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很亮，七月天氣，天空湛藍清澈，楊慎思平緩地開著車，肖文靜安靜地望著窗外。

車很快駛到肖文靜家樓下，楊慎思搖手阻止肖文靜下車，他先開門下去，替她拉開車門，再彬彬有禮地做個“請”的手勢。

肖文靜已經放棄跟有錢的怪人溝通的想法，默默地下了車，低著頭道謝。

楊慎思合上車門，倚在上面，像是思考了一會兒，慢吞吞地道：“肖小姐。”

“是，楊先生。”

楊慎思轉過頭，似乎隨意地調著后視鏡，道：“……那天的事，你不要難過。”

肖文靜驀然抬頭，他在安慰她？

“你母親對你不好并不是你的錯，我想讓你知道，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楊慎思回頭對她笑了笑，一雙細長的眼映著天光鏡光，瀲滟生彩。

肖文靜因這笑容呆住了，聯想這一整天發生的事，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便也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

“謝謝，”她誠心誠意地道：“我不難過。”

…………

……

肖文靜清楚地記得，那個男人是如何毀掉了她和肖夢琴的母女親情。

父親活著的時候，肖夢琴曾經是個溫柔羞怯的女人，肖文靜小時候經常看到她未語面先紅的模樣，她總覺得，母親是需要呵護的，無論是父親，或是她，都應該盡全力地保護她。

父親去世后，她們母女相依為命了數年，肖夢琴流了那么多眼淚，愁云慘霧籠罩了她們的人生，以至于肖文靜經常會懷疑自己，她記憶中那個快樂的家庭根本沒有存在過。

肖夢琴的改變，是從哪一天開始呢？

電水壺發出尖嘯聲，肖文靜醒過神，關掉電源，拎起水壺往碗裝方便面里倒水。熱水把配料沖散進面條的間隙，肖文靜深吸口氣，吞了口口水，依依不舍地蓋上碗蓋。

等待方便面泡開的間隙，她繼續想著肖夢琴。

她自認為是很了解肖夢琴的，起碼，在過去的肖夢琴變成現在的肖夢琴之前，她們了解對方就像了解另一個自己。可是某天，肖夢琴變了，變得自私、懦弱……惡毒。為了成全她的“愛情”，她寧愿舍棄自己的女兒，這是肖文靜最不能原諒她的地方。

這樣無情的肖夢琴，遇上那個猥褻幼女的人渣，會有怎樣的結果？

管它什么結果，肉包子打狗，他們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反正不關她的事。

打開泡面碗蓋，撲面一陣熱騰騰的濃郁香味，肖文靜小小地歡呼一聲，哪還顧得上什么肖夢琴，伏案大嚼要緊。

“淅瀝呼嚕”吃得正爽，口袋里的手機蹦達起來，短信鈴直響。這是葉子襄自制的專用鈴音，據說是射門的聲音，肖文靜當時贊嘆地點頭，多么逼真的射門射到門柱上的聲音啊。

她用左手撈出手機，點開短信。

第一條：“少吃點泡面，當心你的胃病。”

肖文靜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葉子襄的房門。

房門關著。當然。

她吸溜了一口懸在嘴邊的面條，放下手機繼續奮戰。

“咻--砰--”

還是葉子襄。

“別以為我不在家就不知道。”

肖文靜呆了片刻，失笑，越笑越厲害，伏在桌面上肩頭聳動，差點被含在嘴里的一口泡面給噎住，只好吐出來。

笑夠了，她再度拿起手機，翻出最近的外送餐館電話。

吃飽喝足，肖文靜拖著步子慢慢走到客廳里，打開電視，窩在沙發上看。

一如平常，除了狗血連續劇就是腦殘綜藝節目，沒什么值得看的東西，她百無聊賴地一個接一個換頻道。

熟悉的臺標一閃而過，肖文靜頓了頓，又倒了回去。

體育新聞時間，一群記者在看臺上架滿長槍短炮，關注國安隊適應場地的訓練。

一位球星出現在畫面上，紅光滿面笑容輕松，肖文靜注意力集中在他背景里的看臺，想著，什么時候她和葉子襄能去現場看一次球？

這樣想著，漸漸覺得腦袋越來越沉，整整兩天沒睡好，她也快到極限了。

肖文靜閉了眼，直接倒在沙發上，像條毛毛蟲似地拱啊拱，鉆進溫暖的毛毯里，把軟軟綿綿的抱枕壓在腦袋底下，很快睡熟了。

半夜里渾身酸疼的醒來，電視還在播放，聲音在寂靜中大得驚人。

肖文靜慢騰騰地爬起來關電視，打著呵欠回屋。

床上的筆記本還保持著早上的樣子，肖文靜隨手按了個鍵，屏幕亮起來。

有一封新郵件。

“肖文靜：

忙，寫不完的代碼，應付不完的甲方。

想做的事和實際做到的事總是南轅北轍。

你看，我的生活和你的生活一樣，都是一場鬧劇。

葉子襄。”

…………

……

一晃又是兩天，葉子襄天天一封郵件，他和顧迥的小公司現在只能接點外包的生意，肖文靜祈禱甲方導演的鬧劇快點結束，葉子襄就能回家了。

在他回來之前，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快地適應了秘書的工作，日子似乎也沒那么難熬。

楊慎思似乎堅持要安慰她，每天下班變著法兒送她回家，幸好沒有什么別的非禮的舉動。

顧遴和楊慎思又見了一面，電話數通，肖文靜大略知道美國總集團想和子公司談一個品牌分銷的項目，楊慎思親自跟進，她只是個打下手的，左耳進右耳去，并沒往心里去。

安靜兩天后，肖夢琴終于現身了，每天數十個電話，肖文靜不接她手機，家里電話有葉子襄裝的來電顯示，她便干脆打進公司來，總機小姐也不知喝了她什么迷湯，次次都接進來，肖文靜實在不堪其擾。

臨近午休，顧遴又打來電話，楊慎思剛巧出去，肖文靜正和他解釋，另一個電話響了。

“你先等等，”她稍微移開話筒，接通另一個電話。

“您好，這里是楊總經理辦公室。”

“是我，”肖夢琴的聲音永遠水氣充足，“小靜，你聽媽媽解釋，你這么狠心，是要逼媽媽去死……”

“哦？”肖文靜聽到自己腦子里一根弦繃斷的聲音，忍無可忍地道：“你想死就去死吧！”

狠狠掛上電話，她余怒未消地喘息一陣，直到想起顧遴的電話。

“顧先生，”肖文靜慌忙提起話筒，語無倫次地道：“對不起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那頭一遍靜默，如果不是沒有斷線的短音，她幾乎以為顧遴已經大怒，摔掉話筒走人。

“顧先生？”

“肖小姐。”顧遴終于再度開口，遲疑地道：“你剛剛……叫我……去死？”

“肖小姐，”顧遴遲疑地道：“你剛剛……叫我……去死？”

慘！太大聲被聽到了！肖文靜苦笑道：“您聽到了？對不起對不起……是這樣的，最近老有無聊人打電話進來騷擾，我一時情急……真是太失禮了。”

電話那頭又一陣寂然，肖文靜提心吊膽地等了一會兒，卻等到一聲輕笑。

顧遴竟是笑了，他笑著，似乎很同情地道：“能把溫柔的肖小姐激得發這么大脾氣，那人做的事肯定非常過分。”

肖文靜陪著他在電話里干笑，這點自知自明她還是有的，她算溫柔？除非改寫“溫柔”的涵義。

不管怎樣，隔著電線的兩人同時發出笑聲，氣氛似乎很融洽，融洽得超越了客戶和秘書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