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初上,盤夕鎮內飄蕩著一股股香火味。
雖然白天被朱嫂子潑了臟水,但并沒有影響陶瑤出來施舍街鬼的打算。
入夜,陶瑤便端著生絲,白糖,白豆腐,生菜等祭品來到桃舀坊門前的十字路口,插好香燭,擺了三杯香茶,三杯淡酒,放好祭品。
剎時,一道道小旋風盤旋過來,大寶有些炸毛,陶瑤連忙伸手一番輕撫:“好了寶兒,他們都是可憐的人,死后得不到精氣供養,時間久了會煙消云散的。”
說著,看了看周圍那道道小旋風,溫潤一笑:“好了,你們也不用怕我,只管吃喝就是。燒紙就算了,我不喜歡火力,香茶生菜,你們自取便是。不過……大的讓著點小的才好呢。”
說完,陶瑤抱著大寶起身走進桃舀坊。
身后道道襤褸人影現了形,圍在祭品前吃喝起來。
“多謝姑娘慈悲施舍!”
聲聲感恩。
陶瑤微微一停腳步,隨即無聲一笑,推門而入。
隔壁朱長貴家中的叫罵聲和哭泣聲依舊傳來,陶瑤卻是不想再惹這些鄰里是非,舉身走入里屋。
新釀的雄黃酒有很多,陶瑤擦著光潔額頭上的細汗把三個大酒壇搬到了院子里。
風燈搖曳,花架上的粉白衣裙也跟著蕩漾起來,桃舀坊內顯得格外夢幻迷離。
大寶跟著陶瑤身邊,看著在夜晚燈火中更顯清麗的女子:“陶瑤陶瑤,你真好看,我將來也要找一個陶瑤一樣的女子做夫人!”
陶瑤正在用一個拳頭大小的提子舀酒灑在墻根,聽了大寶的話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都說了你是只小母貓,怎么找夫人?我看啊,還是哪天把你嫁了出去的好。”
“嫁人?不嫁人!”大寶唧唧歪歪個沒完沒了:“嫁人要是也像朱長貴一樣勾搭野貓子,那我也要生氣咬人。不嫁人不嫁人!我要一直陪著陶瑤,一直陪著!”
陶瑤心中驟然一暖,伸手撓了撓大寶的下巴。
陶瑤灑下的雄黃酒泛著點點異樣的粉色星光,落入地面驟然滲了進去,不多時周邊的花草上也跟著涌動出一股淡淡的雄黃味。
“陶瑤陶瑤,你每年都要在七月灑雄黃酒,為什么不在開春和五月當五灑?”大寶呼嚕了兩聲,開口問出很早就想問的話。
“嗯……”陶瑤沉吟了片刻,還是耐心地解釋:“七月是蛇交尾的月份,端午節是避五毒,不一樣呢。”
“那朱長貴是不是被竹葉青勾引去交尾了?”大寶琥珀色的眸子里涌現出無限好奇。
“呸!粗俗!”陶瑤啐了一句,俏臉通紅:“這些都是跟誰學的?趕緊忘掉。”
“跟朱嫂子學的,朱嫂子學的!”大寶理直氣壯:“我看她說得就很順口!”
陶瑤放下手中的提子,很認真地抓起大寶放在自己眼前:“寶兒,你記住,好多人在這塵世中沉浮,時間長了心就變了……實際上,朱嫂子以前說不得也是個溫柔賢淑的女子呢?”
看著大寶眼中的迷茫,陶瑤放棄了解釋:“終究是個可憐的婦道人家,我不讓你學她,也是不想你有一天也委身非人,變了模樣。”
大寶掙扎著跳下來:“陶瑤還是趕緊找到自己的相公嫁了吧……”
說著便縱身跳到花架上,不再說話。
陶瑤愣了神,良久之后呢喃道:“他……我到現在都想不起他的名字,要找他……談何容易呢?”
說著陶瑤心中一陣煩悶,再也沒有心思灑酒,屈指掐出一個法訣,道道酒液飛濺出去,準確的落在墻角各處。
……
盤夕山,竹林。
捕蛇老人手腳麻利地就地取材編了一條草蛇出來,拿出一條細線在這條草蛇的七寸上打了一個活結。
蘭兒舉著小風燈,大大的眼睛里滿是認真:“爺爺,為什么要打活結呢?打了死結,竹葉青不就跑不掉了?”
老人將草蛇藏在一塊隱秘的石頭底下:“蘭兒,咱們只是想跟那條百年竹葉青借一點毒液,去救族長的性命。我們捕蛇人,沒有必要為了救人而害死蛇。”
蘭兒若有所思。
老人拉著蘭兒的肉呼呼的小手走入竹林:“現在是七月,正是蛇類出巢繁衍后代的日子,咱們必須等到月半前找到竹葉青,不然……等到七月月半,這山里可就不能待了。”
“為什么?”蘭兒舉著風燈照路:“是因為拜月么?蛇也會拜月?”
“會的,會的。”老人的聲音在蒼茫夜色中顯得格外蒼老:“凡是眾生都能修仙,蛇類自然也能。這鬼月半的太陰月,正是它們必采的精氣。”
說話間,一陣夾雜著淡淡腥味的香風飄過。
老人連忙伸手把蘭兒護在身后,右手舉起了竹杖。
竹筐中更是傳出一陣急促的“絲絲”聲。
一道婀娜的青色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一老一小身前一丈的石階上。
“嘻嘻嘻……”聲線嬌柔還透著一股嫵媚的笑聲響起。
風燈光芒所及處,一雙青色繡著朵朵曼陀羅花瓣的繡鞋出現。
緊隨其后的是一張白皙無暇的瓜子臉,下巴很尖,眉如柳葉,一對在燈光下隱約泛著淡淡碧綠色的眸子宛若皓月。一襲青色宮裙包裹住豐滿婀娜的身段,胸襟半開,露出大片雪白。
這是一個妖嬈的女子。
蘭兒下意識向后退了兩步。
“老丈,小妹妹,這么晚了不回家待著,上山做什么呢?”妖嬈女子嬌艷水潤的雙唇輕啟:“小女子柳月眉,在這山里迷了路,不知道老丈可是本地人,能否帶小女子出山呢?”
