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行了大概兩天,肖文靜她們終于走出森林。
說大概是因為肖文靜根本沒有準確的計時工具,楊律師的腕表不知何時也停止了走動,她猜想是風水陣中的磁場變化影響到了機械表的準確性。
算了,還是結繩記事吧。
走出森林那天起了很大的霧,不但肖文靜看不見,那三個人也變成了睜眼瞎。四個人手牽著手摸索著前進,走著走著腳下突然從軟綿綿的落葉層變成硬土地,眼前驟然大亮,等肖文靜再能看清東西,人已經站在森林外。
森林就兩米外,粗壯的樹干伸手就能觸到,巨大的樹冠亭亭如蓋,濃霧卻界限分明的把它隔離起來,這么近的距離也看不到里面,而霧也沒有溢出森林。
肖文靜站在平坦堅實的土地上,迎面有淡淡的青草香味兒,舉目遠眺,一條平緩的山脈一直向南延伸,山坡上稀稀疏疏有幾棵樹,隱約還看得見房屋。
“終于出來了!”肖文靜深吸一口氣,忍不住想伸個懶腰,手臂抬起來才發現還牽著兩個人。
左手龔少穆,右手楊慎思。
兩個男人同時看著肖文靜,楊慎思輕輕一拉,將肖文靜摟入懷中。
龔少穆放開肖文靜,當先而行,林思懿忙追上去,緊緊黏在他身側。
肖文靜盯著他的背影,這些日子她時時想起那少女死前的那一幕,連她都忘不了,龔少穆肯定更難忘吧?在他過了自己那關之前,就算他和林思懿之間真的有什么,恐怕也會像這濃霧森林一般,永遠看不清楚。
還有身邊這個男人,肖文靜愛著他,把他當作她的私有物,卻不愿正視他是一個長著雙腿的成年男性,隨時會離她而去。
肖文靜曾經以為她不在乎,她只想要待在他身邊就好,可是,原來女人的貪心永無止境。
一旦牽了這只手,她就絕不想放下。
楊慎思看著肖文靜,抬手碰了碰她的眼角。
“眼睛怎么濕了?”
肖文靜“嗯”了聲,學林思懿巴住龔少穆的樣子貼住他。
“楊慎思,你還欠我一樣東西。”
他想了想。
“一個吻?”
楊律師居然也會調情!肖文靜愛嬌地白了他一眼,用鼻音嗔道:“討厭啦!”
兩人都被這一聲倒抽口涼氣,楊律師先小心翼翼的隔開肖文靜,再使勁搓手臂,“嘖,雞皮疙瘩全出來了。”
其實肖文靜自己聽著都打寒顫。
她把手背到身后,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
昨天她差點摔一跤,最后被楊慎思救了,鞋跟卻扭掉一只,好在本來就只有一點點跟,除了走路高低不平沒什么不能忍。
肖文靜正看著自己的鞋,兩只手從她身側伸到背后,握住她的手,將她的臉埋進熟悉的衣褶中。
“對不起,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
“只是身體上的苦,比心上的苦容易承受。”肖文靜低聲道,“說實話,直到現在,我仍覺得自由生活像一場夢。夜里常常驚醒,就怕這個夢結束了,我還在監獄里,還是孤伶伶一個人……”
楊慎思不開腔,只是擁住肖文靜,輕輕地搖晃。
肖文靜失笑,他以為他是搖籃啊?
“喂!”
“噓——”他在肖文靜耳邊輕聲道:“你不動的話,我唱歌給你聽。”
肖文靜心中一動。
“你唱的我都聽不懂。”
他不理肖文靜,又悠悠揚揚地唱起那支聽不懂的歌,肖文靜心不在焉地聽著,被他搖得昏昏欲睡。
眼睛剛合上,突然感覺舒服的懷抱松開,肖文靜閉著眼想拉住他,下顎被托住,抬高。
久久沒有下文,肖文靜迷迷糊糊眼睛睜開一線,楊慎思正盯著她,黑眸像兩口深潭,表情異常嚴峻。
真難得啊,看到這家伙正經的樣子……不對,這個表情……他要吻她?!
肖文靜悄悄閉上眼,努力控制呼吸和心跳,裝出平靜的表情,等待著。
來了!
雖然看不見,憑著女人的直覺,肖文靜能感覺他在接近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喂!”
陌生的聲音壞了好事,清亮中帶著尖音,像是變聲期的青年。
肖文靜失望地發覺他又拉開兩人的距離,改為扶住“睡著了”的她。
陌生人大叫道:“青天白日的,你們居然在大路上干這種勾當,真不要臉!”
