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
肖文靜聽到自己拔高的尖叫聲在廣場上方回蕩,行人、保安紛紛側目,她顧不得那些比陽光更熾燙的視線,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哪兒來的技巧,伸手過去“唰”一聲拉攏他的褲鏈。
“唰”,葉子襄又拉開了褲子拉鏈。
“唰”,肖文靜毫不猶豫地拉攏它。
“唰!”
“唰!”
“唰!”
“唰!”
……
不幸中的萬幸,肖文靜悲憤地想,謝天謝地他外褲里面還穿著內褲!
眼瞧著幾個保安警覺地逼近兩人,葉子襄還像是玩出了癮,手按在拉鏈頭上并不著急往下拉,而是滿眼期待地等她來搶。
肖文靜:“……”
“你給我過來!”她咬牙切齒地勾住葉子襄的胳膊往外拖,“我沒興趣上社會新聞,你最好離那車遠點!”
大概她擺出來的架勢太堅決,葉子襄沒怎么掙扎便聽話地被她拽走,幾名保安不放松地尾隨了他們一段,直到遠離商場范圍才算罷休。
不知道停車場有沒有監控,十之八九是有的,肖文靜這輩子都沒丟過這么大的人,想象自己登上燕莎的黑名單,說不定這份黑名單還是全北京的高檔商場通用,監控錄影帶也會在聯盟內部傳來傳去,無數人爭相目睹她和葉子襄搶褲鏈……
升天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爺姥姥,我把咱們全家攢的臉面都丟光了!
她這邊氣得七竅生煙,葉子襄也不好過,這廝被她扯著越走越慢,動作幅度小小地掙扎,肖文靜怒而回頭瞪他,丫居然還有臉覺得委屈!
“你生氣了!”葉子襄指控道,無辜的大眼睛泫然若泣,“為什么?”
他沒哭,肖文靜提醒自己,那是他該死的眼睛造成的假象,迷惑你的假象!她深吸一口氣阻止自己當場爆炸,怒氣沖沖地道:“你還問我為什么?我倒想問你,你在人家商場的大門前做了什么?脫褲子?你想對那輛車做什么?”
“它差點撞到你!”葉子襄嘴唇抖了抖,顫巍巍地道,“我想知道車主是誰,所以留個標記。”
他沒哭,肖文靜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那把小顫音也是假象,正常人哪能說哭就哭的?就在她被憤怒席卷的腦海深處,有個小聲音怯怯地發言道,可他不是正常人啊……肖文靜堅定地無視了它。
“它就根本沒有撞到我!”她高聲問,“再說什么標記需要脫褲子?”
葉子襄的視線投向她身后的某個方向,肖文靜驀地回頭,看到一條臟兮兮的流浪狗顛顛兒地鉆進綠化帶,在一棵合歡樹下撐起后腿,很快飆出連串晶瑩透亮的水珠。
“不是吧,”她霍然醒悟,“你是狗嗎!?”
“不是狗!”葉子襄斷然否認,認真說來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一片空白,但那雙眼睛實在情感充沛,顧盼間訴盡千言萬語。“我不是狗!”
罵人是狗可大可小,對自尊心強烈的人來說算得上嚴重的侮辱,肖文靜立刻就后悔了,她張了張口,氣得腦子都糊涂了,一時竟找不到話來挽回傷害。
見她沒有反應,葉子襄明顯又受到一重打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失望、傷心、喜愛、委屈、難過……種種負面情緒層層推進,細致入微地傳達給肖文靜,就像是兩個人在剎那間突破了個體的屏蔽,心意相通、思維共享,他把自己對她完完全全地敞開來,允許她沉浸進他的靈魂深處。
肖文靜如遭當頭一棒,猝不及防地被這些不屬于她的情緒淹沒,僵直地愣在原地,葉子襄卻倏然轉身,像那條流浪狗一樣靈活地躥進綠化帶,甩脫不舒服的新鞋,赤著腳兩三下便消失在樹叢深處。
…………
……
電話響了又響,是肖文靜專屬的鈴聲,楊慎思把手伸進衣袋里,長指緩慢地撫摸金屬的機身,觸感光滑冰涼,輕易就讓他躁動的心緒冷靜下來。
坐在桌子對面的人奇怪地問:“你不接嗎?”
