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似乎心底還存在著一絲希望,似乎是在做賭注:自己都這樣了,在崔本同的心底,應該還是有她這個女兒一份位置的吧?
似乎,她用這種方式,來檢測自己是不是還有那么一丁點的地位。
崔本同愣住了。
他沒有想到,崔小嬋居然會發火,以前的她一直很溫順,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但是她都默默地咽下去了,他也習慣了她這樣。
是啊,這種家庭,她不受點委屈,怎么能夠生活下去呢?哪個沒媽的孩子不是如此?
因此每當他覺得愧疚的時候,這樣一想,也就繼續心安理得下去了。
可是今天,崔小嬋居然和他爭辯了,和他發了脾氣!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理虧的,別說是一星期,小嬋根本有權利招呼也不打就馬上回家吧,那畢竟是她的家。
因為理虧,也因為吃驚,因此崔小嬋的話吼完了,崔本同一時間張口結舌,啥也說不出來了。
聽到電話那邊的崔本同一直沒有動靜,崔小嬋越是等待,就覺得很彷徨,她從沒有給爸爸發過脾氣,因為知道他也有他的難處,可是今天,她真的沒有辦法了。
“爸爸,我真的是沒有地方可去了,一星期,我只回家一星期而已,這點要求你都不答應嗎?那是我的家啊,為什么我不能回去?你是我的爸爸,難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無家可歸嗎?爸爸,算我求求你了,就讓我回去吧。”
說到這里,崔小嬋的聲音哽咽起來,態度接著變得很軟很軟。
她手里握著手機,把頭深深地埋在了胸前,眼淚流了滿面,
她還從沒有這么感性過,這種話,也是第一次說給爸爸聽。
顯然,崔本同也很震動。
他緩和了一下情緒,終于艱難地開口:“小嬋,這本來就是你的家,你當然可以回來,我這給你媽說一聲,她肯定也會同意的!”
說完他轉頭看向劉光梅:“小嬋只是回來住上一星期而已,就讓她回來吧,她一個女孩子,現在沒有地方可去了……”
可是崔本同的聲音還沒有落下,劉光梅哭天喊地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崔本同,你什么意思啊?這個家現在住了多少人了?是我不讓她回來嗎?是她自己忽然把你那個寶貝兒子給接過來了!然后信誓旦旦地說,她出去,讓你兒子回來!現在倒好,她又要回來了,你覺得住的下嗎?你要有本事,倒是去買大房子啊,去買大別墅,你想讓幾個人回來住就幾個人回來住!現在倒好,成了我不讓她回來惡劣是吧?她回來我就走,我早就跟你過夠了!要不然人家怎么都說,后媽難當呢!………”
“你看你,好好說著話,說急眼就急眼了!我不是和你商量嗎,你要是不同意,那就不回來就好了,千萬不要動氣……”
崔本同急了,他趕緊哄著劉光梅。
轉過頭來,又有點為難地給崔小嬋說道:“小嬋,你也聽到了,不是爸爸不讓你回來啊,實在是,咱家太小了啊,你要是怪,就怪爸爸沒本事吧……”
崔小嬋的臉色變得蒼白,她張張口,什么也說不出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是不能回去。
“小嬋,你在聽嗎?爸爸真的很為難啊,你看,軍嚴也回來了,還是你讓她回來的……”
崔本同的聲音再次鉆進了她的耳朵。
她無力地把手機從耳朵旁拿了下來,然后掛掉了電話。
然后,她蜷在沙發上,再次埋下頭來,用手抱住了臉,眼淚從眼眶中更加瘋狂地流了下來。
原來,她那個所謂的家,連去住一個星期的權利都沒有。
原來,即使她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太低,已經低到了塵埃里,就這樣,還是高估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
一時間,心底的疼痛鋪天蓋地朝著她襲來,她渾身顫抖著,似乎像是一片寒風中掉落的樹葉。
安灝南站在不遠處。
現在天已經大亮了,他看著崔小嬋蜷縮在那里,一直沒有發覺他的存在,現在的她,像只無家可歸的小貓。
從他這個位置,她是背對著他的,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但是從她那瑟縮的身影,還有顫抖的身體,他能夠感受到,她有多傷心,或者是多絕望。
他在她的身后看著她打電話,原本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他有種直覺,無論她做了多少努力,最后她肯定是無處可去,到時候他就會過去嘲笑她。
果然,事態按照他預期的發展。
崔本同還是不同意她回家住,一個星期都不可以。
雖然他預料到了,但是還是有點吃驚的,沒想到崔本同居然會無能到這種地步,或者說,殘忍到這種地步。
崔小嬋剛才的態度已經放的很低了,都用了“求”的字眼,原本他以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崔本同怎么也該松口了吧?