“哦?”楊慎思笑道:“請問我們干了什么啊,小兄弟?”
小兄弟?原來真是個青年。
那青年被楊律師渾若無事的態度撩得更火大,怒道:“別以為我不懂,你們在大路上親嘴!
“噗!”肖文靜忍不住笑出聲。虧他說得那么義憤填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呢。
這一笑就不能再裝了。
肖文靜眨眨眼,“醒了過來”。
一睜眼就看到面前站著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兒,穿著兩截花布衣裳,頭上也包著花布,濃眉大眼虎頭虎腦,一副憨厚老實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模樣。
肖文靜有些發怔。對女人來講,這一型的男人無疑最為可靠,偏偏很少有女人會愛他們。龔少穆傲慢無禮,顧迥吊兒郎當,女人卻更容易被他們迷惑。
肖文靜自嘲地一笑,俯身對那大約一米五高的男孩兒說話。
“你好,我們是路過的,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孩兒漲紅臉退后一步,眼睛不敢看肖文靜,輕易被她轉移話題,結結巴巴地道:“這里是‘江上臺’,是‘飛濤江’的源頭……不對,你說路過,你們從哪兒來?”
肖文靜指指濃霧籠罩的森林。
“森林里啊,我們剛從里面穿出來。”
男孩的表情驟然轉成驚駭,來回瞟肖文靜和楊慎思,退了一步又一步。
“喂!小兄弟!帥哥——”
“妖怪呀——”就見男孩兒猛地一頓足,飛快繞過肖文靜他們奔上山坡,速度之快簡直嘆為觀止,肖文靜都能看到滾滾塵沙在他身后連成一線……
地上還留著一個和他人一般高的背簍,里面裝著一些枯枝和新采的蘑菇。
肖文靜回頭看著楊慎思,再看看那背簍。
楊律師無奈地走過去拎起背簍,他反正死也不肯背在背上。
肖文靜忍笑,道:“林思懿他們反正也在前面,我們跟著那孩子。”
楊慎思不答,直到肖文靜走到他身側,他突然笑了笑。
肖文靜也笑了笑。
“你知道我裝睡?”
“太假了。”
“那還要不要繼續?”
他抬眸望向山坡,龔少穆不知什么時候倒回來,傲然立在坡頂。
“我怕那位剛失戀的老兄會嫉妒地殺了我。”
爬上坡頂,眼前豁然開朗。
東西兩方是一望無際的荒野,雜草叢生,許多小小的水潭在日光下閃著波光,看不見人跡。北面是肖文靜他們走出的森林,既使從高處看去仍是被濃稠的霧包裹得密不透風。而他們應該前進的南面有一條沿著坡勢蜿蜒而上的山道,遠處重山峻嶺綿延不絕。
龔少穆一直等肖文靜和楊慎思走近,擦肩而過,一把抓住楊慎思胸口。
“少在我面前卿卿我我。”
肖文靜先問:“為什么?”
他沒理肖文靜,只冷冷地盯著楊慎思的眼睛,即使在陽光下,那雙黑中帶藍的眼眸仍散發出森森寒意。
楊律師別開頭,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肖文靜等到楊慎思走開,龔少穆仍是不看她,抬腳就要走,她一把拽住他。
“喂,”她直截了當地問,“你打算什么時候和林思懿說清楚?”
龔少穆不答,半晌,拉開肖文靜的手扭頭向前走。
沿著一道窄窄的山道,白衣的青年悠閑地走在前頭,舉重若輕地拎著一只碩大的背簍,黑衣男子在中間,肖文靜跟在后面。
拐過一處山坳,前方出現一個小小的土壩子,一株粗約一人合抱,樹冠稍為茂密的大樹下有一間小小的茅屋。
林思懿正站在樹下不耐煩地張望。
先看到楊慎思,她賞了一個白眼,等到龔少穆出現,立刻滿臉開花撲上去。
“鼻子翹上天的家伙,人家等得你好累哦。我就說不用找這兩個家伙嘛,他們肯定跑哪兒膩乎去了,就會跟我們添麻煩。”
楊慎思輕咳一聲,背簍“砰”一聲重重栽到地上,里面的蘑菇跳起來又落回去。
肖文靜則懶得看林思懿那副嘴臉。走近茅屋,才發現那樹居然極像一棵梨樹,青嫩的葉子在風中輕輕顫抖。
“真想看到梨花……”她神往地道:“雪白雪白,清甜的花香……”
茅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所有人看過去。
一只小腳。
一條花褲子。
一只雪白的手。
一個老太婆的頭。
“切!”四個人同時叫,真是浪費這么有懸念的出場方式!