楊慎思搖了搖頭,鈴聲恰在此時戛然而止。
他們身處在一間日式的茶室,下午三點鐘,料理師傅已經離店午休,服務員不敢過來打擾,虛掩的推拉門外面綠竹猗猗,許久傳來“叮咚”一聲水響。
滴水檐低低地垂到外側,大片半透明的陰影透過窗縫漏進來,同時還有細細的風聲;遠方街市嘈雜,卻沒有一點聲息能夠傳到這邊,對比出強烈的不真實感,恍若投影而成的海市蜃樓。
楊慎思望著窗外發了一陣呆,緩慢地轉回來,目光清醒而凝練,淡淡地問:“你是誰?”
桌子對面的人長著一張清癯的學者臉,大約四十七八歲,或者還要再老一些,他身形瘦削,大熱天還裹了件黑色的立領外套,拉鏈一直封到喉口。
“我是葉子襄的……親戚,”他笑吟吟地提溜起茶壺的藤柄,先給楊慎思斟滿一杯茶,“你也可以認為我是他的監護人。”
“據我所知,”楊慎思沒有動眼前的茶杯,“葉子襄的監護人是霍英禮老先生。”
他的態度算不得友好,那人卻絲毫不以為忤,耐心地解釋:“霍先生是我們家族的老朋友,經常幫助我們處理瑣事,這次遇到突發事件,多虧他及時委托了楊律師,葉子襄才能重獲自由。”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人始終笑容不斷,給出的答案又接近他查到的事實,楊慎思也不好再質疑下去。他垂眸注視茶杯,等到泛起微漣的水面恢復平靜,心緒也跟著變得鎮定,抬頭看向對方,“我想知道,葉子襄到底是什么人?”
“這也是我今天來的目的,”那人端起自己的茶杯輕啜,笑出一口大白牙,“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楊律師是聰明人,葉子襄還要靠你多加照拂,與其放任楊律師查來查去,到外面不得其路地瞎闖,不如大家坦白一些,只有先實現了信息的充分共享,才能再談進一步地真誠合作。”
他稍作停頓,與楊慎思四目相投,繼續微笑道:“用你們人類流行的話說,這叫做‘雙贏’。”
人類?楊慎思細細地咀嚼這兩個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字眼,凝視著眼前人意味深長的表情,心想:我為什么不感覺驚訝呢?或者我的理性思維早就對答案有所預料。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綠化帶里的樹都不高也不強壯,葉子襄挑了一棵銀杏樹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伏在樹杈間偷看肖文靜。
她先是氣呼呼地站在原地,雙手叉腰,背朝他的方向,過了一會兒,猶豫不決地回頭望來,葉子襄急忙蜷起身體,努力把自己隱蔽進銀杏單薄的枝葉里。
他目光銳利,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仍然清晰地看到了她臉上的表情,有擔憂、自責、無奈,再沒有了憤怒。
就知道她不會氣太久,葉子襄滿意地想。
肖文靜在附近團團地繞了一圈,應該是在尋他,當然找不到,于是臉上帶出焦急的神色,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抬高右腕察看黑色的手環。
葉子襄也跟著低頭瞄了眼自己的項圈,他記得肖文靜那天說過的話,隱約明白這東西不是他小時候戴過那種普通項圈,人類日新月異的科技文明早已將他的族群遠拋在后。
他不懂這東西的原理和如何運作,但他學得很快,猜到它能夠幫她指示出他的位置,因為肖文靜看了一眼手環,身體在原地旋轉半圈,再抬起頭,目光準確地穿越樹叢停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