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放緩,婉言道:“劉小姐,我尊重您的立場,不過,如果是求情的話,您可以不用再說了。”
“抱歉,我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劉京詩比較冷靜,也拎得清是非,“我不是來求情的,貿然來找您,其實是有一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早點告訴你們比較好。”
陸言深聽出她的話里藏著言外之意,沉吟片刻,說,我們去樓下談吧。
十分鐘之后,他們坐在中環一家咖啡店內,劉京詩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朝前推去,遞交給陸言深,說:“這是上一批鋼材的質檢報告,舅舅之前買通貴公司派來的采購主管,這批貨現在已經運走了。”
陸言深接過文件,簡單翻了一遍。
這是兩份看上去極其相似的報告,區別是一個達標,另一個有很大問題。
難怪江樹榮愿意和他們合作,原來是把這些劣質貨全塞給他了,陸言深之前急于尋找貨源,也相信劉京詩的為人,所以才愿意高價和他簽這個合同。
現在看來,是被那個老東西用陰陽報告擺了一道。
“抱歉,陸總,這些是我昨天在舅舅書房里剛發現的。”劉京詩原本是想找一個大客戶的聯系方式,沒想到在書柜里發現了這個。
她經過一番糾結,還是決定送過來。
陸言深按下文件,好在發現得及時,這批貨還沒有正式用于生產。否則,一旦被歐盟抽檢,那邊的分公司一定會被責令停止業務,損失不可估量。
合上文件之后,陸言深道了一聲:“多謝。”
他知道劉京詩現在拿出這個,一定是想從自己手里交換點什么東西。
但他沒有直接點破,反而提出疑問:“劉小姐,您把這份文件交給我,不怕被江家視為叛徒嗎。”
劉京詩握著咖啡杯,淡淡地微笑著,態度坦然。
她說:“過去幾年,我為江氏效力,是因為江家人待我親厚,我有恩要報。時至今日,我做得已經夠多了,再拖下去就是愚忠,我不愿意做薄情寡義之人,也不愿意主動給自己找這份屈辱。”
“您倒是清醒。”陸言深笑了笑,他聽言晚說過,劉京詩是一個很懂得決斷的人。
“不過,我確實有一件事想要拜托陸總。”
看到她為難的表情,陸言深問:“是為了江笙?”
“嗯。”劉京詩說,“上一輩是上一輩的事情,江笙他還什么都不知道,他年紀還小……”
“他現在人在哪里?”
劉京詩說:“我不能說。”
“沒關系。”陸言深笑,“你們是打算把他送到海外去吧,美國,還是歐洲?”
劉京詩被他說穿了,也不辯解。她嘆了一聲氣,說:“我知道,現在跟您說這些太自私了,但是……”
“劉小姐,這些話如果由晚晚來跟你說,會顯得太生分,你是晚晚的好朋友,也是江笙的姐姐,我不想瞞你。”陸言深頓了頓,說,“許成的手廢了,以后用不了了,您能明白這是什么概念嗎。”
他說完這些,劉京詩啞然,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什么。
咖啡店里的人流熙熙攘攘,不斷有人從門口進出,每個人臉上都很冷漠,這世界的悲苦并不相同。
陸言深不再理會她的反應,付了兩個人的咖啡錢,起身離開座位。
香港是個追求高效率的地方,輝煌與落魄,都在一夕之間。曾經漂洋過海來闖世界的窮小子,有可能搖身一變,成為資本巨鱷。曾經風光一時看似得意的偉業,也有可能頃刻間塌陷,再也無人問津。
江氏企業在短短幾日之內接連陷入信用危機,媒體不斷拋出猛料,股價猛跌,大盤一片慘綠。街頭巷尾的股民破口大罵,見面先分朋友一支煙,隨后湊到一起討論江家的事。
昔日有多風光,如今就有多凄涼,江樹榮人被關在警署調查,仍然逃不掉圍堵上門的記者。
他緊緊閉著嘴巴,一臉麻木地望著眾人,一句話都沒有說。
中環某家服裝店門口,一個戴著耳釘的年輕人問朋友:“聽說沒呀,江家老大已經逃到澳洲去啦,他們早就聽到風聲了,人蠻機靈的嘛。”
他身旁的朋友彈了彈煙灰,嗤笑道:“他們家遲早要出事的,那個小少爺,叫江笙那個,你知道吧,你沒見過他在酒吧玩得有多開……”
他們低笑著湊到一起,說了幾句,忽然爆出一陣笑聲。
他們沒有注意到,自己身旁剛剛走過一個安靜的年輕人,戴著很低的鴨舌帽和墨鏡,存在感幾乎為零。
這人正是江笙。
他是瞞著家里人跑出來的。
對于其他人的冷嘲熱諷,他充耳不聞,這兩天經歷過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的心情早就已經麻木了。
他們全家人名下的資產正在面臨查封,連保姆用來代步的保姆車都被收走了,更遑論他收藏的那些頂級跑車。
江笙現在唯一在意的,是許成的傷勢。
他走到醫院門口,站下腳步,望著住院部,躊躇不前。
此刻在病房里,江燁正在被許成奴役著忙前忙后,一會兒說被子不舒服,一會兒說空調太低了,總之沒一刻消停。
江燁被他折騰得火氣沖天,直接把一個蘋果塞到他嘴里:“閉會兒嘴吧你。”
“哎,久病床前無孝子啊。”許成咔嚓啃了一口蘋果,砸著嘴巴,還挺甜。
言晚在一旁看著,她知道江燁不耐煩是假,實際上是美國那邊的醫生反饋并不好。
他們要走了許成的病例報告,看完之后的口徑都很統一,都說安裝義肢也很難恢復正常人的水準。
陸言深說沒關系,美國找不成就找德國醫生,德國找不到就找英國的,總之他就不信這個邪。
他們幾個每天愁云慘淡,受了傷的那個家伙反而看起來很淡定。
江燁寧愿他哭一頓,或者有點正常人的反應,別那么沒心沒肺。
他這么說完之后,許成悠悠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哈,本人個性比較堅強,實在不習慣哭哭啼啼……”
“別吵了,開會。”陸言深把筆記本攤開,頭也不抬地吩咐。
許成一窒,他指了指自己不能動彈的右手,說:“老板,您看看我這工傷……”
陸言深云淡風輕地問:“怎么了,你不是還有腦子和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