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襄但笑不語,其實肖文靜知道,如果不是他威脅牛大姐她走他就跟著搬出去,她恐怕早被掃地出門了。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肖文靜聽到“咕咕”直響,也不知是她還是葉子襄的肚子。記得冰箱里還有干糧,她起身往廚房走。
“肖文靜。”葉子襄忽然叫,她轉頭看著他。
“你媽媽打了十二個電話來,你手機關著。”
“哦。”肖文靜木然應了聲,葉子襄的眼睛幽深而不透光,她卻覺得他能一眼看透她。
“我不想見她,下次麻煩你幫我打發她。”
葉子襄慢慢地接著說:“好。”
“你不問為什么?”肖文靜訝然。
葉子襄平靜地道:“我相信你。”
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勾得肖文靜手指癢癢,她跳過去捏他的臉,笑道:“謝謝你!我就知道你最可靠了!”
葉子襄也不叫痛,抬手握住她的手。
“肖文靜。”
“嗯?”她笑嘻嘻地看著他。
“你傷心嗎?”
肖文靜一怔。
對啊,她該傷心的,她的母親為了一個男人拋棄了她,她該傷心欲絕才是!
可是,她除了當時目睹那片刻稍縱即逝的憤怒,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憤怒,只感覺到疲倦和迷惘,
她搖搖頭,疑惑地望著葉子襄,望著他墨黑的,憂郁的眼睛。
“不,我不傷心。”
…………
……
“你傷心嗎?”
凌晨兩點,肖文靜從床上翻身坐起,沒有半點睡意。
耳邊重復播放著葉子襄那句問話,嗡嗡的,似乎還帶著在她腦中橫沖直撞的回聲。
雖然當時便回答了葉子襄的問題,但實在的,她也不懂自己。
肖文靜想,“傷心”該是什么樣的表現,什么樣的感覺?她將手放在心臟的位置,感覺掌心下的微微振動,這顆勻速運動的血肉機器,它會受傷嗎?愛情是內分泌的產物,能傷害它嗎?
不明白,只是胸口堵得慌。
發了一會兒呆,仍然沒有睡意,肖文靜干脆把筆記本抱過來打開。
筆記本里沒裝什么游戲,她是典型的手腦不協調人種,玩兒得最好的游戲是連連看,還必須是單機版,為此沒少被葉子襄嘲笑。她直接點收藏夾,進入常去的論壇。
那是一個小小的原創壇子。肖文靜另有一個身份是網絡寫手,還出過一本小說,這是只有她和葉子襄知道的秘密,連肖夢琴沒被告知。
她在壇子里逛了一圈,作者讀者幾乎都是老熟人,她看了幾位作者的更新,留了言,有夸張的贊揚也有刻薄的批評,這便是網絡寫作的魅力。最后,她點開自己的專欄。
她最近在寫一篇新文,內容是關于一個足球新丁如何成長為名腳,最終和中國足球共同揚名世界的YY故事。別懷疑,創意和主角原型都來自葉子襄,肖文靜可恥地向他收購二手情報。
因為最近比較忙,文已經三天沒更新,肖文靜點開頁面,意外地發現多了一篇長評。
她先看署名:“顧遴”。
這名字和論壇的風格差別好大,看起來好像真名,不會真是真名吧……肖文靜黑線了一會兒,從頭細細地看評。
這篇評論很長,足有三千五百二十字,出乎肖文靜意料,寫得非常漂亮。辭句雖然略嫌尖刻,論點也不甚新鮮,似乎并不懂得壇子里一些約定俗成的簡寫,顯然作者不是常在網上泡的人。除此之外,整篇文一氣呵成,由淺入深剝析得入木三分,字字句句都說到肖文靜心坎上,甚至有些她只是隱約感覺到,從來沒有總結過的寫作心理,一些有意無意的伏筆,都被精準地點了出來。
肖文靜把整篇評論看了三遍,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一定是真愛粉,她居然也有真愛粉!