一個矮小的身影從屋內躥出,擋在怯生生的老太婆身前,努力“惡狠狠”地瞪在場所有人。
可惜收效不大,因為他只是個小孩兒。
那個有趣的少年。
“嗨,帥哥!”肖文靜沖他招手:“還記得肖文靜嗎?”
“呔!”少年舉高手中東西(細看像是晾衣竿),擠出“最正氣”的聲音:“你們這群妖怪再不速速離開,休怪大爺不客氣!”
龔少穆已經恢復了他的冷靜和傲慢,伸手虛空一抓一擲,“晾衣竿”已從那孩子手中抽脫,消失在空中,怕是落到坡下也有可能。然后一把拎起那孩子,也不管他拳打腳踢,一直提高到兩人可以平視,才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妖怪。”
手臂一揮,那孩子沙包似的被他頭也不回地扔出,還補上一句:“說不是就不是。”
那孩子在空中尖叫連連,好不容易被人接住,沒等喘一口氣,就見那個斯文白皙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哥哥笑嘻嘻地俯下臉來,指著自己的鼻尖說:“對,你看我也不像妖怪啊。”
尖叫聲響徹云霄,林思懿哈哈大笑,肖文靜跟著笑了兩聲,覺得有點不妥,正想阻止他們的惡作劇,手上一緊,被人牢牢握住。
肖文靜轉回頭,正好看到林思懿同樣驚訝的表情,再一齊看向熱情地抓住她們的人。
是一個滿頭白發紅光滿面笑得很慈祥的老太婆。
“呃……”肖文靜小聲道:“婆婆,你……不怕我們?”
“盡說傻話!婆婆怎么會怕這么兩個花朵似的小姑娘!”老太婆笑容可掬地對她們左瞅右瞧,連林思懿都被她的親切感染,居然沒發脾氣。
“真是漂亮!足足二十年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小姑娘了!”她突然一拍掌,“干脆你們別走了,留下來給我孫子當媳婦吧!”
咚!肖文靜和林思懿同時栽倒。
林思懿兩步躥到龔少穆身旁粘住,叫道:“老太婆你別胡說,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見老太婆滿懷希望的目光轉向自己,肖文靜急忙搖頭,還不及說話,一樣“東西”從天而降,重重摔到兩人之間。
楊慎思慢悠悠地聲音傳過來:“婆婆,在你提親之前,是不是該問問本人的意見?”
那少年呻吟兩聲,忍痛爬起身,指著肖文靜道:“我才不會娶這種不知廉恥的女妖怪呢,她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和野男人——哎呀!”
肖文靜一腳跺掉他的多嘴多舌,問那老太婆,禮貌地微笑道:“您剛剛說二十年,難道你們在這里住了二十年?只有你們倆?”
“原來這里有個村子,后來人們漸漸都走了,只剩下我們祖孫。”老太婆嘆了口氣,“準確的說,我們在‘終極秘境’生存了二十年零二十七天。”
啊?肖文靜掉頭去看另外三人,尤其是龔少穆和林思懿,“普通人可以在秘境里活這么久?”
龔少穆道:“理論上而言,只要風水陣不滅,‘終極秘境’與外部世界的時間是等同的,人可以自然的生,也可以自然的死。”
肖文靜顫聲道:“什么叫做‘自然的生’,‘自然的死’?身體都不在了,怎么自然得起來!?”
楊慎思凝眸看著肖文靜,出言解釋道:“我們現在也沒有身體,你有什么感覺嗎?這個幻境做得過于真實,生活在這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身體,只要他們愿意,他們完全可以像普通人那樣過完一生。”
“聽起來真是仁慈啊,”肖文靜不怒反笑:“給我們這些普通人營造了一個世外桃源。”
楊慎思靜靜地看著肖文靜,每當她激動發怒的時候,他總是這么看著她,眼光像清水,熄滅她的怒火。
“所以,這就是你的使命。”他輕輕地道,“通關這個秘境,解救這些無辜的人。”
一陣風來,“梨樹”的嫩葉輕輕發響,有兩三片被吹落,悠悠的墜到地上,展示一場未及盛放就偃旗息鼓的青春。
肖文靜沉默了許久,心臟在胸腔中有節奏的跳動著,總覺得它知道的比所有人都多,所以每一下律動都像一次百轉千回的欲說還休。
祖孫倆在一旁小聲嘀咕半天,最后孫子被推出來作代表,打破這難言的寂靜。
“喂!”少年先大聲叫,想想不對,口氣“軟”下來,“我奶奶說你們不是妖精,是好人,她說得對不對?”
