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改房地產市場,說起來容易,無非就是將漲到天上的房價拉回到正常的水平線上。但真正執行起來則會面臨多方多面的阻力,異常困難。
不過這件事情好辦的話,南城的市委班子也不會連續好幾次整頓房地產,但卻收效甚微了。南城房地產市場的畸形,遠遠高出周邊城市的房價只是直觀體現而已,根本因素是因為這里的房地產商已經抱團在了一起。
他們在背地里制定了一套規則用來把控房價。但這套規則純粹是為了讓房地產商受益,所以哄抬房價反而沒事,但要是誰敢搞什么低價促銷,通過壓價的手段爭取牟利,受到的將不僅僅是同行的排擠與打壓,也不會再有建材商賣給你建筑材料,包工頭為你承包工程。
這也就意味著,除非從材料、人力、工程開發都能自己一條龍完成,不然想在南城的房地產壓價,就等著被整個行業孤立掉吧。
當然,這套規則是南城各大房地產商心照不宣的潛規則,不會擺到明面上,也就導致了尋常的調控房價手段很難起到效果,難以插手干涉。
而任國平要秦家配合的事情也很簡單,無非就是讓秦家下調房價,全力配合即將出臺的新政策,不要陰奉陽違就可以了。
秦家在南城房地產的地位非凡,是領頭者。只要秦家能做個表率出來,就算同樣會遭到排擠,但再上即將出臺的新政策,里應外合雙管齊下,效果可就不是簡單的一加一了。
至于房價具體下調多少,任國平也是熟知無奸不商的道理,給出了一個具體的價格。
這個價格相較于南城的房價來說是很低了,但卻是任國平專門拜托過經濟學專家,參考發展程度與南城差不多的城市房價得出來的一個價格,也就是通俗意義上正常合理的房價。
秦老爺子沉思了一會兒,這樣做對于秦家而言,說白了也就是經濟上的虧損。如今秦家的絕大部分利潤都來自房地產,如果這利潤大大的縮水了,未來的一段時間內,秦家勢必陷入被動的局面,甚至會一直持續到在其他市場中開拓出可以提供足夠進賬的新業務。
至于房地產市場未來回暖的暫時是不用考慮了,因為這不是“暖”,而是病態,市委的領導也絕非無才之人,任書記都親自出馬整改房地產市場了,他們怎么可能坐視房價又如脫韁野馬樣的節節攀升,重蹈覆轍?
至于房地產市場的徹底回歸正常,這就不知道要等上多久了,畢竟病的越久,恢復起來自然越慢。
不過這些損失,對秦家來說,還沒到無法承受的程度。而且在秦老爺子的心中,只要秦家一天沒抽離房地產市場,這便是遲早都會來臨的危難。既然已經來了,不如就果斷些,長痛不如短痛。
“好,任書記的意思我明白,秦家愿意……”
“我不同意!”
秦老爺子正要答應下來,卻被人粗暴的打斷了。
秦飛有些意外,這個人正是秦臨峰。只見他滿面通紅,憤怒無比的揮手,像是要把眼前的障礙物、絆腳石,統統掃開。
雖然誰也沒掃到,但卻可以看出,他是氣急敗壞了。
或許也可以說是狗急跳墻?
秦老爺子驚訝不解的望向自己的大兒子,任書記則平靜的看著他。而他大聲說道:“恕我直言,南城的房地產市場已經這樣了,任書記想整改我沒意見,但你憑什么只壓房價?你只知道南城房價高,但開發地皮的成本多高你知不知道?”
他能不急嗎?真照任國平的計劃下去,南城的房地產便會進入一段誰也不知道持續多久的陣痛期,市場也勢必萎縮。
而他可是幾乎將大部分的資金全部投入了正在開發的一個大型工程項目中,這點是秦老爺子都不知道的。如果配合了任國平的整改計劃,秦家遭受的經濟損失,遠不止秦老爺子估算的那些,而將會高出很大一截,達到一個難以承受的地步。
一蹶不振?秦臨峰甚至懷疑,秦家會不會因此直接破產。
而更重要的是,秦家的企業,涉足的雖然不止房地產,但如今最大最有規模卻正是房地產行業了,這也正是歸他這個秦家家主所掌管。
如果房地產市場崩盤,對他這個秦家家主的打擊將是巨大的。今日秦登海已經表露了不善的苗頭。
他要是在這個時候遭到資產嚴重縮水的打擊,那以后還怎么使人信服?還有誰會聽他的話?要是被秦登海趁機奪走大權的話,到時候他就算還是老爺子認可的家主,又能有什么用?權利,才是根本,被架空了權利,便是有名無實。
這是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的結果。
“任書記你權柄顯赫,你想做什么我管不著,也不會和你作對,你只要能說服其材商、承包商把建筑成本和房價一起帶回正常水平線上,其他房地產商降價了,我愿意主動配合,但現在這市場情況……憑什么要我去降價?造成的虧損,難道任書記會補貼給我嗎?”