正打算看第四遍,房門被輕輕敲響。
深更半夜遇到這種事是該驚悚一下才不浪費氣氛,奈何這種一下、二下、三下的敲法太熟悉,肖文靜連頭都不用抬,直接道:“進來。”
葉子襄推門而入。
肖文靜抬起頭,看他揚眉就知道他要訓人,搶先道:“我鎖了大門才沒鎖房間門,知道是你才讓你進來。”
葉子襄瞪她一眼,道:“就算是我也不該,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肖文靜順著他目光低頭,發現吊帶睡衣一邊滑下了肩膀,連忙拉了上來,“呵呵”干笑兩聲,道:“沒事,咱倆誰跟誰啊,便宜你總比便宜別人強。”
葉子襄淡淡地道:“我今天不用飛。”
肖文靜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在拐著彎罵她飛機場,大怒!哇呀呀呀,豈有此理,士可殺,女不可辱!
她甩開筆記本,張牙舞爪地撲上去。
兩人打鬧了一會兒,葉子襄被她用枕頭砸到床上,摔得頭暈目眩,肖文靜騎在他身上,得意洋洋地道:“服了沒?”
葉子襄喘了一會兒,趁她不備,翻身將她壓倒,學著她的口氣也道:“你服了沒?”
好……幼稚……
兩人一上一下對視了一會兒,同時窘迫起來。
葉子襄跳下床,伸手將肖文靜拉起來,道:“我走了,可能要下月才能回來。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嗯。”肖文靜看著他的黑眼睛,微笑著,慢慢地道:“一路平安。”
她送葉子襄到大門口,直到大門被后者強制關閉。
肖文靜把頭靠在門上,就像她習慣地靠著葉子襄,輕聲道:“謝謝。”
她何嘗不知葉子襄是因為擔心她才在如此匆忙地出行前來找她,用他的方式安慰她。
細想想,她和葉子襄認識也不過三年,彼此的默契卻超越了性別和時間,他像她的青梅竹馬,她的老友。
這樣的感情讓他和她都備加珍惜,甚至讓他們不敢再往前一步……這世上可以愛的人那么多,可以交的朋友卻那么少。
肖文靜倚著大門,迷迷糊糊快要睡著,忽然聽到了歌聲,歌聲持續不斷,越來越不像是僅僅響在回憶中。
她猛然醒悟,遲來的睡意一下消得干凈,跌跌撞撞地沖進房間里。
剛充完電的手機正在床上精神抖擻地又蹦又唱,肖文靜撲過去接通它。
“我是肖文靜,請位哪位找?”
“肖小姐。”低低的男聲,音色帶著天然的曖昧,僅僅是一句簡單的稱呼,竟也有聽到情話的錯覺。
這把聲音……肖文靜愣了下,訝然道:“楊先生?”
那頭應了聲,繼續用那暖昧的音色,慢悠悠地道:“有客戶要見我們,七點我來接你。”
七點!?赤裸裸的剝削!肖文靜對著手機齜牙裂嘴做了一番鬼臉,不情不愿地道:“……知道了,楊先生。”
楊慎思先收了線,肖文靜甩手便將手機摔到床上。
得,今天不用睡了。神經病!變態佬!資本主義吸血鬼!