就算是個親戚朋友而已,這樣乞求著去住上一星期,對方也該答應吧?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中途崔本同好像松了點口,可是最后,還是拒絕了崔小嬋。
這已經說明,崔小嬋在這個家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看著她瘦弱的背影,心底忽然如鯁在喉,心憋悶的厲害,是在替她難過嗎?
他不知道,但是已經察覺到心底某個地方,已經變得軟起來。
他輕輕地走到了崔小嬋的身邊,果然,看到她是在哭,衣袖已經濕了一大塊。
他想也沒想,就一下子把她攬到了懷里,然后感覺到她渾身都是冰塊一般的冰冷,他驚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她已經在外面呆了大半夜了,可是穿的卻是如此的單薄,這樣下去,非得生病不可!
因此他想也沒想,俯身一抱,就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然后站起身來,大踏步地朝著臥室里走去。
崔小嬋覺得渾身陡然溫暖起來,她根本不知道安灝南是什么時候過來的,可是當她被他抱進懷里的時候,忽然覺得一陣的安心。
她不由自主地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了他的胸膛前,像是抓住了一個最溫暖的所在。
安灝南心底一怔。
這是崔小嬋第一次這么主動地抱住他,她似乎對他是滿滿的信賴,這種感覺,居然……很不錯。
崔小嬋整個身體都掛在安灝南的身上,雙腳騰空,他就這樣抱著她一直到臥室里,放在了大床上,用被子緊緊地把她包了起來,然后自己也上來了。
崔小嬋覺得被窩里是那么的溫暖,安灝南的身體是那么的溫暖,她原本凍的發抖的身體慢慢平靜了下來,但是情緒仍然很是低落。
“自己都不知道穿厚一點嗎?在外面凍出毛病來,給誰看?”
安灝南感覺到她的體溫在慢慢地回升,這才放下心來。
“安灝南,我剛才給我爸爸打電話了,想著回家住,可是,他根本不同意。”
崔小嬋沒有理會安灝南的話,忽然靜靜地開口,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似乎沒有什么感情。
“我都聽到了,明明知道會碰釘子吧,還去硬碰?你早就該知道你在他心底的地位吧?干嘛還要去問?難道還不死心嗎?”
安灝南搖了搖頭,聲音里帶著淡淡得嘲弄。
“是的,我是不死心,或者說,是不相信吧。”她抬起頭來,眼神里全是悲哀,晶瑩的眸子像是最晶透的一抹湖水,閃著凄涼,“我知道我爸爸懦弱,膽小,但是我一直告訴自己,他其實是愛我的,只是沒有辦法。”
“你是在自我催眠。”他薄唇輕啟,淡淡出聲。
“你說的沒錯,我一直是在自我催眠,根本他不愛我,一點都不愛我,如果愛我,不會再明知道女兒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會只在意我繼母的態度。”
然后,她繼續說著,悲涼地搖了搖頭,“真可悲,不是嗎?你這里我住不下去了,原本我沒有在意,以為可以馬上就走,可是我真的太高估自己了!我居然連馬上離開的本事都沒有!就算現在被趕出門,我除了去住酒店,根本連一個住處都沒有!我活了二十四年,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會混的如此的凄慘!”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里已經帶著哭腔。
他迅速捕捉到她華麗的信息,一時間,倒是覺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扯了扯嘴唇:“別的話聽著還是那么回事,可是我什么時候說趕你走了?你非的給自己加戲嗎?非的把自己往那種凄凄慘摻的角色上拉是吧?我從頭到尾,什么時候說讓你走了?”
他從來沒想過讓她離開,至少現在沒有,她就是要走,還得問問他同不同意呢。
“你是沒有明說,但是我又不是看不出來!都是成年人了,誰還不懂點暗示嗎?非得讓你把我往外面趕,像趕林娜娜那樣,我才走嗎?我可沒那么厚臉皮。”
安灝南簡直想要發笑,她莫名的提及了林娜娜。
這怎么就和林娜娜給比上了?
“你這是在和她比較什么?鬧了半天,她在你的心底的分量就那么重?”
安灝南輕輕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我就是這么打個比喻!比喻懂不懂?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被別人趕走,至少要給自己留點自尊!”
崔小嬋有點抓狂。
“嗯,想法沒錯,可是我怎么想也不明白,自己哪一點暗示你了?我怎么不知道?”他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