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寺,塔林。
入口處的那個小小窩棚依舊挺立,這是陶瑤再次見到常建平,此刻的他已經剃度,只是光溜溜的頭上尚無結疤。
他瘦了,臉也黑了,但目光中流露出的一片和諧淡然。
“陶施主。”常建平老遠便聞到了一股桃花清香,微微一笑間通往山下的小路上果然出現了那道單薄玲瓏的粉白色身影。
他起身,雙手合十,往前走了幾步。
這才看清,陶瑤身后居然還跟著三個人。
一個小丫鬟打扮的少女,另外兩人……居然是一對道人。
“陶施主,阿彌陀佛。”常建平沒有太多疑惑,只是宣了聲佛號。
“常師傅,慈悲。”陶瑤拱手施禮,眼見常建平徹底放開了往日中中,她心中一片寧靜。
“這兩位道長是弘易師傅昔年舊識,而今前來祭拜一番。”陶瑤淡淡開口:“常師傅,可否帶他們進去?”
常建平點頭,朝連若拙施禮一番,居然也不問后者師承出身:“兩位道長想必是遠道而來,弘易師兄的佛骨塔距離此處不遠,二位請隨我來。”
剛要轉身,忽的又似是想起來了什么,他抬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陶瑤,囁嚅道:“陶……陶施主,此次依舊不去么?”
陶瑤剛想點頭,便覺身后的寶兒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兀自嘆息了一聲:“罷了,去一趟又能如何呢。”
“常師傅,還請帶路。”她似是放開了某些心結一般,整個人顯得格外光彩。
路上,常建平緩緩開口說道:“弘易師兄輩分不高,但在天河寺當中卻地位不低。他的具體來歷,至今似乎也只有師父知曉。”
“欸!你是說……他原先不是天河寺的僧人?”寶兒驚叫一聲,清脆的少女嗓音驚飛了塔林棲鳥。
陶瑤沒好氣的白了寶兒一眼。
常建平點點頭,剛要說些什么,忽的一指前方不遠處一座八角寶塔:“居然到了……果然是天意不讓貧僧多言。”
澤雨在一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想到身邊還站著自家師父,他又連忙止住笑聲。
“幾位,貧僧還要回去守門,就不打擾幾位施主了。”常建平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躬身離開。
“多謝大師。”連若拙拱手施禮,目光深邃地看了看遠去的常建平。
收回目光的時候,居然和陶瑤柔和的眸子正對一起,無端的心頭一跳。
陶瑤是第一次見到弘易的埋骨之地,看著這座新建的佛塔,她忽然嗤笑一聲,讓寶兒將攜帶的瓜果放在塔前。
“陶姑娘這是……”連若拙被陶瑤那略帶諷刺的一笑弄得頗為不解。
“沒事呢。”陶瑤淡淡一笑:“只是忽然想起來和弘易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情景了。”
“那個時候……他揪著一個無頭鬼不放,非要給那鬼縫上頭顱。”
“他能看見鬼!他開了天聰不成!?”澤雨聽得滿臉驚訝:“不對……你又怎么看到的!”
陶瑤:“……”
連若拙:“……”
寶兒:“……小道士,你過來,姐姐教你開天聰呀。”
說著一把朝澤雨抓了過去,嚇得小道士臉紅如玉,連忙藏到連若拙身后,憋出來一句:“別別別,男女……男女授受不親!”
“好了,不許胡鬧。”陶瑤和連若拙同時開口輕聲呵斥了一句。
抬頭,四目相對。
連若拙的目光隱隱有了一層炙熱,卻被陶瑤毫不留痕跡地躲過。
“澤雨,你先退下吧,去塔林外等著為師。”他吩咐小道士一聲,陶瑤同樣示意寶兒離開。
澤雨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點什么,一旁寶兒抱著肩膀嬌哼一聲:“見過娘寶,卻沒見過這么師父寶的。”
旋即大眼睛之中流露出一抹狡黠,學著澤雨的樣子躲在了陶瑤身后,膩聲道:“小姐~寶兒要抱抱……”
澤雨被寶兒一通揶揄羞的滿臉通紅,他惱怒起來也不和連若拙打招呼了,悶著向外走去。
寶兒也不等陶瑤反應過來,乖巧地松開抓著她衣服的小手,躬身施禮:“那……小姐,連道長,寶兒告退了。”
話音落,她轉頭蹦蹦跳跳地追著澤雨跑了出去。
“小道士,等等本姑娘!”
陶瑤很是無奈地看了遠去的寶兒一眼,尋思讓寶兒化作人身果然不是個什么好主意。
“陶姑娘……你的這位侍女……很是活潑。”連若拙吭吭哧哧了半天:“姑娘支開他們二人,可是有話想對連某說?”
陶瑤轉身,看著弘易的佛骨塔,淺笑倩兮。
“其實,以弘易的修為,怕是連四十九天中陰身都不用的。而且這塔林之中……又哪里會存得金身舍利呢?”
她答非所問,掏出一方手帕,輕輕撫了撫八角寶塔上的灰塵。
“我和弘易相識沒有多長時間,但他的佛法修為堪稱當世罕見。連道長與他是怎么認識的?”
“云游歷練之中……”連若拙眉頭微微一皺,無聲笑了笑:“說來慚愧,當日我追著一個千年戾魄不放,交手多次始終拿不之不下。”
“那時弘易忽然出現,沒有動用佛力神通,卻令那千年戾魄知難而退。”他面色變得極其古怪:“卻不想,他如今……埋骨在此。”
“那千年戾魄,怕是被他煩死的吧……”陶瑤幽幽一笑:“盤夕山附近的邪靈鬼王也好,山魈木客也罷,可都沒少被他騷擾呢。”
“陶瑤姑娘果然不是凡人。”連若拙聞言深深地看了陶瑤一眼:“不然又怎會知曉如此之多的法界中事呢。”
陶瑤目光平靜:“那,連道長是要降妖伏魔呢,還是要度我直上青華長樂界呢?”
“陶瑤姑娘言重了。”連若拙攤了攤衣裳,向著八角寶塔深深施禮:“我不是正一派的天師,也不是茅山教的法官,我只是一心求道。”
“弘易他生前一直認為,萬事萬物但凡有靈者皆可成道。”他起身,看著八角寶塔復又抱拳一禮:“哪怕是落了三惡道的眾生,他都想拉一把。”
“他能為了陶瑤姑娘心甘情愿舍棄金身修為,說明姑娘斷不是害人妖邪。”
陶瑤饒有興趣地看了看他:“如果我不是人呢?”
“有著一顆人心,怎么會不是人?”連若拙目光清澈,隱隱之中還有著一抹期待。
陶瑤笑,光彩照人。
“你這次來盤夕究竟是為了什么?”她忽然發問:“還有,你的傷究竟是怎么回事?”
連若拙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
“陶瑤姑娘可聽過,‘七月半,嫁衣紅妝’?”
陶瑤微微張大了嘴巴,一個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李思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