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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菱眼前昏黑。

本以為千算萬算終于防住了的人,其實根本沒有防住,甚至還近到了她的枕畔,而她絲毫沒有察覺!

想到早上起來時,沒看到那個變態的蹤跡,還以為自己逃過一劫而歡天喜地的心情,謝菱簡直想揍自己一拳,再大罵三聲大笨蛋。

“姑娘,你怎么了?”一旁的環生原本話說得好好的,卻見三姑娘突然面色沉得能滴出水來,小心翼翼地問。

謝菱藏在背后的手緊緊攥住床單,揚眸對環生扯出一個笑:“沒什么,環生,你出去一下,我換身衣裳。”

“是。”

環生退出去后,謝菱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揭開了那枚信箋。

跟昨日一般無二的信紙,同樣也是一般無二的字跡。

上面寫的話,也是同樣大逆不道。

——【你睡得真好。】

這種熟稔中帶著點夸獎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啊?我是幼兒班學生你是宿管老師嗎??

想到昨夜在自己毫無所覺之時,那人站在床前的位置,不知道盯了自己多久……謝菱緊緊地摁住了自己的太陽穴,感覺怒火快要噴薄而出。

她攥緊信紙,同昨日一般將它狠狠處置了,將碎屑塞進錦囊之中。

看著錦囊里多出來的碎屑,謝菱忽然有種絕望的預感。

怎么感覺,她或許還會收到很多封這樣的信……

謝菱緊緊咬住唇。

門被敲了兩下,從外面推開。

環生踏一只腳進來:“姑娘,外邊兒……姑娘怎么沒換衣裳?”

謝菱這才想起來自己忘記了這回事。

在環生身后,一個端莊清麗的身影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冷冷的表情。

那是她二姐謝華濃。

謝華濃神情冷淡,進門時還特意提高了裙擺,仿佛生怕謝菱房中的門檻沾污了她的裙裾。

那清冽的目光看向謝菱時,卻不由得頓了頓。

三妹妹身著單衣,披著長發站在床前,朱色的櫻唇被貝齒咬得泛白,閃動的眸光如林中驚懼的小鹿。

足下未著羅襪,中褲下露出一截可憐兮兮的腳踝。

謝華濃沉默了一會兒。

接著,努力將面部表情放得柔和一些。

環生看看謝華濃,又看看謝菱。

為難道:“姑娘,二姑娘來看您,我已經對二姑娘回稟過了,說您還沒起呢。”

言下之意,便是謝華濃是執意闖進來的。

謝華濃置之不理,朝著謝菱走去,口中問道:“我的婢女過來,你為什么將她趕走?”

因她語調清冷,面上的神色又是一貫的冷淡,這話便聽起來像是質問。

謝菱不由得想,謝華濃輕易不進她的院子,這次過來,是因為昨天幼竹在她這兒吃了閉門羹,謝華濃來替幼竹興師問罪了?

謝菱看了環生一眼,輕輕抬了抬下巴,環生只得福身行了個禮,走出去了。

姑娘之間的爭執,不是她能插手的。

謝菱看了眼謝華濃,心中多少有點煩悶。

雖然昨日確實不至于將幼竹趕走,但是這畢竟是她的院子,她想招待誰不想招待誰,難道不是自己的自由?為何還要被人找麻煩。

不過,在宅院之中,很多時候一個貼身婢女就代表著主子的顏面,昨日拒絕了幼竹,一定程度上,也算是打了謝華濃的臉。

謝菱想了一下,如果是環生去外面受了旁人的冷待,她也定然不會高興。

如此換過位來,謝菱又想通了些。

給謝華濃道個歉,也不是什么大事。

饒是如此,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服氣。謝菱耷拉著一張小貓批臉,嘴唇囁嚅了一下,對著地板小聲說了一句:“不大想見人,所以沒讓幼竹進來。勞煩二姐姐替我對幼竹說聲對不起。”

謝華濃皺了皺眉:“誰要你跟幼竹說對不起了?”

她不由分說地走到謝菱近前,想要仔細打量,謝菱卻怕謝華濃發現她錦囊里的紙屑,把手往后面背了背,朝旁側了側身子。

謝華濃眼神復雜地看著三妹躲閃的身影。

即便是看到自己,她也像是恨不得躲進帳子里去。

想到昨日幼竹回來稟報說,三姑娘的鏡水苑似乎很是慌亂,特意著人徹夜守門,恨不得圍成鐵桶一般。

院內也是十分寂寥,聽不見三姑娘的言語,像是躲在房中不見人,環生也一直陪著,不知道里面是個什么情形。

今日她親自過來一看,就見花菱如受驚小鹿,像隨時要害怕得起跳跑開的樣子。

而且行事也頗有些混亂,分明對婢女說了要換衣服,卻依舊穿著中衣站在床邊。

謝華濃忍不住捏緊了衣袖。

花菱這分明,是被狠狠地嚇到了。

謝華濃曾在書上看到過一種離魂之癥,受到巨大沖擊后,會日夜煩躁不安,懼于見人,甚至在清醒之時亦出現夢魘般的情形,會聽到一些不存在的聲音。

書上說,這種病癥,輕則休養一段時間會好,但需要有親近之人仔細關照,給予病人妥帖安穩之感,就如一盞明燈,驅散陰翳。

若是重癥……則或許最終至于瘋癲癡傻,藥石無醫。

謝華濃看著妹妹姣好的側臉,若是三妹真變成了那般境地……謝華濃舌尖一陣發苦,哪里還按捺得住,道:“我去向父親稟報。”

說著,謝華濃轉身便走。

向父親稟報?