“絲絲絲絲!”老人后背竹筐中的聲響愈發急促。
蘭兒明顯感覺老人拉著自己的大手滲出大片冷汗,和她第一次觸摸的毒蛇一樣,陰冷,潮濕。
“這位姑娘……”老人額頭上冷汗密布:“老朽和孫女也是外地人……”
“那……還真是不巧的很呢。”柳月眉似嗔似笑地看了老人一眼,嫵媚叢生:“小女子今個才來到盤夕山,想找一間叫桃舀坊的酒肆,老丈可有看見?”
蘭兒忽然想起白天里驚鴻一睹間看到那個站在名為“桃舀坊”酒肆檐下的姐姐。
粉白色長裙,身材高挑,眉眼嬌柔,燦若桃花。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股嫻靜自然。
而眼前這位女子和那位不知名的姐姐一樣,無疑都是極美的,但蘭兒總覺得這女子像一條嬌艷但卻咬人的……
“竹葉青!”蘭兒下意識地喊了出來。
老人的大手驟然一緊。
“哇~”柳月眉抬起纖手遮住嘴巴,驚訝無比:“小妹妹可是見過姐姐?不然怎么知道姐姐的乳名呢?”
說話間,一道夾雜著淡淡甜腥味的香氣散開。
柳月眉腰肢極軟步履聘婷,走向蘭兒。
老人一把將蘭兒向后扯了去,手中竹杖“哆”然墜地,口中嘶啞出幾個古怪粘稠的音節。
柳月眉狐媚的大眼睛中閃過一絲狡黠:“老丈何必這么如臨大敵呢?小女子又沒有惡意,你說是吧小妹妹?”
蘭兒忽然覺得一陣眩暈,小腹下一股從未有過的古怪熱氣不斷涌動。
老人猛然抬起手腕,堅硬的指甲劃破手腕,烏黑色的血液噴涌而出,老人飛快地在蘭兒和自己周圍灑出一個血圈。
“竹、竹葉青!”老人一拍深深扎入石階的竹杖,杖頭上鑲嵌的那顆紅黃色的珠子毫光大放,一股濃烈的雄黃味彌漫開來。
“哈哈哈……”柳月眉驟然翻臉,大笑著凌空懸浮起一尺有余:“老狗!你從南荒追到這里,不就是為了找小女子我么?怎生見了面這么大動干戈呢?”
“你……你是……”老人心下駭然:“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修成了人身!”
“哼,你們族長那個色胚窩囊廢不就是配合小女子取了些精髓,居然還想讓小女子常伴枕席。”竹葉青臉上驟然涌現出道道小蛇一般的暗綠色花紋,在風燈下更顯得邪異動人:“小女子咬他一口,沒取他性命已經算是開恩,你們居然還敢派出人找上門來?真是可笑!”
柳月眉一口一個小女子,但就連蘭兒都聽出了其中的狂驕不訓。
“不過我看你……倒是有幾分道行,在我這蛇媚毒下帶著一個小累贅還支撐這么久……”說著,竹葉青扭動嬌軀,一雙白皙勻稱的長腿在宮裙下若隱若現:“不如小女子為老丈寬衣,這山風濕冷你我何不……”
說著,撩起長袖,露出白皙細膩的手臂,對老人遙遙伸手。
“孽……障!”老人只覺得下身一陣灼熱,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黑色血箭直射柳月眉。
同時手中掐出一個形似繩環的訣印,不遠處一個石頭中的草蛇七寸上的細線驟然收緊。
柳月眉剛想躲開血箭,就覺得心口一陣劇痛,身形也為之一滯。
血箭正中小腹,滋滋作響,華麗的宮裙被老人一口血液腐蝕掉一大塊,露出瑩白平坦的肌膚,這姿態卻更顯嫵媚誘人。
老人只是看到一眼,便覺得一團烈火在丹田燃起,連忙又噴出幾口烏黑的血液,化作霧氣繚繞身前。
捂住心口,柳月眉嬌艷的臉上驟然一白:“南荒捕蛇人果然渾身是毒,哼!”
伴隨著最后一聲嬌哼,細線“嘭”得乍起火光。
老人一口殷紅的鮮血吐了出來。
“爺爺!”蘭兒一聲尖叫。
竹筐中,一道烏光驟然閃出,直沖竹葉青的咽喉。
一時間腥風刺鼻,竹葉青終于徹底變了臉色,嬌軀連晃閃到十丈開外:“錦鱗黑甲蛇?!老狗,今天放你們一馬,別打擾本姑娘在這里找樂子!”
“小黑,小黑快回來!”蘭兒接住老人佝僂的身體,帶著哭腔對飛出的錦鱗黑甲蛇喊:“爺爺好像不對勁小黑!”
風燈落地,火焰熊熊。
一條頭生犄角,周身鱗甲泛著烏金光芒,四尺多長的蛇飛快地游動過來。一口咬在了老人脖子上,毒腺潺潺。
老人原本蒼白的臉色慢慢恢復。
“蘭兒……蘭兒……”片刻后,老人顫抖著手將錦鱗黑甲蛇收入竹筐,咳嗽兩聲:“這竹葉青不是爺爺能對付的……你快去找……桃舀……坊主……”
“爺爺,爺爺!”蘭兒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