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遴徐徐轉動睡得有些僵硬的頸項,望向端坐在沙發旁邊的女孩兒。
肖文靜把四五個墊子疊在一起,自己高高的坐在上面,上半身倚著沙發,手里捧著一本書。
不過一夜時間,他為什么覺得她瘦了很多,本就尖巧的下頜單薄的像個剪影。他伸出手想觸碰她,卻被她中途握住。
她握住他的手,半身傾前,額頭抵住他的。
他突然被接近,呼吸窒了一下,來不及出聲,她已退了開去。
細瘦的手從他掌中抽出,滑溜得像一條小魚,他的五指下意識動了下,什么也沒抓住。
什么也抓不住。
“燒好象退了。很好。”她放下書,起身的一刻搖晃了下,顧遴忙撐住她,沙啞地道:“小心!”
聲音出口,自己都嚇了一跳,肖文靜捶了捶自己的腿,苦笑道:“真丟臉,居然看書看到忘了換姿勢,腿好麻。”
顧遴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拖著腳步走進廚房,掉轉目光,看了看散落一地的坐墊,旁邊是她剛才讀的書。她把那書放的很奇怪,封面朝外豎立著,像是要遮掩什么。
顧遴心中一動,伸出手,指尖剛要觸到書皮,身后傳來腳步聲,他忙縮了回去。
肖文靜端了水和藥過來,顧遴皺著眉吞下膠囊,接過水杯,本以為是滾燙的開水,掌心貼上去卻只是溫熱,他看了她一眼,一口氣灌下整杯水。
她接過杯子,微笑道:“再睡一會兒吧,感冒發燒就要多睡,一覺醒來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幾點了?”
她轉身去拿小幾上的手機,疊在一起的坐墊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大動作刺激,倒數第二層猛的滑開,她整個人向玻璃茶幾栽倒!
顧遴大驚,也不知從何來的力氣,伸臂就抓住她左手,猛力一拉,肖文靜硬生生改了方向,倒入他懷中!
“蓬”一聲響,并沒有什么軟玉溫香滿懷的美事,她的肘尖正撞到他胸口上,痛得他齜牙裂嘴。
幾乎是趴在他胸前的那瞬間,肖文靜向后一仰,跳起身。
“抱歉!”她看著顧遴拍揉胸口痛處,想笑,忙忍住,“對不起……”
“對不起有個屁用!”顧遴頭暈腦漲胸口痛,開始口不擇言:“你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跡!你父母怎么敢讓你一個人住?!”
父母……肖文靜垂下眉睫,頓了頓,自嘲地一笑。
“抱歉,我有個小毛病,沒睡醒的時候就變得很遲鈍,身體不聽大腦指揮……”
顧遴揉著胸口的手停住,目光又偏向那本豎立的書。
“你……一夜沒睡?”
“怎么可能?”她揀起一個個坐墊,仔細的壘好,小心的坐上去,低著頭笑道:“我早上起來喝水的時候發現你發燒的。只比平常早一個小時。”
顧遴盯著她,那張清秀面容半掩在黑發下,慢慢地抬起頭,又是無波無緒的平靜笑臉。
他點了點頭,翻了個身,扯動被子,讓自己窩得更舒服一些,狀似不經意的指著那本書道:“我剛剛聽到你在念書,是什么書?”
