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振國居住的房子,是一座依山傍水的農家小樓,位置在山腳下,前面就是一條河。
簡單的兩層房,刷成了好看的白色,爬滿爬山虎的圍墻里有一個挺大的院子,院子里除了一條斑駁的石板路,一邊種滿了花,還有一邊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草,言晚認不出來這些草是什么草,但她覺得這應該是草藥,畢竟汪振國是中醫出身的,聽說他在這一行其實挺有天賦,如果當年沒有辭職的話,他現在應該是小有名氣的醫生......
花叢掩映的那一邊,還有一顆很老的桂花樹,樹下放了個石頭的小桌子,桌子上配了兩個凳子,其中一個是空的,另一個凳子上,則坐了個石人。
石人做的很抽象,只看得出是個女人,但言晚總覺得,這石人的臉,竟然有點像她......
不,應該不是像她,而是像她的母親,蘇向恩。
她的母親,竟然和她長得挺像嗎?
從未見過蘇向恩照片的言晚,竟然以這樣的方式與她見了第一次面,言晚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忍不住撇了撇汪振國,又看了看石人,目光轉來轉去,自然就被汪振國給注意到了。
他很不自在,忍不住低聲催促:“在車上不是還很急嗎?快進去放下行李,我這就帶你過去見你母親。”
言晚沒說話,默默和陸言深交換了個視線,雖然彼此面上依然一派平靜,但她心中已經起了波瀾。
思索間,兩人已經隨著汪振國一起進屋,進到一個很簡潔但不失清雅的房間里,布置得不錯,但看得出來挺有年代感,莫名的,言晚又想起了她的母親。
汪振國和她母親曾經同住一個屋檐下,所以,這個明顯很女性化的房間是他仿著母親的房間布置的嗎?還有院子里的石人,也是他特意讓人做的嗎?他對母親的感情,就這么深嗎?
心里的壓抑感越來越重,明明這個男人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甚至還算得上是仇人,但言晚對他,已經沒那么討厭了......
房間打掃得很干凈,汪振國也沒多話,叮囑了句別亂動就出去了。
一家三口放下行李箱,簡單的洗漱了一下,換了一身莊重肅穆的衣服,就出去了。
院子里,汪振國早已換上一身黑衣,也在等著了。
他背對著他們,看不清他的臉色,但明顯看得出來他面朝的是石人的方向。
言晚越發斷定自己的猜想,為了不讓自己心軟,她努力不去想那一切,而是快步走到汪振國面前,催促一聲:“走吧。”
汪振國沒有回頭看她,默不作聲的在前面帶路,一行四人走出小樓,往村子外面的山上走去。
一路上,他們碰到了不少這里的村民,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們,但對汪振國的態度還是很友好的,每一個都熱情的打招呼:“汪醫生,你可回來了啊!”
“你這次不會再走了吧?”
“前段時間你出去買東西忽然不見了,我們可擔心了很久呢。”
“是啊汪醫生,我們知道你不是這里的人,可你在這里生活了這么久,就是我們的一部分,你若真的要走,也得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去送送你,可以嗎?”
“這些年你總幫我們免費治病,連草藥錢都不肯收,若是送送你的機會都沒有,我們會愧疚的。”
直到快走出村子邊緣了,依稀還能聽到熱情的寒暄聲。
看著這樣的汪振國,再和自己記憶里又臭又硬的他交疊,言晚心底沒忍住又起了波瀾。
這個老男人,人緣這么好,這么善良的嗎?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他的刻薄惡毒,難道只針對她和陸言深,針對所有與母親相關的人?
思慮間,言晚已經到了山上。
開滿了野花的草地上,一個沒有墓碑的土包,那么的明顯,清楚的昭示著言晚已經到地方了。
言晚停住腳步,看著這片簡單的、樸素的、很陌生的土包,再和記憶里海市公墓奢華的墓碑對比,莫名的,她覺得這里更有歸屬感,更能給她一種熟悉的依賴的感覺。
“媽。”眼睛沒忍住的濕潤,喉嚨口也在一瞬間變得嘶啞了:“媽,二十五年了,我終于能來看你了。”
雙腿一屈,她在小土包的前面,跪了下來。
她彎著腰,沒有人看得清她的臉,她用沉默發泄著她的悲傷。
陸言深見狀,嘆了口氣,摸了摸陸嘉佑的腦袋,用眼神示意著,然后蹲下身,從手里提著的籃子里一樣樣拿出貢品。
很快,小土包前就擺滿了貢品,有吃的,喝的,紙錢,漂亮衣服,還有鮮花,很是豐富,像是要把這些年缺失的全都補回來。
一家人在這里呆了很久,直到夕陽西斜,金色的陽光沐浴著小土包,把青綠色的草地都染上了霞色,在旁邊站了很久的汪振國才紅著眼,打斷了他們:“好了,該回去了。”
又是一番沉默,整個下山的過程中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直到回到小樓,汪振國讓他們先去休息,自己準備去做飯的時候,言晚忽然喊住了他。
深深的盯著他終于不那么麻木,多了些纏綿人情味的面龐,言晚認真的說:“汪叔叔,我母親去世的真相,我一定會去查,無論害死她的真兇是誰,我都不會姑息。”
汪振國眼睛微亮,咧了咧嘴角,忽然笑了。
他們在這里呆了三天時間。
每一天,言晚都會去小土包那里待一會,或是說說話,或是聊聊天,或是把自己的畫板帶過去,當場做設計給里面長眠的母親看。
三天后,情緒發泄得差不多,許成也有了消息,告知蘇早早找到并帶回了帝都,他們一行人就要打道回府了。
買好了機票,從村子到機場,也得很長一段路。
陸言深大病初愈,擔心他身子吃不消,言晚便堅持的和他交換著開車。
終于到了機場,上飛機的那一刻,言晚忍不住停住腳步,回頭望了一眼整個城市。
充滿著現代化的城市里,早已看不到那個村莊的痕跡,可言晚卻仿佛越過了高樓大廈還有層層青山看到了它,也看到了她。
看出了她的心思,陸言深輕嘆了一口氣,伸手,寬闊的大掌搭在她的肩膀。
“若想念岳母了,我們以后隨時可以過來。”輕按了一下,他想了想,又說:“另外,我已拜托過村長,若我們不在,他會代為打理岳母的墓,所以你不要擔心,岳母不會被遺忘,她的墓自然也不會被荒廢。”
陸言深的聲音很輕,可因為和他隔得不遠的緣故,汪振國也聽到了。
第一次,汪振國用不那么仇視的眼神去看陸言深。
第一次,他覺得秦懷遠和陸明蘭兩個心狠之人的兒子,不那么冷漠無情,不那么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