另外四個人同時呆住,真是……好問題……
“對。”楊律師面不改色地道:“我們都是好人。”
男孩兒詢問的目光轉向龔少穆和林思懿,那兩位非常跩地睨他一眼,不屑回答。
肖文靜不等他看過來,先道:“我真的不是妖精,和你們一樣是普通人。”
男孩兒“哼”一聲,轉頭看他奶奶,老太婆笑瞇瞇地沖他點頭,他只好頗不情愿伸手一引:“我叫阿虎,奶奶說過門就是客,請進屋歇息。”
少年阿虎?……好名字……
四人魚貫走入低矮窄小的茅屋,肖文靜眼前一暗,原來這茅屋沒有窗戶,就算外面是白天,屋內一樣烏漆抹黑。
肖文靜輕聲念咒,一朵火焰在指間燃燒起來,輕盈地漂浮在空中照明,六人這才圍著一張小小的方桌坐下來。
發現祖孫倆正瞪著他,阿虎的眼光更充滿懷疑,肖文靜心里有點得意,表面還強撐著若無其事地道:“我只是會一點特異功能——”
“我知道!”阿虎突然興奮地叫道:“你一定是氣功大師,所以能夠自由操縱火!”
肖文靜鄭重點頭,然后偏向楊慎思,小聲道:“為什么氣功大師就能自由地操縱火,這里面的邏輯我不懂。”
楊慎思低頭掩唇輕咳了半聲,抑止住笑,問老太婆道:“請問飛濤江離這里還有多遠?”
老太婆搖搖頭:“不好意思,雖然‘江上臺’是傳說中‘飛濤江’的起源,但我們從來也沒進過山,也不知道源頭究竟在哪里,就連‘飛濤江’、‘江上臺’的名字也是聽過路的商賈說的。”
阿虎道:“邰叔叔跟我講過,沿著山路一直朝南走就能進入飛濤江的流域,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飛濤江。”
肖文靜問:“怎么說?”
“邰叔叔說飛濤江整條江都籠罩在云霧里,有時候看得見有時候看不見,就憑那人的運氣了。”
楊慎思道:“這位邰先生倒是見多識廣,能不能讓我們會會?”
男孩兒驟然沉寂下來,虎虎有神的大眼睛也變得黯淡。
老太婆嘆了口氣。
“他的邰叔叔叫邰風天,是去年春天過路的商賈。他不聽我的話硬要穿越森林,恐怕已經兇多吉少……”
“邰叔叔不會死!”阿虎大聲道:“他答應過我,今年春天一定會回來!他還要給我講故事,教我劍法……他明明答應了!”
所有人無言的望著他,小小少年突然覺得一股又酸又熱的氣體從喉間直涌而上,他猛地站起身,沖出門去。
老太婆嘆息道:“我孫子從小沒有父親,他把邰風天當父親……各位見笑了,這孩子算來都二十多歲了,還跟長不大似的。”
肖文靜心下一沉,瞟一眼楊慎思,他也正在看肖文靜,目光相觸,他微微皺眉,點了點頭,又轉回頭去。
他在暗示她不要就主線無關的事干涉太多嗎?肖文靜想,聽話地閉上了嘴。
楊慎思又問道:“你們說的森林是指那片被霧籠罩的森林?這孩子聽說我們從林子里出來就當我們是妖怪,難道森林里有妖怪出沒?”
老太婆慢慢點頭,道:“那片林子從我們二十年前來到‘終極秘境’就一直被濃霧籠罩,從來看不見林中的景象。這對我們祖孫來說本來是好事,托它的福,一直沒有妖怪穿越森林騷擾我們。可是近十年來,每到夜晚,‘霧之森’中就會傳出恐怖的叫聲,森林邊緣也出現一些奇怪的腳印,甚至……甚至還有被啃得干干凈凈的動物和人的尸骨!”
肖文靜打個寒噤,卻忽然聽到“咕”一聲“巨響”,不禁低下頭看著肚子。
她已經餓得這么厲害?怎么沒什么感覺?