在任書記的注視下,秦臨峰強咬著牙才沒有露出怯意,狠聲說道:“你是省委書記沒錯,我惹不起你!但是,我也不過是個奉公守法的生意人,憑什么你要整改市場,要做出政績,就要我白白蒙受損失?我賺的都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錢!”
“我做的都是合法生意,既然合法,就應該受到保護,可您這樣做,是不是也太……蠻橫了?”
當面指責一位省委書記的不是,這需要的勇氣不是一般的大。
不過敢于直諫,就一定是正確的嗎?就算以頭搶地,也不能代表他所行所持的觀念和行事,就一定站在對的一方了,有時候這也不過是在通過極端的方式,往天枰多添上幾塊籌碼而已。
如果真是一名奉公守法的商人,任國平就算貴為省委書記,當然也無權去強行要求對方做什么。
但問題是,以任國平這連陳老爺子都能拍著胸脯打包票的為人,他又怎么會做出專橫獨治的行為?政績?他做事,可從來不是獨獨為了政績。
“奉公守法?秦總,你這牌坊可立的真好。”
任國平冷冷一笑,而秦臨峰臉色狠狠一白,有些不妙感涌上了心頭。
“實話可以告訴你,我心目中配合整改房地產市場的人選,遠遠不止你一家,而且你們秦家在南城房地產雖然執牛耳,但卻不是我覺得最合適的人選,如果不是有秦神醫這一層關系在,你以為我會來?不知好歹!”
他冷哼一聲,像一柄小錘砸在了秦臨峰心坎上。他渾身一震,竟然躲閃了起來,不敢直面任國平的注視。
“就你也有臉說是辛辛苦苦的賺血汗錢,我看你是把工人們辛辛苦苦的血汗錢,全都賺進自己腰包里了吧!”
“你克扣了多少工人的工資,你以為我真不知道?通過做假賬來偷稅漏稅,你以為我毫不知情?”任國平冷聲說道,而秦老爺子也立刻變了臉色,轉過頭驚訝的望著面色蒼白的秦臨峰。
“任書記說的可是真的?”秦老爺子嗓音低沉的問題,臉色難看。這件事情,不知該說是秦臨峰隱瞞的太好,還是他老了已不如從前,竟然毫不知情。
“沒……沒有,怎么可能!”秦臨峰閃過一絲慌亂,但他很快鎮定了下來,故作平靜的說道:“這一定是搞錯了,我怎么可能做偷稅漏稅的事情?至于克扣工人工資,這更是無稽之談!”
“任書記你可能是不知道這工地上的項目,我都是包給包工頭們負責,工程審核過關后,工程款是直接給倒是包工頭的手上,要克扣也是包工頭克扣了工人的工資,怎么可能是我克扣了?”
“你說的沒錯。”任國平點了點頭,但緊接著冷笑說道:“所以我是不是還要夸你一句聰明能干?你是沒直接與工人接觸,但你卻和包工頭都有秘密協議,每次的工程除了正常的款項,你都會另外準備兩筆錢。”
“其中一筆錢,用來收買包工頭,讓包工頭配合你們演戲。一面讓包工頭說是你們克扣了工程款,一面卻又讓包工頭找各種理由拒絕向農民工透露任何你們的企業信息,這就使得絕大多數工人被克扣了工資,卻連是被誰克扣的都不知情,想要追討,都不知道該找誰。”
秦臨峰額頭滑過了一滴冷汗,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任書記,您別開玩笑了,就算是這樣,那些工人又不傻,他們不知道找包工頭的麻煩嗎?只要這樣做了一次,包工頭的信譽也就全毀了,那個工人還敢跟他做事啊,除非不想繼續在這行混下去了,不然有那個包工頭會做去做這殺雞取卵的事情。”
“所以我得夸你一句聰明啊。”任國平悠然說道:“我之前不是說了嗎?你準備了兩筆錢,這第二筆錢,就是讓包工頭拿去謊稱這是自己的酬勞,全都拿出來分給工人們,塑造一個同樣是受害者,并且愿意用自己的酬勞去墊付工人部分損失的光輝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