根本比死還難受，倒不如死了干凈！

再說他姓姬，他是姬家人。原本只要自己死了，姬家好歹沒傷元氣，還能東山再起。即便沒有安國候那般風光，也不至于被人瞧不起。

但是姬嘉倩做了什么，她把整個姬家都毀了！

果真不是姬家人，不過三兩句話之間就把整個姬家拖下水，再沒爬起來的可能！

想想不管是老者，還是十四歲以下的孩子，通通都要被流放，就算僥幸活下來，卻再不可能有優渥的資源讓這些子弟繼續念書，入朝為官！

姬家族長雙眼赤紅，恨不得把姬嘉倩給撕碎了。這個女人做的好事，自認聰明，卻把姬家置于覆滅之地！

姬嘉倩被他們看得遍體生寒，仿佛自己下一刻就要被這些人五馬分尸，心里不免委屈，她為了姬家，冒險進宮求了皇帝，還把跟皇帝之間的血緣給斬斷了，就為了救回二哥，救下安國候最后的血脈，他們不感激就算了，一副想撕了自己的樣子，簡直忘恩負義！

二夫人冷著臉，看了她一眼：“你是覺得委屈了，他們該感恩戴德？整個姬家不復存在，你以為流放三千里，會有多少人能活著到地方？”

聞言，姬嘉倩心里一冷，陡然瑟瑟發抖起來。她終于明白皇帝話中話的深意，自己雖然救下了二哥一命，卻賠上了整個姬家。

對皇帝來說，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不過饒了一個姬二爺，就能讓姬家再不能再翻起什么風浪來，給他的繼承人徹底鏟除了隱患。

說到底，皇上還要感謝他這個孫女，幫了自己大忙。

姬嘉倩這才想起喜官在馬車上的話，“好自為之”，可不就是好自為之嗎？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來：“我以為自己救了二哥，原來皇上的用心卻是在這里嗎？”

姬嘉倩心急如焚，聽說二哥要被凌遲，只想要保住他，再沒心思想其他。

或許皇帝早就等在宮里，早就等著自己開口，也好順水推舟。

畢竟安國候已死，為了彰顯皇帝的仁慈，沒有罪及姬家人。只是姬嘉倩求情，他不得已饒恕了安國候的二子，卻要把姬家流放，好堵住悠悠之口。

姬嘉倩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究竟是皇家人，她在安國候府過得太安逸的，完全沒想到自己就這么主動地跳進了皇帝挖的坑里，把整個姬家都拖了下去，成了姬家的大罪人。

“我錯了，我這就回京中，再次進宮，再求皇上……”

姬二爺冷笑道：“皇上是不是已經告訴了你，這是最后一次，再沒有反悔的機會？”

姬嘉倩臉色慘白，顯然被姬二爺說中了。

“真是個蠢女人，居然會是我的妹妹。”姬二爺皺眉，想到圣旨的意思，這里的男丁只能流放，女子有可能被充為官妓。

但是哪個良家女子愿意千人枕萬人騎，根本不會有人留下。

到頭來，整個姬家只能被流放，最后能活下來的又有多少？

姬二爺看著老宅里面如死灰的族人，年輕強壯的興許能走到最后，但是就算到了地方，皇帝只要一句話，他們就算再努力，也可能活不了多久。

皇帝要斬草除根，就不會放過姬家，拔除掉任何一絲一毫的威脅！

他能想到，姬家族長又如何想不到。

族長低頭嘆息，老邁的臉上更是多了幾分絕望。皇帝一句話，定下了姬家的生死。

姬嘉倩助紂為虐，根本就是把姬家推入火坑，再無活路。

“不會的，我也跟你們在一起，皇上不會這么狠心……”姬嘉倩喃喃說著，只是這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皇帝借用她的手，把整個姬家覆滅了，又怎會顧念自己？

畢竟姬家知道是姬嘉倩的一句話連累了他們，又如何會善待自己？

恐怕還沒出發，這些人就已經恨不得撕了自己。更何況是在路上，恐怕沒走多遠，姬嘉倩就得活不下去了。

不知情的還以為她為了安國候府，即使是外嫁女，也因為孝心愿意一路跟隨，一起被流放。

但是姬嘉倩心里明白，她不可能再留在京中，顧家也是回不去的了。她除了跟著姬家這些人一起流放，又能去哪里？

姬家人不會放過自己，姬嘉倩頹然地跌坐在地上。姬家人一個個面無表情看著她，姬二爺冷哼道：“看來妹妹已經想明白了，既然如此，三天后跟隨我們一起上路吧。”

顧家這么久沒上門來問，看怕早就打算放棄姬嘉倩了，如今正是極好的機會。

果不其然，出發前一刻，族長就收到了顧家送來的和離書，上面寫得明明白白，跟姬嘉倩是徹底斷了關系。

姬嘉倩面色憔悴，這幾天在老宅，族人沒給她好臉色，吃的是冷菜剩飯，睡的是簡陋的柴房，待自己是一點都不客氣。

好歹他們還給自己一口飯吃，給一間屋子能避風雨，姬嘉倩已經很滿足了。

換作是她，或許早就把人弄死了，哪里會叫自己還好好活著？

喜官看見姬嘉倩凄涼的模樣，似乎并沒有多吃驚，吩咐御林軍把一行人用繩索綁上手腕，連成一串，姬家人便該上路了。

出乎他意料之外，二夫人和另外一個族婦卻留了下來，說是愿意充作官妓。

姬二爺面色很冷，似乎早就知道了，眼底沒有任何波瀾，摟著身前的姬顏柳，對二夫人微微頷首。

姬家若是被流放在外，總要有人守在京中，指不定他們能僥幸活下來幾個，沒人指點，就算逃回來也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指不定把小命給折騰沒了。

二夫人明白，要留下來就只能當官妓，反倒是個搜集消息的好去處。不知道要等五年，十年還是一輩子，總是個念想。畢竟她身子弱，在流放的路上恐怕走不了多遠，倒不如留著來有些用處。

她心里悲涼，只低聲叮囑道：“好好照顧柳兒，若是不得已的時候，也別叫她痛苦太久。”

姬顏柳的身子骨在牢獄里徹底垮了下來，只怕也熬不了多久。但是二夫人再舍不得這個女兒，也盼著無辜的她能清清白白地走了，沒的在紅樓那樣臟污的地方丟了小命。

姬顏柳仿佛清醒了一些，紅著眼抓住二夫人的手不放，被她狠狠扯了下來：“走吧，就算后會無期，黃泉路上總能碰見。”

姬二爺深深地看了二夫人一眼，到底沒說什么，這個小妻子總是有自己的主意，只是今天一別，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

沒有說“保重”的話，因為不管哪一條路都不會多好。

姬家被流放，讓失去家眷的重臣心里隱隱有些快意。

鎮國候夫人知道消息后，只嘆息了一聲：“顧夫人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也是活該。”

明明能好好留在京中過日子，偏偏想要要報養育之恩，把整個姬家賠上。

不過姬嘉倩就是這樣的性子，皇上雖說跟她從未見面，卻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然怎會一步步讓其踏進來？

思及此，鎮國候夫人有些不寒而栗。六親不認的皇帝，果真是孤家寡人。

“雪燕，趕緊收拾庫房的藥材，等會送去蕭府……”

話一出，鎮國候夫人很快回過神來，自己被擄走的那一晚，雪燕為了阻攔那些賊人，早就重傷死了。

只是習慣了這個丫鬟在身邊，她一時之間還沒能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