發泄了一通,除非不用吃飯,該做還得做。肖文靜又把手機揀起來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六點半。
她連忙從床上蹦下地,拉開衣櫥準備找衣服,忽然又想起還沒洗涮,跑浴室跑得太急,差點撞在門上,還掉了一只拖鞋。
刷牙洗臉一氣呵成,肖文靜顧不上吃飯,先對鏡打點她可憐的臉。
沒辦法,身為大公司的女秘書,像她這種厭惡化妝的人都被逼上梁山。至于眼線花不花,唇膏溢出唇線,粉底不勻稱這種小問題就先拋到一邊。
然后挑衣服,套裝沒得變,裙子是制服,藍色代表莊重。
剛換好衣服梳好頭,手機又響起來。
“我是肖文靜。”
“肖小姐,我在樓下。”
肖文靜跑到陽臺上往下看,一輛锃亮的黑色轎車停在樓下,卻不是公司那輛三門勞斯萊斯。
“肖小姐?”許是她太久不出聲,楊慎思在電話里問,微微上揚的聲調像鉤子般搔得肖文靜耳朵癢癢。她把手機拿離耳邊,奇怪地看了一眼。
“知道了,楊先生。我就下來。”
肖文靜掛了電話,把雜七亂八的東西統統塞進皮包里,跑到門前,一只手穿鞋一只手掏出鑰匙鎖門,又差點撞在門上。
三步并作兩步蹬下樓,肖文靜四下環顧,只有那輛黑色的寶馬比較扎眼。她遲疑地走到車前。
車門開了,楊慎思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雅醇和。
“肖小姐,請上車吧。”
肖文靜鉆進去的時候想,她居然覺得楊慎思在電話里的聲音很性感,肯定是睡眠不足產生的幻覺。
車門關上,肖文靜才發現她坐的是司機的位置。
楊慎思閑適地問:“你會開車?”
肖文靜點點頭,楊慎思仰靠在椅上,瞥了她一眼,道:“那就請開車吧。”
肖文靜依言發動車子,緩緩駛出居民區,眼前大道仿佛通天,可惜她并不想去羅馬。
楊慎思閉著眼睛像睡著了,肖文靜小聲叫道:“楊先生,楊先生!”
楊慎思沒睜眼,像是從牙齒縫里漏出一句話來:“去‘和葉料理‘,我餓了。”
肖文靜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有人喜歡日本料理這種“生猛”的食物?
坐在清寧靜謐的包廂里,耳邊是如潺潺流水的音樂,她望著面前一堆生的、冷的、水淋淋的食物,實在沒有下筷的勇氣。
很多人喜歡吃海鮮,牛大姐的吃法尤其夸張,好在葉子襄不怎么喜歡,她可受不了廚房里一股子腥味。
楊慎思也不勉強她,自顧自下筷如風,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倒是只有這個時候他不像沒睡醒的貓。
“肖小姐。”
肖文靜回過神來,忙道:“在,楊先生。”
楊慎思挾起一個金槍魚壽司翻來覆去地看,似乎隨口問道:“你知道咱們今天要見誰嗎?”
“不知道,我猜肯定是位大客戶。”大到值得她提前兩小時上班,還陪他在這里當生番。
楊慎思一口吞掉金槍魚壽司,嚼巴嚼巴咽下,才道:“是美國總集團的特派員。”
總集團?那個當今日化品業當之無愧的龍頭!肖文靜真吃了一驚,她們公司向來是天高皇帝遠,還是第一次接待美國集團來人。
楊慎思慢條斯理地倒了一杯清酒,啜飲一口,又道:“肖小姐,你知道我們公司是經營什么的嗎?”
什么意思?肖文靜疑惑地瞟他一眼,道:“我們公司主要經營日化品,副業經營女性化妝品。”
楊慎思點了點頭,忽然伸出另一只手,肖文靜眼睛眨了眨,已經被他抓住了下顎。
楊慎思捏著她的下頜,若無其事地道:“肖小姐,你用的是我們公司的化妝品吧?”
他似乎無意輕薄,肖小姐強忍下掙扎的欲望,道:“是。”開玩笑,本公司員工打五折,當然照準了用。
楊慎思吊起一邊嘴角,笑是笑了,更像是冷笑:“肖小姐,你在砸我們公司招牌。”
這句話的聲音平平淡淡,肖文靜當然聽出了叱責,抿緊唇,低聲道:“對不起,楊先生。我化妝的技術不好,以后會改進。”
她望定楊慎思的眼睛,兩人對視片刻,楊慎思放開她的下巴,眼珠轉了轉,似乎又對她的衣服發生了興趣。
“肖小姐,你很喜歡藍色。”
肖文靜警惕地點了點頭,她確定大多數衣服都是藍色。
楊慎思斜眼瞧著她的套裙,表情充滿無奈:“藍色是最普通的顏色,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顏色。一個沒有自信的女人才會選擇藍色。”
老娘有沒有自信關你屁事!肖文靜怒火上涌,拿起旁邊的清酒瓶,大大灌了一口,強行把滿肚子不忿壓了下去。
楊慎思悠悠地道:“公司給女秘書每個月增加百分之二十的津貼,肖小姐,你知道是用來做什么的嗎?”