她跟著轉眸看向那本書,伸手去拿,他眼尖的看到她把書后的東西推到坐墊后面,再若無其事的拿起書。
“《夏洛的網》,從圖書館隨手借的,我剛才讀的是其中一段。”
“童話?”他伸手接過,隨意地翻著,“有意思。”
“我也覺得有意思。肖文靜開心地跟他分享,聽聽這段:“也許有點累。不過我覺得很平靜...秋天的白晝要變短,天氣要變冷。樹葉要從樹上飄落。圣誕節于是到了,接下來就下冬雪。你將活下來欣賞冰天雪地的美景...冬天會過去,白晝又變長,牧場池塘的冰要融化。北美歌雀將回來唱歌,青蛙將醒來,和暖的風又會吹起。所有這些景物、聲音和香氣都是供你享受的。威爾伯.…….噢,這個美好的世界,這些珍貴的日子……”
顧遴閃了她一眼,她讀書的時候眼光異常認真,甚至執著。
他低頭翻動書頁,輕輕地,紙張在空氣中發出響聲。
“……是本好書,回頭借給我看看。”
肖文靜答應了,邊伸懶腰邊露出一個愜意的笑容。
顧遴輕咳一聲:“你還沒告訴我,幾點了?”
她這次學乖了,先站起身,再轉頭去手機。
他迅速伸手推了坐墊,墊子四散滑落,露出后面的一只瓶子。
酒精瓶……他抬起頭,望著她。
她沒有看到那只瓶子,垂眸看著手機,道:“下午兩點,對了,你今天好像有課,我已經幫你請假了。”
肖文靜拿著手機要走開,顧遴撐起半身,一把抓住她。
她睫毛閃了閃,也不吃飯,鎮定地轉眼看著他。
這個漂亮的少年,白瓷面孔上琥珀色的瞳仁倒映著她的臉,有光從深處透出來,晶瑩璀璨,亮如琉璃。
她看著那雙眼,一時竟看呆了那雙眼。
“你守了我一夜……我記得有人為我擦酒精退燒,有人替我蓋被子,有人喂我喝水……”顧遴凝視著她,深深地凝視著她,那目光竟有絲兇惡味道,“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這就叫對他很好嗎?
肖文靜一笑,閉上眼,笑個不停。
他捉住她的肩膀前后搖晃:“別笑了!回答我!你……你是不是喜歡我--”
“顧遴!”她打斷他,睜眼與他對視。
“我沒覺得我對你有多好,我為你做了一點事,因為你也幫過我,我覺得你很……親切,你不覺得嗎?我想,我們可能是同一種人,或許以前就相識,不在這個世界,在另外的世界里就認識……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的,他明白。
顧遴注視著肖文靜的眼睛,看著她的眼睛上倒映的自己,回想他們相識以來的每一次會面,每一次,他都覺得她比以往更親切一分。
那種感情是愛情嗎?不,不像是,那比愛情更溫醇,更緩和,包圍著他們就像是海洋輕柔地沖刷著沙灘。
白色窗紗靜靜垂落,玻璃窗外,天空雨后初晴。
很莫名其妙,又很順理成章的,顧遴在肖文靜的租房里住了下來。
病勢減退的那天下午,他們一起去學校上課,肖文靜下課后去超市買菜,回來的時候,顧遴已經帶著家當在門口等了一個小時。
肖文靜看了他一眼,他雙臂環胸倚在門上,面無表情地迎視她。
他一定知道,沒有女人能抗拒他的目光。
肖文靜嘆口氣,過去打開大門,站在玄關右手一引,做個“請”的姿式。
顧遴當真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又沒脫鞋。
那天晚上屋子里很熱鬧。肖文靜在廚房處理她買回來的菜,切切炒炒弄得沸反盈天,顧遴在客房里裝電腦,剛裝好就開機玩兒游戲,忘了身后的床上還有一大攤被單衣物需要整理。
客廳里電視開著,不知哪個頻道,那些耳熟能詳的廣告反復播出,女人都美麗賢惠男人都事業有成孩子都健康活潑,多美好的生活。
肖文靜把最后一個湯端上桌,揚聲道:“吃飯了。”
顧遴“哼”了一聲算是答應,十分鐘后尚未步出房門。
肖文靜不管他,自顧自一邊吃一邊看電視,熱氣騰騰的飯菜,鮮美的湯,很久沒做飯了,她很滿意手藝尚未退步。
吃飽喝足,顧遴仍是影蹤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