“咕!”這一下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齊齊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正擺出一副高傲姿態的林思懿小姐。
“看什么看?!”她只拿大眼瞪肖文靜:“我不過到了進食時間而已,趕快把吃的都拿出來啊!”
敢情這丫頭不知道自己呆在一位陌生人家里,無親無故,人家為什么要給陌生人供應伙食?
肖文靜生怕嚇著恁大年紀的老太婆,老太太卻微笑道:“我去生火做飯,你們慢慢坐。”
主人相繼離開,留下的客人只好自便,龔少穆起身走到屋角坐下,閉上眼睛假寐。林思懿捂住肚子想跟上去,肖文靜一把拉住她。
“放開!”
“你想吃什么?”想來這祖孫倆也拿不好太好的食物,說不定還要造成人家的負擔。
林思懿像是看穿了肖文靜的心思,啐道:“想什么呢,我在修行期,吃素的!”
吃素就好,肖文靜放開她,看著她緊挨龔少穆坐下,忍饑挨餓地強迫自己入睡。
肖文靜看了他們一會兒,覺得手背微癢,她轉頭,看向楊慎思放在她手背上的兩根細長白晰的手指。
她緩緩抬頭,與他目光相接。
銀色的火焰在他黑色的瞳仁上跳躍,而她就在火焰中間。
“你剛剛為什么不讓我開口?”
“因為你會難過,”他憐惜地為她整了整頭發,“因為我們幫不了這對祖孫,知道得越多,卻幫不了他們,那種痛苦的感覺我不希望你體驗。”
“因為你曾經體驗過嗎?”
清淺的目光在眼眸之間徘徊,火焰悄悄地,熄滅。
黑暗中,遠處傳來一聲慘厲的尖叫!
“是阿虎的聲音!”
肖文靜急忙與楊慎思分開,她話音未落,就見兩條人影飛快地閃出門去,帶起一陣微風。
漆黑的房間里,根本看不清是誰,肖文靜瞇起眼睛望著門口,那是現在唯一的光源,遠遠的,看到一點跳躍的金色,依稀是龔少穆腰間系帶的顏色。
心頭突突亂跳,總覺得會發生不好的事。肖文靜攥緊楊慎思的手,站起身,“我們也去看看!”
兩人匆匆出屋,沒看到老太婆,屋門邊的土灶升了火,水缸是干的,應該是到附近打水了。
楊慎思提議道:“想知道什么事可以不用過去,試試真實之眼。”
“不行。”肖文靜搖頭,“從上次過后就再沒感覺。”倒是出現一種奇特的心靈感應,能片斷的捕捉別人的思想。
只是,肖文靜看著他,這么清白坦誠的眼神,為什么她從來聽不到你的心聲?
“那就只好冒險了。”他嘆了口氣,拉了肖文靜一躍而起,幾個起落間已迅速接近森林。
尖叫聲再次傳來,比第一聲略低,聲音中的恐懼卻未消散半分。
楊慎思帶著肖文靜跳得很高,落地很急,風的阻力掀起肖文靜衣裳的下擺,再緩緩伏下。
他瞄她一眼,挑眉:“我有點遺憾你沒穿裙子。”
肖文靜賞他一記白眼(她現在敢翻楊律師白眼了),轉眸望向前方。
再過去十多米就是他們曾經穿行的森林,從這邊看似乎更為神秘,濃稠的白霧如有實質般包裹著森林。森林邊緣長著一些蘑菇和亂七八糟的雜草,有幾叢草異常茂盛,高過人頭。而肖文靜他們就躲在這樣一叢草后。
龔少穆和林思懿背對他們站著,龔少穆魁梧的身形正好擋住肖文靜的視線。
阿虎呢?肖文靜想換個位置看清楚,楊慎思阻住她,食指放在嘴唇上。
林思懿突然動了動,回頭看了一眼。
她這一移動,肖文靜立刻從她露出的空位看進去,正好看見阿虎蜷縮在地上,滿頭滿臉的血,全身瑟瑟發抖,嘴唇神經質地不停蠕動。
看著像受了極大的驚嚇,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龔少穆向林思懿打個手勢,后者點點頭,大步朝阿虎走去。
一根棍子擋住她。
那只是一根青青綠綠的竹竿,梢頭還留著兩片狹長的竹葉,肖文靜正想附近沒見竹子呀,卻見林思懿一步一步后退,像是對那根竹竿頗為顧慮。
龔少穆前行一步,一把握住竹竿。
肖文靜暗暗叫好,以他的氣力,那竹竿還不“碎尸萬段”?