謝菱聽聞這一句,突然靈光一閃。

二姐姐在父親面前是很得臉的,起碼比她說得上話得多。

謝菱匆急之下,一把拉住了謝華濃的手腕留住她。

小鹿似的眼眸噙水一般濕漉漉的,看著二姐軟軟道:“二姐若是去找父親,可否、可否幫我請求一件事?”

謝華濃被拉住,對上謝菱的目光,喉嚨口微微跳了一下,像是有人把一只綿軟毛絨絨的小兔子放在她嘴里,癢得人吞吐不是。

她聲音悶悶:“什么事。”

謝菱想起這位二姐上次甩開自己、不喜與自己接觸的事情,便松開手,小聲道:“我想,換個院子。晚上我總睡不好覺,或許換個院子,能好些。”

竟然已經到了晚上睡不著的程度了?

謝華濃臉色凝重,低頭看一眼自己又變得空落落的手腕,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主動握住謝菱的手。

“花菱,你聽仔細,這院子里并沒有什么奇怪聲響,你不要害怕,服下藥后,好好睡一覺,會覺得松快許多的。至于你想換院子,也不是不行,只是,這可不是小事,你可有心儀的?”

謝菱看著這位二姐眼中寫得明明白白的“加油,堅強,你會好起來的”幾個大字,略有一絲心虛。

她清清嗓子,看了眼東邊的方向。

“東邊那座靠近竹林的小院子,我就覺得很不錯。”

那個院子很小,是謝府百年前建府時其中一間老屋,現在閑置著,又舊又暗,不會有人喜歡住在那種地方。

但對于謝菱來說,那個院子格局小,又被石墻阻擋,那個變態這幾個晚上也不知道是混進來的,還是躲在屋檐上偷窺的,總之,若是換到小院子,安全系數應該會高一些。

謝華濃聞言猶豫。

“那不是個好去處……不過,既然你是如此想的,我去秉明父親,試一試。”

謝華濃沒有騙她,跟謝菱分別后,就去找了謝兆寅。

皇上體諒謝府也遭遇了千燈節的變故,這幾日找了個緣由給謝兆寅和謝安懿批了假,讓他們好生在家里安撫女眷。

但謝兆寅從那晚謝菱回來后對他深深一拜后,不知怎的,竟有些不敢進小女兒的院子。

他知道華濃很關心這個妹妹,常令婢女去探望,甚至今日華濃還親自去見了妹妹,謝兆寅便也安下一半的心。像是覺得,華濃去看望了,便如自己也去看望了一般。

他待在書房看書,平時這種時候,是不允許人打擾的,哪怕是長子謝安懿來了,也需要通傳才允許進入。

但聽說謝華濃在外邊,疑心是謝菱出了什么事,謝兆寅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書。

謝華濃是不愛說廢話的性子,進了書房,便向謝兆寅說了謝菱的癥狀,也將謝菱想換院子的想法告知了謝兆寅。

謝兆寅聽在耳中,卻極不是滋味。

換院子?

三個女兒的院子,是出生時便定好的,如不是出嫁,便不會更改。

花菱卻忽然要換……而且是換到那么偏遠的地方去。

花菱莫不是想、想搬家別住了不成?

謝兆寅眼前仿佛出現了小女兒背著行囊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

謝華濃喚了他幾聲,才把他喊回神。

謝兆寅抹了把臉,搖了搖頭。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花菱如今受驚,情緒不穩,若是真讓她住到那么陰冷偏遠的別院,恐怕于她的休養無益。我會去尋摸一位良醫,住進府中每日為花菱開藥探脈,華濃,你是做姐姐的,每天多陪陪她,盡量讓她高興些。”

謝華濃應了一聲。

“對了,去把安懿也叫進來!”

謝兆寅給謝安懿、謝華濃兄妹倆安排了同樣的任務。

謝安懿聽后,神情復雜。

他與謝華濃并肩走出書房,看了一眼身邊的二妹。

謝安懿一直覺得,這個二妹是家里妹妹中,與他、與父親性情最為接近的。

有很多事情,他們之間不言自明,有著牢不可破的默契。

謝安懿思索再三,終于開了口:“花菱竟然被嚇得如此嚴重?華濃,你又是何時……與華菱如此要好的?”

不得不承認,他在發現華濃與花菱交好后,有一種被二妹妹搶先了的挫敗感。

尤其是,在花菱失蹤的那兩天里,他坐在花菱的房間發呆時,曾無比地后悔,為什么他沒有及早地發現花菱與華玨不和,為什么他沒有再多關照花菱一點。

哪怕是像華濃那樣,在花菱被禁食時,曾去給她送過吃食,他的心里也會好受些。

明明小時候,花菱還常常趴在他的背上睡著,軟軟甜甜地在夢囈里叫著哥哥。

這邊謝安懿正思緒萬千,心情復雜。

那邊,謝華濃瞥了謝安懿一眼,目光冷淡。

對于那晚謝安懿帶兵出城卻沒有及時地找回妹妹,她是責怪的。

自家嫡親哥哥身居兵部要職,竟然讓妹妹出了這種事,還配當什么兵部侍郎。

若她是謝安懿,早就到花菱面前去磕頭認錯。

謝安懿竟還有臉好端端地站著。

謝華濃根本不愛回答謝安懿的話。

她語調冷淡,移開目光,輕飄飄道。

“花菱如今離不開親人,父親雖然讓大哥與我一同陪伴花菱,但是大哥面相不吉,那武器拿多了,身上沾染的氣息也冷肅,我看花菱見了大哥不會高興。大哥,此事交由我來處理便好,今日父親的吩咐,你就當做沒聽見吧。”

說完,謝華濃與他擦肩而過,精巧的下巴微抬,脊背挺直地走在前面。

謝安懿愕然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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