堵她們的嘴!肖文靜低聲答道:“是置裝費,旨在讓女秘書陪同主管會見客戶時有整潔的儀容。”
“不僅是整潔。”楊慎思站起身,把賬單遞給服務生,道:“要漂亮,要引人注目,要充滿魅力。女秘書是公司的活動招牌,你在客戶眼中就是公司的產品。肖小姐,你明白了?”
肖文靜默默點頭,跟著他走出店門。她先上了車,楊慎思卻沒有回后座,而是坐到副駕駛位,伸手把車鑰匙撥了出來。
肖文靜惶然轉頭看他,他又想怎么樣?
楊慎思問道:“你的包呢?”
肖文靜放棄猜測他的用意,直接指向后座。楊慎思長身把她的大包包拎過來,打開。
那包里真是慘不忍睹,肖文靜自己都記不得亂七八糟塞了些什么進去,見楊慎思皺著眉在一堆女性用品中翻找,她有出了一口氣的感覺,只想笑。
楊慎思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抬起手來,手上拿著面紙和護膚霜。
他想干嘛?肖文靜看著向她欺近的男人,下意識往后縮。
“別動。”楊慎思輕聲道。他湊近她,一手扳著她的臉,一手小心地為她卸妝。
兩人的距離近到呼吸相聞的地步,肖文靜咬住下唇,不出聲。
楊慎思的手冰冰涼涼,近看更是毫無血色,指甲修剪得很整齊,干凈得仿佛隨時會滴水。
楊慎思臉上的表情很專注,讓她莫名地想起自己的外婆,她繡花時也是這副表情。
手指在肖文靜臉上游離,到了唇。
楊慎思的手指突然頓了下,停留的時間很短,但兩人皆心知肚明。片刻過后,肖文靜感覺臉孔燥熱,楊慎思若無其事地繼續為她擦掉唇膏。
他移遠一點端詳了她片刻,吩咐道:“唇線筆。”
肖文靜忙找出來遞給他,他仔細地勾勒她的唇形。
“你的眉形很好,睫毛很黑眼睛很大,眉毛和眼線都可以不畫,皮膚的顏色也不錯,粉底就不用了,可是唇形太柔和,所以一定要畫唇線。”楊大師談美容節目正在播出中,“有桃紅色的唇膏嗎?”
肖文靜沒法點頭或說話,只好捅捅他,將唇膏遞過去。
“你的樣子總沒精打采,桃紅色會讓你顯得有活力。”
總沒精打采的好像是他吧?肖文靜無言地瞪著楊大師。
完成。楊慎思滿意地換角度觀察。
“最后,再加點腮紅。按今年的流行,用眼影吧。”
在肖文靜幾乎睡著時,美容課終于上完了。楊大師放開她,將她推到后視鏡前,肖文靜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那是……完全不同的一個她!不是說比以前漂亮,而是感覺,完全煥然一新,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她興奮地轉頭看楊慎思,由衷地道:“楊先生你好厲害!”
楊慎思微微一笑,往椅背上一靠,立即又恢復雍容自若的姿態。
而肖文靜總算記得自己不是對著鏡子搔首弄姿就能吃到飽飯的一族,依依不舍地移開視線,問道:“楊先生,現在去哪兒?”
“給你換件衣服。”
……好吧,事實面前,她承認自己品位很糟糕,承認他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
“然后呢?”
楊慎思淺淺地打個哈欠,閉上眼,“兆豐酒店。”
肖文靜一怔,公司對面!?
…………
……
與正文無關,純屬主線卡文了以后寫的調劑品,因為想起來我寫的是個戀愛故事……