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況下，在正式開拍之前會有一遍過場，目的是為了確認每條動線上的機組、燈光全都到位了，但是大牌明星通常都沒有時間來等待劇組調整好設備。因此他們往往會使用替身來完成這項工作，業內稱之為“光替”。

自然，在牧君恩的團隊里是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的，片場暴君憎恨各式各樣的替身。甚至在當年拍攝警匪片的時候，由于不肯使用專業替身，導致女主演差點摔死。這也是他的黑歷史之一，他和演員工會的各種矛盾糾結也是從這事開始的，當然這是題外話了。回到吳越長歌的拍攝現場，展顏正按著原定路線走過場。

監控器后的牧君恩挑剔地看著展顏，他的身邊站著助理導演，正在和場記對著其它細節。雖然此時的展顏并沒有在刻意表演，可是當她實地過了一遍場景之后，反倒心中鎮定下來，甚至有了些跳出事外的玄妙境界。

場記打板道：“浣紗第一幕第一次開始！”

開場是一段留白的長鏡頭，牧君恩向來很會使用鏡頭語言，跳接、蒙太奇一直是他的拿手好戲。在他的鏡頭下，潺潺的溪水奔走著趟過溪底圓潤的鵝卵石，倒映著藍色的天幕和溪邊的紫云英，然后鏡頭跟隨著水流，親吻了一雙白皙但素凈的手。

那雙手雖然骨節修長勻稱，卻沒有絲毫修飾，也沒有染多余的蔻丹，雖然美麗但卻是一雙常年勞作的手。鏡頭隨著手上移，拍過她纖長的小臂、挽起的衣袖，然后順著肩膀和那天鵝一樣的頸項，終于拍到了美人的臉。

雖然是鉛華不施，可是卻極具美感。她的頭發挽成了簡單的墮馬髻，頭上也只有一塊藍色的巾帕包住了發髻，她的鬢發服帖地貼著她的臉頰，在這素凈中營造了一種楚楚可憐的美感。

展顏誠然是美的，可惜她美得沒有攻擊性，因此總有人覺得她演絕世大美人是不合適的。但是在牧君恩的鏡頭下，她的圓杏眼、菱唇都透著一種讓人想要憐惜的魔性，仿佛想要雙手奉上全世界只求美人一笑不再蹙眉捧心。

而這種令人憐惜又混雜著怏怏不樂的神態，正好和歷史傳說中的西施捧心等待記載不謀而合，反倒充滿了說服力。

若是展顏自己在監視器里看到了牧君恩拍下的素材，她一定會感受到這位片場暴君的實力。影視作品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不僅有演員恰到好處的演繹，還有導演捕捉到的每一個畫面和聲音、他設計的場景、鏡頭的語言等等。

牧君恩一開始不允許化妝師給展顏上太多的妝，便是為了營造這種無辜卻致命的魔性之美，即使表現得再怎么不好相處他也是個敏銳的導演。他意識到展顏的外貌不夠艷麗，可卻依然屬意讓她出演西施，就是因為他看得到清純無攻擊性的外貌下可以營造的令男性無可抵抗的保護欲。

看到這種美的不只是牧君恩，還有紀宸。

他穿著深衣式漢服，站在溪邊，看著蹲在淺灘上浣紗的姑娘，她身邊還放著一個大大的盛滿了紗線的竹簍，映襯得她看起來更加嬌小，而這也使得她那種楚楚可憐的意味更加吸引人了。

感受到有人在看著自己，她驚慌地抬頭，那一雙大眼睛忽閃著簡直像一頭受驚的小鹿。紀宸在那一刻簡直想要過去扶住她瘦弱的肩膀，然后將她纖細的小手從冰涼的冷水里拿出來。吳蕓老師的造型技術太強了，讓他深刻地體會到了西施的魅力。

西施很快恢復鎮定，低頭向范蠡行禮。她的視線從范蠡身上移開之后，便再也沒有往上移動了，這倒是很好地展現了一個村姑應有的處處小心的氣度。

牧君恩在監視器里看著展顏的表現，傲嬌地承認，確實還可以，但是塑造這種簡單的沒見過世面的小村姑都塑造不出來的話，她根本就不可能得到任何角色好嗎？

飾演侍從的群眾演員走到了點位，行禮道：“使君，這便是自苧蘿村訪得的施夷光。”

范蠡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問：“她家住何方？”

侍從便引著范蠡到了村里的一戶民居。雖然后世一直將西施說成是挺身而出的救國女英雄，但是劇組卻采用了范蠡從西施父母的手上買下了她的說法。

背著竹簍回家的西施，看到的便是站在家里的范蠡，和她的父母。

“爹，娘？”施夷光放下背簍，看著自己的父母，有些驚慌地看著站在自己家簡陋的茅屋里一身華服的范蠡。

范蠡回過身，望向西施。她驚惶地移開了目光，避免與他視線接觸，然后屈膝深深行了個禮：“使君……”

范蠡虛抬了一下手，示意她不必多禮，然后又繼續和她的父母交流：“如此，三石粟三石黍，可以嗎？”

老婦緊張地抹了抹粗布短打的下擺，而她身邊的老漢搓了搓手，最后深深地嘆了口氣：“夷光，你也知道今年是個災年，我和你阿娘也是沒辦法了……”

施夷光聞言，不可置信地睜大了一雙杏眼，嘴唇囁喏著：“阿娘，阿爹……”水汽便瞬間在她的眼底聚集，晶瑩的淚花在眼底滾動著，“夷光可以紡更多的績，我是村里最好的紡紗女，我可以吃得很少，求求你們……”

老婦人也哭著沖上來，一把握住了西施的小手：“兒啊，使君是貴人，王上御階上的廷臣，你以后雖非良籍，可是卻不用再在這個小村子里食不果腹了。”

一邊西施的父親也是抹著眼睛，然后沖著范蠡深深行禮。

施夷光哭著搖頭，淚水順著她臉頰滑落，墜落在前襟上，還有一滴淚珠掛在粉腮上，看起來更是我見猶憐令人心生憐惜。

范蠡卻沖著西施施了一禮，春秋時人極重禮數，禮不下庶人是深入每個人骨髓的原則。西施也被他的舉動嚇得手足無措，連忙避開不肯承他的禮儀。

“姑娘，”范蠡沉聲說，“如今王上失陷，困于吳國為奴，實乃危急存亡之時，在下欲求姑娘潛伏于吳國，為越出力，然則此事危機兇險，范蠡強行陷姑娘于險境，姑娘自可當得起范蠡一禮。”

“使君是說？夷光將被送入吳國王廷？”西施不可置信地問道。

“是的，”范蠡答道，“雖不是即刻入吳，但也需姑娘為越效力，禍亂宮廷。”

聞言西施垂下頭，抬手擦去了臉頰上的眼淚，認命地嘆氣。不再苦苦哀求父母，但也不像是被范蠡說的救國任務感動了一般，只是面無表情地認下了命運的安排。

“CUT！”牧君恩吼道，“過！”

展顏立刻湊到了牧君恩身邊檢查拍下的素材，牧君恩傲慢地拖長音道：“還行吧，不過這一幕這么簡單……”

展顏對他翻了個白眼，道：“閉嘴。”

站在一邊看到了這一幕的紀宸差點笑出了聲，一旦確定了自己演得不錯，放下了心理負擔之后，她果然還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