誰知那竹竿竟“吱溜”一聲滑出他的手掌,像活物一般繞了半圈,翠生生的竹葉繃得筆直,刺他后頸!
林思懿發出一下響亮的抽氣聲,肖文靜張大口,楊慎思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龔少穆臨危不亂,左手向后疾揮,“鏗”一聲堪堪架住竹竿。那竹竿看著軟得像蛇,這一下與手刃相交,卻發出金屬般響脆的聲音。
“好!”一個聲音叫道,“再試試這個!”
竿梢迅速“游”回去,竹竿在空中輕輕一抖,劃出一道柔媚而兇險的亮麗弧線,肖文靜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一把秋水流波的三尺長劍在陽光下耀日生輝。
龔少穆不出聲的祭出手刃,“刀”與“劍”相交,綠光與白光一觸即收,竿梢斜刺頭臉,手刃大開大闔,竟從正面直劈下去,欲把對方劈成兩半!
林思懿見那人無暇分顧,忙拖起阿虎,就想把他帶走。
竹竿移動的時候明明是很快的,肖文靜一眼看去卻覺得很慢,因為是那么自然的一次搖曳,肖文靜分明聽到了雨水從竹葉上滴落的清響,或是風過竹林的簌簌聲。
林思懿手腕中“劍”,“哎呀”一聲,松手放開阿虎。
小小少年立刻像灘爛泥似的癱到地上,干脆把頭埋進臂彎里,發出抽抽噎噎的哭聲。
龔少穆的“刀”停在那人頭頂。
那人道:“為什么停下?除非殺了我,我不會讓你們碰那孩子。”
龔少穆頓了下,冷冷地道:“我沒那么無聊。”
他示意林思懿不要動手,側過身,眼眸看向這邊。
肖文靜和楊慎思縮在草叢中,脊背緊貼他的胸口,她可以肯定草叢絕對高過他們兩人,但此刻,那雙眼眸像是穿越一切障礙物準確地找到了他們。
楊慎思道:“不用躲了,被發現了。”
果然,龔少穆不耐煩的聲音傳進草叢:“楊律師,肖文靜,出來!”
楊慎思站起身,順便把不甘不愿的肖文靜拉起來,還不忘禮貌周到地沖在場所有人揮手,“很精彩的戰斗,我都看入迷了。”
林思懿又餓又傷,窩一肚子火,沒好氣地道:“你們跑來干什么?!明知道那蠢貨弱不禁風,你就該把她鎖在屋里守著,把她帶出來干嘛?還嫌我們不夠麻煩?”
“喂!我還沒到‘弱不禁風’的地步,不懂的成語不要用,人家就不會知道你沒文化。”肖文靜反唇相譏,她實在受不了被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人斥責為弱不禁風。
她說完也不再和林思懿糾結,目光溜向龔少穆身后,這場爭斗的另一位主角。
龔少穆正對那人道:“你不該對我動手,我和你的目的一樣,是要救那孩子。”
那人愣了片刻,大笑起來。手中的竹竿隨著笑聲輕顫,竹葉輕飄飄忽上忽下。
“是了,你匆匆趕來,看到這般情景當然會疑心我,而我又看出你不是常人,所以不分青紅皂白先動手……荒唐!想不到我邰風天聰明一世,卻做出這么荒唐的蠢事!”
邰風天?這名字……啊!
肖文靜向前一步,問道:“你就是阿虎口中的邰叔叔?”
從這個角度終于看清了與龔少穆面對面站著的灰衣男子,約有二十七八歲,黝黑面孔,五官雖稱不上俊朗,整個人卻頎長結實,自有一股勃勃英氣。
肖文靜一怔,似乎……有點眼熟……
眼尾掃到林思懿,手腕上的傷并沒破皮,她正按揉以舒緩酸痛,眼睛卻一直看著灰衣男子,目光凝注。
是了,這人的感覺,像中年版粗糙般的龔少穆。
那男子點點頭,剛說了個“我”字,阿虎突然從地上跳起來,指著他身后大聲尖叫,叫聲中一個人從森林躥出,速度奇快,不等眾人看清,那人已從肖文靜身旁飛掠而過,楊慎思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他,卻慢了一步。
那人鉆入草叢,只見人高的草葉抖動不止,一路延伸至茅屋方向。
“糟糕!”邰風天最先反應過來,趨前提起阿虎挾在腋下,一頓足飛跑起來,追趕那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